正月十五的夜晚,金陵城内热闹非凡,烟花爆竹之声如春雷般轰鸣作响,“噼噼啪啪”不绝于耳,皇宫内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片喜悦欢庆的气氛。
御花园在五彩缤纷的宫灯映照之下亮如白昼,宫墙畔柳树枝头悬挂着一盏盏花灯,形状颜色各异,或似牡丹、或似荷花,一个个精心装束的侍女们在花灯照耀下往来穿行,令人疑惑是否徜徉在彩色的梦幻世界中。
我从浣衣局取回一大叠熨洗干净的衣服,经过荷花池畔时,我看见桂香与桃儿二人忙碌的身影,她们将几盏桂花灯依次悬挂在小亭的八角上,王公公安排她们司掌东宫夜晚烛火,这个职务较之内织染局的工作要清闲许多。
桃儿眼尖看见我,叫道:“小姐,您过来看这花灯多漂亮!”
我走近看她们摆弄花灯,一名机灵的小内侍正与她们绘声绘色说道:“…….皇宫内这些式样虽然好看,比起秦淮河两岸的花灯节来,可就差得远了!去年太孙殿下带奴才们出宫去赏灯猜谜,赢了不少彩头回来…….”
我觉得好奇,问他道:“秦淮河的花灯节?是今天晚上吗?”
小内侍回头笑道:“孙姑娘初来金陵不知道,秦淮河岸是金陵最有名的青楼女子聚集之地,六朝金粉、环肥燕瘦样样都不缺,那景观实在是美……”他似乎沉浸在去年元宵节的美好回忆中,不停赞叹花灯节之繁华炫目。
桂香忍不住打断他说:“小胜子,不许再说了!明知道我们没机会看这个,还故意让我们眼馋呢!”
他们笑闹了一阵,各自又忙碌起来,我担心朱瞻基会急用取回的新礼服,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回到永泰宫内。
我轻手轻脚走进朱瞻基的寝宫,朱瞻基的卧榻纱帐低垂,悄无声息,地面并没有放置靴子,殿中也不见那几名贴身小内侍的身影,我料想他还没有回来,像往常一样转过他的床榻,打开床头左侧金漆描绘的壁橱,将那些大小礼服一件一件展平悬挂整齐。
做完这些例行工作后,我悠然轻哼着歌儿从榻旁缓步经过,不料纱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的粉蓝色长裙水袖攥住,低声唤道:“别走。”
我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拉住,当即吓得哇哇大叫,脱口而出道:“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会吓死人的!”
朱瞻基从淡青色的帐幔中探出半个身子,举手将帷幔挂在床畔的金色帘钩上,看着我认真说道:“表妹,我有几句话问你。”
我惊魂稍定,心中隐隐觉得他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正月十八就是他选妃的“大喜之日”,今天又是举国欢庆的“元宵佳节”,他居然不在太子和太子妃宫中饮宴承欢,黄昏时分独自一人回到寝宫,既不更衣换靴、也不召唤宫人侍候,似乎不太开心。
我不敢招惹他,低头诺诺说:“表哥想问我什么话?”
他脱掉脚上的登云靴,重新斜斜躺下去,将枕畔的一件素色丝绸内衣拿起,递给我说:“这些衣服是不是你保管的?你帮我熏过香了?”
我来到永泰宫后,在朱瞻基的壁橱内、纱帐中嗅到了一种清淡的木叶薄荷香,尝试着制了一种熏染衣物的木叶香饼,让他的贴身衣物在保持阳光沐浴后的温暖气息时,还隐隐带着清爽淡雅之香,朱瞻基的感觉十分敏锐,居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更换司衣宫人后衣物气息的变化,向我询问原因。
我留心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眉目间并没有不悦之意,壮着胆子点头应承说:“是的。”
朱瞻基凝视我良久,才说:“熏香虽然简单,难得的是‘恰到好处’。我居留永泰宫以来,东宫内能将衣物保管整理妥当之人比比皆是,更换的司衣宫人不下数十名,只有最近几天,才觉得每天换衣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你熏染的这种香气是什么原料所制?”
我见他夸赞我,立刻松了一口气。说道:“是迷迭香、松针、冬青之类,表哥如果喜欢这种香气,我可以给你制一小瓶香水,随身携带使用。”
朱瞻基凝望我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熏香?”
我微笑回答说:“我刚来永泰宫的时候,在寝宫内使用的许多香料中都闻到了这种味道,猜想表哥喜欢木树香调,所以尝试着制了一种。”
他下榻走近我身前,声音低柔对我说:“表妹,你的嗅觉确实很敏锐,看来我换你入永泰宫是换对了,有人如此用心相待,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你以后安心跟随着我,我决不亏待你。”
朱瞻基移动脚步的时候,他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小香囊绳结松脱坠落在床榻前的地面上,恰好滚到我的绣鞋旁,我下意识弯腰去拾,不料他竟然同时出手去拾那香囊,我们各自握住了香囊的一部分璎珞。
他见我将香囊取在手中,不便与我争夺,立刻将手松开。
我低头看那小香囊,正面杏色丝绸上绣着一只金凤,边缘悬垂着一条条淡绿色的璎珞,且以金线嵌绣着一个小小的古文篆体“惜”字,工艺虽然精致,却并不是东宫御制用品,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急忙将香囊递给他。
朱瞻基接过香囊纳入袖中,俊目微沉对我说:“记住,不许在别的宫人面前透露这件事情。”
我见他神神秘秘,心中大惑不解,茫然点了点头。
朱瞻基看见我愕然的模样,原本冷峻严肃的脸色竟然缓和下来,问道:“你真的明白?”
我脑海中瞬间如醍醐灌顶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件东西既然并非东宫所制,又是出自女子之手,想必是赠予情郎的信物,朱瞻基一定与某位宫外少女暗订盟约,他们行事隐秘,今天我无意中看到了朱瞻基珍藏的“惜”字金绣香囊,朱瞻基并不想让太多人发觉自己的私情,所以叮嘱我不得四处传播小道消息。
我虽然猜想到其中关节所在,却不敢对他莽撞说话,想了一想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读过的古文也不多,只记得几篇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下一句……下一句不记得了!”
朱瞻基俊美的脸微微扬起,说道:“你的胆子好大,居然敢暗讽本宫,你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将你发落流放到边疆去?”
我知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我而已,对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说道:“我当然怕了,不过我流放倒不要紧,表哥的衣服以后没人管就要紧了!”
他似乎很想笑,却努力保持着冷静肃然的模样,说道:“这句话很有道理。今天是元宵节,你用心当差值得嘉奖,想要我赏赐你什么东西吗?”
我高兴之余,习惯性地想起在E国的时候,每次做好一个新的CASE就会获得BOSS的嘉奖“大红包”,对他说道:“真的吗?那加俸禄吧,我也不要太多,一个月加一两银子就可以啦!”
朱瞻基很爽快地说:“一个月一两银子俸禄,当然没问题……我一个月给你一两金子好不好?”
我一时难以置信他会这么慷慨,不由瞪大眼睛问道:“你每个月给我一两金子?”
朱瞻基神态平静,说道:“你听说过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吗?你把金子积攒起来,可以粉饰墙面造一间金屋住。”
我隐约感觉到不是好话,假装不懂,摇头说:“我不要金屋子……”
朱瞻基俊颜微带一丝笑意,他遥望一眼窗外升腾而起的红色元宵焰火,对我说道:“你不要金子,我就赏赐你别的东西。今晚元宵灯节城中一定很热闹,你以前没来过金陵,不如我带你出宫去看秦淮河岸夜景吧。”
我在皇宫内早已憋得发慌,没料到朱瞻基会主动提议带我出宫看夜景,想起小胜子的精彩描述,心中高兴不已,连声说道:“谢谢表哥!”
他轻声叮嘱我说:“你小声一点,我们微服出宫游玩,不要吵得万人皆知。给我拿一套常服来,我们偷偷出宫去。”
我们各自换好衣服,一起走到皇宫朱雀门前,守门的侍卫见了朱瞻基纷纷叩首不迭,没有一人敢拦我们的路,也没有人敢查问他的去向,我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走出宫城和皇城。
元宵节的古都金陵,夜空升腾起一束束绚丽的焰火,人间火树银花连绵不绝,秦淮河附近的街面上一字排开几百盏各式花灯,吸引得众人纷纷聚拢过去,一时间人来人往、香车丽影熙熙攘攘,其热闹繁华程度毫不亚于现代都市的商业中心MALL。
朱瞻基带着我穿过人流,他来到一盏巨大的“龙凤呈祥”花灯前,驻足观望花灯侧面的灯谜,我见他沉吟良久,不禁好奇抬头看了一看,花灯侧面写着“虫二”两个大字,我暗自琢磨了好一阵,仍不得其解,于是移步走到旁边欣赏另一盏荷花灯。
那荷花灯上同样设有灯谜,仿佛有人猜中了灯上的谜语,附近围观的众人经过他提醒后,纷纷恍然大悟,继而齐声喝彩,我闻声向他们看过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跃入眼帘。
他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布袍,独自一人静静站立在热闹嘈杂的人群之中,凝望着那盏荷花灯,头发梳理得干净而整齐,眉目神情如凝固的冰川,着装打扮像林三,气质却像白凌澈。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轻轻合了一下眼睛后睁开,却发觉那人消失在人流中,我不禁暗自怀疑刚才那一瞥只是自己幻觉,林三明明前往镇江表舅家,怎么会突然来到金陵游逛?那白莲公子自幼幽居深谷,气质冷漠、孤绝傲世,他也不像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我微带几分落寞地将视线转移过来,朱瞻基似乎猜出了那个灯谜的谜底,眉间露出喜色,轻轻击掌说道:“虫二,实在妙极了!原来是风月……”
不知何时,他身边竟然出现了一名表情木然的黑衣男子,与他同时说出答案道:“风月无边!”
朱瞻基原本全神贯注欣赏着那盏花灯,闻声回头后双眉不觉微微一簇,说道:“兄台,这个灯谜是在下先猜中的。”
那黑衣男子微带挑衅之意,说道:“是吗?”
正在此时,我突然看见两点银色流光如箭矢般迅疾射向朱瞻基的背心,夜空中随后传来两声利器破空的钝响,朱瞻基专心和那黑衣男子说话,他虽然发觉情形有异纵身跃起,无奈一时之间躲避不及,一道银光紧紧贴擦着他的右臂掠过,将他的外罩常服衣袖擦破,露出里面穿着的明黄色织锦内衣。
他身边的黑衣男子同时发难,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向朱瞻基刺去,又有三道黑影从人流中跃出,他们手中所持兵刃都一模一样,攻势凌厉袭向朱瞻基的左右肩膀、背心和面门。
朱瞻基随身没有携带兵刃,身上却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蚕丝宝甲”,他见有刺客暗算自己,乘着左右腾挪闪避的间隙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流弹,那流弹发出一声奇异震耳的脆响,虽然我们身处喧闹的秦淮河岸,那声音依旧清晰无比。
这声脆响,必定是他召唤皇宫侍卫的警报暗号。
那些黑衣人见状,互相交换眼色示意速战速决,四人将朱瞻基围在中央,对他的攻势更加猛烈,我眼见朱瞻基尽力招架抵挡,似乎略有不支,急得大叫道:“表哥!”
朱瞻基一边与黑衣人相斗,一边扬声说道:“你闪开!”
秦淮河岸前来赏灯的百姓们见花灯街面上突然生出变故,几名黑衣人居然真刀真枪地与朱瞻基打了起来,一个个都吓得六神无主、携老扶幼仓惶四散奔逃,我穿着一双明朝宫女常穿的高跟凤头鞋,被他们推推搡搡之际脚下一滑,不慎跌倒在地面上。
我正要挣扎着爬起,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他将我拦腰抱起,带着我纵身飞掠出花灯区域,直到我们越过几重街面后,他才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内停住,将我轻轻放了下来。
夜空的明月大如圆盘,秦淮河岸依稀传来爆竹鸣响和笙歌管弦之声,一道道美丽的焰火冲天而起,美得让人感觉不太真实,仿佛置身梦境之中,他站立在距离我三尺开外之处,默默看着我。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淳朴敦厚的气质,仅仅凭借这种熟悉的感觉,我能够断定他是林三。
我带着几分激动之意向他靠近一步,说道:“林三哥!是你吗?你怎么会来到金陵?”
林三凝视着我身上的深蓝色锦绣绸缎衣服和发髻上插戴的簪环,缓缓开口说:“表舅家原本在镇江,前几天才搬迁来金陵龙潭,我听说今晚有花灯之会,所以和表兄弟们一起过来看看。你为什么没有跟随赵爷,却和那位贵公子在一起?”
我匆匆忙忙将那蒙面人掳走我安排我进皇宫、我在永泰宫成了皇太孙的侍女等等情由向他大致述说了一遍。
林三的黑眸微带讶异,问道:“如此说来,你身边的公子……刚才那位遇险的公子爷,就是当今皇太孙殿下了?”
我见他猜中了朱瞻基的身份,想到朱瞻基处境艰险,并不想对他隐瞒朱瞻基的真实身份,环顾了一下四周后,点了点头小声对他说道:“林三哥,太孙殿下在宫中一直都很照顾我,他今天是为了奖赏我才微服带我出来看花灯会的……如果皇宫侍卫们不能及时赶到,他一个人难以敌过那四名黑衣人的袭击,你的武功高强,能不能帮忙救一救他?我担心他会有危险……”
林三不置可否,语气沉肃问我道:“难道你不想乘此机会逃出皇宫,不再给他为奴为婢?如果你想离开金陵,我现在可以帮你逃走,稍候皇宫侍卫一到必定会封锁四面城门捉拿刺客,你就走不掉了。”
我听见他的话,不禁暗自盘算了一下,朱瞻基待我虽然好,无奈宫廷礼制森严,所有的侍女们都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着遵守宫规,惟恐被王公公责骂,远远不及在鸿升客栈做小伙计时自由自在,更何况我也很想离开皇宫寻找赵睢,林三的提示没错,今晚朱瞻基遇到刺客无暇分身顾及我的去向,的确是一个让我离开金陵的大好机会。
可是,朱瞻基待我并不坏,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时“自由”而放弃让林三营救他,置他的生死安危于不顾。
我依稀听见花灯闪烁处隐约传来一片密如集雨般的刀剑相斫之声,不敢再犹豫耽搁时间,立刻断然摇了摇头,眸光带着温柔恳求之意,看向林三说:“我很想离开皇宫,可我会想别的办法……林三哥,你现在不用管我,求你先去救他好不好?”
林三沉默了一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就在这里等候,不要走远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腾身而起,不再多看我一眼,我看着他身形掠向花灯街面的方向,料想他身怀绝技必定能帮助朱瞻基脱险,心中稍觉宽慰,急忙追喊道:“林三哥,那些人手中有刀剑,你也要多加小心!”
林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身影迅速消失在街巷尽头。
我在小巷内来回踱步,不停抬头张望,过了不久,巷口一列火把之光明灭闪烁,似乎有数人匆匆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朱瞻基,他身后还跟随着一大排全副武装的皇宫侍卫,他经历刚才那一场恶斗之后,发梢、衣襟微微有些凌乱,神情却并不慌乱,他看见我独立小巷树影之下,立刻加快脚步向我走过来。
我留心观察了一下,队列之中并没有林三的踪影,心头怅然若失。
朱瞻基站在我面前,语气温和说道:“我没事了,你别怕。刚才有一位侠士仗义出手相助我抵挡刺客,否则不知还要与他们缠斗多久才能了局,侍卫们赶来后他就走了……我问过他的姓名,他说他是乡野之人,受你之托前来助我,他想必是你的朋友了?你将他的身份告诉我,父王一定会重重酬谢他。”
我想起林三宽厚淡漠的性格,暗自想道:“林三哥宁可自食其力赚几两银子过活,也不屑于利用一身好武功飞檐走壁、打家劫舍,他又怎么会贪图皇家赏赐富贵钱财?他既然不肯对你留下姓名,我又怎能违逆他的心意,对你说出他的来历?”
我有意避开话题,抬头对他说:“不是,我刚才跌倒的时候是他在人群中救起了我,我因此知道他会武功才求他帮你的,我与他并不相熟,不太清楚他的身份。”
朱瞻基似乎并不怀疑我的托辞,点头说:“既然如此,我只能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了,”他顿了一下,俊容浮现一丝渺茫疏淡的笑意,向我说道:“其实刚才我倒在想,你会不会乘机离开我。”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怎么会?爹爹既然让我来金陵投奔太子妃娘娘,我无缘无故离开皇宫干什么?”
朱瞻基黑眸光芒闪动了一霎,他犹豫片刻后,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心形桃木牌,递给我说:“你收好这个木牌,记得大后天午时到永和殿去,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仔细看了看那枚小木牌,见正面镌刻着一个繁体“和”字,翻过来看反面,同样镌刻着一个“合”字,料想永和殿是东宫议事正殿,或许这个木牌是侍女们到永和殿领取银两的凭据,问道:“表哥是要赏赐我银两吗?”
朱瞻基语气淡然,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你别忘了准时到,否则可就什么赏赐都没有了。”
我急忙将木牌收好,欢欢喜喜向他道谢说:“多谢表哥赏赐!后天一定准时去!”
我们一行人回到皇宫内,我想起今晚与林三匆匆一会,他不但出手救了我,更救了朱瞻基,心中对他更加信任和感激。林三看似不易接近,其实是一个宽厚善良的人,我想起与他交往的种种情形,心中不禁暗自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够幸福平安、过一些开心快乐的日子。
次日一早,代云匆匆前来永泰宫,说太子妃传诏要见我,我急忙处理完手中的工作,跟随她前往翊宁宫。
太子妃带着我漫步走到一片梅林中,我们行走到梅林密集处后,她在一个小石桌旁坐下,她将身边所有侍女都斥退,只留下代云一人,然后对我温和说道:“羽绫,我今天叫你来这里,是和你商议一些事情。”
我站立在她身旁,洗耳恭听。
太子妃四顾无人,说道:“这几天你一直在永泰宫当差,每天都能见到瞻基,我想问一问你,你觉得……他对你好不好?”
我回想了一下朱瞻基对我的态度,他在宫中其实很少和我说话,昨天晚上是我们相处时间比较久的一次,我隐约觉得他是一个端庄有礼的男人,只是有一些小脾气和小傲慢,给人的感觉还算不错,于是回答说:“很好!”
太子妃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说道:“不是我偏向自己生的孩子,瞻基从小就聪明懂事,文渊阁大学士解缙杨荣等人个个都夸赞他。皇上最喜欢的人,孙子这一辈就数他了……他六岁时就被立为皇太孙,日后他就是大明朝的皇太子和皇上,他现在的皇妃,就是未来的皇后。”
我听她带着骄傲与自豪之意絮絮述说朱瞻基的情况,却不明白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时插不上话。
太子妃说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说道:“正月十八就是选妃之期,你是我的侄女儿,我不妨将真心话告诉你。瞻基的正妃人选太子殿下已内定,就是当今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青柏,其中原因日后你在宫廷住久了自然知道。可惜胡氏容貌并不出众,瞻基心中一定觉得有遗憾,他喜欢的人我是罪臣练子宁家的远房外甥女吴惜惜,恐怕如今还不能遂他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我蓦然想起朱瞻基随身携带的香囊上镌刻的那一个“惜”字,心中顿悟,太子妃看似不动声色,却对朱瞻基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古代流行包办婚姻,朱瞻基喜欢吴惜惜却不能娶她,只能听从太子的安排娶兵部尚书之女,难怪他昨晚会那样不开心。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发现朱瞻基选妃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停顿了一下,不再拐弯抹角,说道:“羽绫,我留你在东宫是有私心的,放任瞻基调你去永泰宫侍候他,也是有私心的……我父亲镇国公跟随皇上征战多年,他在东昌之役中壮烈殉国,张家九族姻眷的荣华富贵、我今天的地位,都是父亲拼死换来的。可是,谁知这些体面还能维持多久?要想长长久久保住我们的地位,就必须在后宫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似懂非懂,先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太子妃意味深长注视我,说道:“羽绫,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不妨对我说一说心中的想法。”
我隐约觉得宫廷之事复杂无比,见她追问我,只得敷衍着说:“侄女猜想,娘娘是为了巩固张氏家族的地位,希望大明后宫内永远都有张家的女儿,只有这样,才能长久维持富贵荣华。”
太子妃缓缓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做一个普通的宫人没有任何意义,要做就做最好的……或者得到皇上的心,或者得到他的权力。比如瞻基,你注定做不了他的正妃,但是你可以设法做他心中最喜欢的女人,你有这个信心吗?”
我惊讶已极,吓得怔怔说:“我?做他心中最喜欢的女人?”
太子妃站起身,一字字清晰对我说:“是的,羽绫,我要你嫁给皇太孙,我要每一辈、每一代的大明皇后,都出自我们张氏姻族,我会助你一步步登临皇后之位,我也希望你日后像我一样,能够找到你的接替者。”
她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淡定却从容的光芒,仿佛这件事在她心头早已盘旋了许久、思量了许久,仿佛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而长久谋划,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使命。
初见太子妃的时候,我被她温良谦和、低眉顺眼的贤淑气质所打动,但是,我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子妃张如容,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机和坚韧的忍耐力,我听宫人们传说,她的父亲是一代名将镇国公张玉,文武全才、赤胆忠心,曾是朱棣的左膀右臂,在“东昌之役”中一人力敌数百骑兵掩护朱棣突围,身中数箭而亡。
将门出虎女,张如容果然不愧是张玉的女儿,也难怪她会教育出朱瞻基那样博得众人交口称赞的皇太孙。
嫁给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在太子妃羽翼深沉的保护下慢慢地走上一条铺满鲜花和锦缎的阳光大道,或许是许多明代少女们的深闺梦想,如果我是真正的孙羽绫,一定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可惜,我只是一个来自E国的平凡女孩顾小凡,我现在的梦想并不是嫁人,而是快乐地、充实地度过在明朝的每一天,等待“时空之泪”的神奇再次降临,带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如果能够和某个古代男人谈一场浪漫至极的恋爱,或许值得考虑,但是这个对象一定要具备我喜欢的所有条件,比如幽默风趣、比如热情开朗、比如行侠仗义、比如温柔体贴、比如……
我想来想去,最后懊恼地发现,脑海中出现的居然是一张微笑着的、熟悉的脸和一双如紫水晶般清澈魅惑的紫眸。
“羽绫,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太子妃的温柔声音打断了我的甜蜜幻想。
我急忙从迷惘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说道:“听见了!可是,侄女没有信心让皇太孙喜欢我,娘娘可不可以找别人?”
太子妃微微一笑,说道:“不要妄自菲薄,我请相士暗中观察过你的相貌,你命中注定是皇家的人,无论迟早,瞻基一定会喜欢上你。”
我被她的话吓得呆住,“命中注定是皇家的人”,难道我会嫁给明朝的皇子王孙?我几乎就要将我被迫假扮孙羽绫进东宫之事对她和盘托出,转念想到万一太子妃失望至极而大怒,我和桂香桃儿恐怕都难保性命。‘
我犹豫再三,终究打消了对她说明真相的的念头,茫然说道:“我不相信……”
太子妃意味深长,轻声道:“上天注定的夙世姻缘,由不得你不信,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今日对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了。”
我心中暗想道:“你们将那些术士的占卜之言奉若神意,事实却未必如你们所愿,如果朱瞻基不喜欢我,你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等到新选皇妃入宫,朱瞻基与她新婚燕尔甜甜蜜蜜,自然更没有时间注意到我了。”
自从太子妃“隐约暗示”我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我尽量躲避着朱瞻基,不与他碰面。
奇怪的是,朱瞻基好像也在有意躲避着我。
我们二人虽然都在永泰宫,却一直再没有说话的机会,我心中求之不得,暗自期盼着他迎娶他的皇太孙妃的大选之期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