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此行奉旨上京,一路早有官府驿馆官员得到消息安排打点,我们一路平安无事,三日后顺利抵达北京。北方的气候较南方而言寒冷许多,我们来到北京城外时,城门外还有少许未化尽的积雪,柳树枝头仅茁出一些嫩绿的芽尖,依然还是一片北国风光。
城门守卫远远看见朱瞻基的车驾到来,早已打开城门,纷纷列队恭迎,称道:“奴才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进入北京城后,我透过马车的薄纱帷幕向外看,见城内一条条大路笔直宽阔,一排排街面店铺整齐干净,来往的行人客商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较之金陵皇城更加恢宏大气、尽显新建帝都之繁华。
我们向西行走了不远,耳畔隐约传来数声浑厚深沉的钟声,眼前大片开阔无垠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型宫城,每一间宫殿屋顶都装饰覆盖着崭新的金色琉璃瓦,正门上的城楼四角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朱红色宫墙绵延数里,一条宽大深邃的护城河环绕着城廓,碧绿清莹的河面上横架着三座汉白玉雕琢的弯拱桥梁,分别通向宫城内的三道朱漆铜钉大门。
即使经历数百年历史变迁,我依然迅速认出了眼前的宫殿,它就是名震中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北京明清故宫——紫禁城。
那红墙之内的宫苑,就是赵睢的家。
马车穿过一重重华丽庄严的朱漆宫门,在一座宫苑前停下来。
永乐二十年的北京宫殿刚刚修建完成不久,每间殿宇楼阁都予人一种浑然天成、恢宏大气之感,我抬头仰望附近宫殿,只见碧空如洗,白云悠然飘荡如飞絮,一大群归雁整整齐齐列队飞过,心中不禁暗自猜想,不知那位下诏迁都、历时十八年营建这座皇城的明代帝王朱棣究竟是何等潇洒人物?他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气魄、如此高瞻远瞩的历史眼光,为后代子孙留下一笔如此珍贵的历史遗产。
朱瞻基见我茫然四顾观望,说道:“这是文华殿,皇爷爷将这座宫苑赐给我,作为行居北京停留之所,你是受过册封的皇太孙嫔,可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跟随着他走进文华殿大门。
迎面是一堵浅青色的琉璃照壁,上面绘制着凸起的五彩飞龙图案,地面上四季常青的绿色藤萝曲折蜿蜒攀爬,绕过照壁之后,眼前是一个简洁的小庭院和数间并排而列、宽敞明亮的殿阁。
廊檐下的侍女们身穿着粉红色的宫制长裙,一起跪地迎接朱瞻基,称道:“奴婢叩见皇太孙殿下,叩见孙嫔娘娘!”
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称呼我“孙嫔娘娘”,觉得很好玩,问道:“你们是在叫我吗?”
朱瞻基赐起她们,回头对我说:“王公公教习你的宫规礼仪都忘记了吗?北京不同于金陵,皇爷爷性情严谨,极为注重礼节,你现在是我的嫔妃,说话行事都要改一改,不要过于恣意任性。”
我向他吐吐小舌头,说:“知道了!”
他仿佛没有看见我的调皮表情一般径自步入正殿寝宫,语气深沉严肃,对我说道:“还有,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吐舌头,也不许对我眨眼睛扮鬼脸,否则我就用宫规处置你,罚你在文华殿跪几个时辰。”
我咬牙注视着他的背影,乘他不注意挥了挥拳头,小声咕哝道:“骗子,谁稀罕做你的什么妃嫔!”
他进殿不久,两名侍女从正殿内匆匆而出,带着甜美的微笑走近我,恭恭敬敬说道:“奴婢春儿、秋儿,奉殿下旨意随身侍候娘娘,娘娘的寝殿在西侧偏殿,请娘娘移驾随奴婢们过去。”
偏殿内有三间宽大宫室,进门是一间专供主人日常起居的前厅,屏风桌椅件件簇新精致,中庭似乎是一间书房,摆放陈列着各种古玩和书架,还放置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筝,北面一扇大窗,窗外是一片密密的梧桐树林,地面上春草萌生绿意,隐约可闻雏鸟低鸣之声。
卧房内陈设简洁,走过一架绣着“玉堂牡丹”的白纱绣屏,浅绿色的纱幔若隐若现遮挡着一张方形大床,被褥都是上好的红色锦缎所制,触摸时光滑如丝,令人油然而生困意。
春儿将薄被展开,柔声低语道:“太孙殿下稍候前去奉天殿觐见皇上,今晚熙妃娘娘必定会赐宴诏见太孙殿下和娘娘,娘娘一路上京劳累辛苦,不如先歇息片刻吧。”
我数天都在马车内颠簸辗转,确实有一些困倦,依春儿之言在柔软的大床上躺下,迷糊着进入梦乡,隐隐约约间似乎梦见了赵睢,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紫眸略带责备之色,站在我床前说:“懒丫头就知道睡觉,到了我家,竟然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我睁大眼睛看了看他,疑惑着说:“你家那么大,你又没告诉过我你住哪一间宫殿,我该去哪里找你?”
赵睢说:“你不知道我住哪里,难道不会问你身边的侍女?我走了,你自己过来找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飘然而出,我急忙一骨碌坐起,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等等我啊……别走,赵大哥!赵大哥!”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我,似乎是春儿的声音道:“娘娘醒来了?”
我揉揉眼睛看向寝殿内,的确没有赵睢的身影,才发觉自己刚才是在梦境中与赵睢说话,见春儿就在身旁,急忙问道:“春儿姐姐,请问四皇子赵王殿下住哪一间宫苑?”
春儿很意外,秀眸掠过一丝疑色,细声说:“娘娘认识赵王殿下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在山东滨州老家见过他,我还认识他的随从黄俨和曹国公李绍休,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
春儿神情犹豫,迟疑着说道:“奴婢知道……可是,娘娘如今是皇太孙嫔,除了太孙殿下之外,您不可以贸然去找别的王爷,也不能随便和别的王爷们说话,而且赵王殿下还没有娶亲,按辈份他是太孙殿下的四皇叔,娘娘不能不避嫌……”
我虽然在金陵学习过皇宫礼仪,大部分时间都是敷衍搪塞,那名教习女官也不敢过于逼迫我认真学习,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些“礼法规矩”,早已忘记了十之七八,忍不住反问她道:“我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行吗?”
春儿语气坚决,说道:“娘娘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太孙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我蹙紧眉头左思右想,朱瞻基派遣春儿侍候我,其实等同于监视,我从她口中一定问不出什么,必须设法将她支开,找一个文华殿外的宫人询问。
我灵机一动,裹紧身上的锦被重新躺下,对她说:“你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一会儿,晚膳时间你再叫我。”
春儿毫不怀疑,轻轻退出寝殿外。
我蹑手蹑脚溜下床,趁中庭无人之机迅速攀上书房低矮的北窗,沿着窗台跳下的时候,我不慎在梧桐树林中跌了一小跤,我擦了擦掌心和膝盖的泥土,抬头见北面有一个小角门,立刻从角门中走了出去。
我穿过御花园的假山,见两名小内侍合力抬着一架钢制围屏迎面走来,二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我和他们擦身而过时,伸手帮扶了他们一把,问道:“二位公公,我是皇太孙殿下从金陵带来的侍女,奉命将一件礼物交给赵王殿下,请问怎么去他的宫苑呢?”
一名小内侍将围屏换了换肩,歇了口气说:“赵王殿下住在紫微宫,我们正要给殿下送他定制的东西去,你跟着我们走吧。”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不迭向他们道谢,帮他们一起抬那架钢制围屏,不料那围屏竟然十分沉重,我抬了不久就感觉到手臂一阵阵酸沉麻木,忍不住好奇问他们道:“赵王殿下定制这架钢制围屏干什么?”
小内侍摇摇头说:“我们都不敢任意打听赵王的事,皇上早有旨意,凡是赵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内务府一律照办,不得推诿拖拉、偷工减料,紫微宫里稀奇古怪的物什可多着了!”
我想起赵睢“古今合璧”的奇异气质和他经常戴的那一副玳瑁墨镜,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他的现代观念一定让这些明代宫廷服务人员应接不暇,不知道他的这些现代知识从何而来,是否是他那位神秘“老师”所传授?
我们来到紫微宫前,隐约听见宫苑内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娇笑声,其中似乎还间杂着赵睢的爽朗声音道:“若蝶,这种新式弓箭极易伤人,你要多加小心!”
紫微宫院内种植着许多腊梅花和紫薇花,初春时节树木叶片并不繁茂,若是到了夏季,一定满园芬芳、艳满枝头,北面围墙边上竖立着一个高高的箭靶,一名身穿浅黄色珠绣华服的娇弱少女面带微笑,手持一把小弓箭准备射击。
赵睢穿着一袭华贵的九色丝缎所制皇子服饰,站立那少女身后,手把手教她拉开弓弦,一遍遍耐心叮咛她射箭手法要诀,注视着她的眸光温柔中带着关切,二人身体十分接近、亲密无间。
这个美丽少女一定是李绍休的妹妹李若蝶,她年约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皮肤光洁白皙,高鼻深目类似维吾尔族美女,柳眉淡若轻烟,体态弱不胜衣,像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珍品,任何人看见她,都会自然而然生出小心翼翼的呵护之意。
我站在紫微宫门口,怔怔看着中赵睢和李若蝶亲密说话,心头突然泛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感觉。
来到明代之后,我遇见过许多人。
青阳镇的林三就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河水,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我却常常回想起他送我赤狐披肩、送我甜话梅干、用自己的身体替生病发烧的我取暖的种种情形。
我在街头偶遇的白莲公子白凌澈就像一块巨大的寒冰,虽然我起初并不讨厌他,但是无瑕谷内的诡异遭遇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开始对他产生逃避和恐惧之心,甚至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皇太孙朱瞻基端庄持重、面目俊美,有时高傲蛮横、有时亲切和善,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我并不敢全心全意信任他、依靠他。
赵睢给我的感觉与他们三人全然不同,有时候他像一阵春日的微风,轻柔吹拂过面颊;有时候他像一阵夏日的清风,让人觉得舒适爽朗;他身上的坚定果决之气如同秋风扫落枯叶一般从容;更多的时候,他像长白山下的冬日北风,呼啸而来,将我笼罩在他的威仪之下。
他既像我的好朋友,也像我的哥哥。
可是,如果我真的将他当作我的哥哥,为什么当我在W城看见表嫂林希依偎在表哥顾羿凡身边时,我心中时常暗自祝愿他们能够一生幸福相依;为什么我看见赵睢和李若蝶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只觉得郁闷和惆怅?他们一个是当朝四皇子,一个是曹国公千金,地位人品都极为般配,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我没有理由不祝福他们。
我突然有一丝丝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冒冒失失前来紫微宫找赵睢,他是大明皇子,身边环绕着大群美貌温顺的宫廷侍女和贵族小姐,我被那黑衣人意外劫掠失踪后,他或许早将我这个从风雪天池畔捡来的野丫头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犹豫迟疑之间,闪身隐藏在宫门口的一只大石狮子后面,没有随小内侍们进去。
两名小内侍将钢制围屏放下,向赵睢叩首回话,赵睢闻声走近那架围屏,仔细端详了一番,对他们说道:“差不多是我设想的模样,难为你们用心辛苦置办出来,都去黄俨那里领赏吧!”
小内侍们欢欢喜喜叩首谢恩退下时,其中一名小内侍抬头四顾,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刚才明明有一位姐姐与奴才们同来,说是皇太孙身边侍女求见赵王殿下,怎么不见人影了?”
赵睢声音微带疑惑,问道:“她和你们一起来的?”
小内侍点头称“是”,他立刻剑眉微簇向大门处走来,李若蝶也将头转过来,明眸向外不停扫视。
我本来设想了许多和赵睢见面时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乱,没有想太多,掉头就向紫微宫外飞速奔跑。
赵睢跨出宫门就发现了我的身影,他带着惊喜与讶异,在我身后大声呼唤道:“顾蘅!是你吗?”
我听见他的呼唤声,顾不上辨认方向,径自低着头加速向附近的树林中跑去。
赵睢的身法迅疾如电,一个箭步追上了我,举手捉住我的宽大紫纱衣袖,急促说道:“笨丫头,你给我站住!”
我的衣袖被他紧紧拉住,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他。
赵睢注视着我的脸,一双清澈明朗的紫眸带着激动与惊讶,俊逸的面容透着开心与喜悦,伸手抚摸我的栗色卷发,轻轻道:“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我避无可避,鼓着腮对他说:“当然是我!”
赵睢唇角扬起一丝熟悉的笑意:“我就知道,除了你,还有谁会梳这样奇怪的发型和穿这样奇怪的衣服!”
他语带戏谑调侃之意,我看着他那张明朗俊逸的脸和深沉幽邃的紫眸,心中恨不得像他对付李绍休一样塞一个大雪球放到他嘴里,想对他大吼几句却不知道该吼什么,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瞪着他。
赵睢看见我的表情,立刻肃了肃脸色,追问道:“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和锦衣卫一直四处寻访打听你的下落,所有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噘嘴说道:“人家明明活得好好的!即使我真的消失不见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安心做你的皇子王爷……”
赵睢打断我的话,紫眸逼视着我,剑眉微带怒意说:“笨丫头,你有胆再说一句!”
我被他的架势吓得怔了一怔,嘴巴依然不肯示弱,说道:“我才不是笨丫头……”
北国初春虽然寒冷,却隐隐有了一些温暖的春意。
紫微宫外混杂栽种着数株老树盘根的腊梅和数株迎春早发的桃花,一阵寒风袭过,幽幽的腊梅清香伴随着几片粉红色的桃花瓣簌簌飘落下来。
赵睢剑眉轻扬,深吸一口气,在我毫无防备之时迅速低头,将自己的唇叠加在我的双唇上,他的舌尖随后探入我的齿间,轻柔辗转****着我的唇瓣,我脑海中轰鸣作响,只剩下一片空白。
春风吹拂过我的面颊,吹起我额际和胸前的几缕栗色卷发,我身上淡紫色衣裙的蝴蝶结系带随风飞舞荡漾,他钳制般的拥抱让我呼吸困难、几近窒息,我想努力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圈住不能动弹。
赵睢身上散发出一阵清爽、优雅、淡然、幽静的气息,依然是那恍若淡淡青草香氛的“晨曦之露”,我在他的怀抱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突然而至的剧烈心弦颤动,一下又一下,让我的血液加速奔流,我从来都不曾料到,原来男人的唇可以这么软、这么烫、这么温柔,能够在短短的一瞬间将我平静十七年的心湖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的气息渐渐凌乱,整个人都被那种奇异的感觉所震撼,心中思绪迷茫纷乱乱如杨花飞絮。
不知过了多久,几朵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我的鼻尖上。
我和赵睢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他不得不放开我,紫眸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侵略感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脸红气喘的模样。
我背倚着一株枝叶繁茂的桃花树,不停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心慌意乱躲避着他的眼神,大发娇嗔道:“你们朱家的男人都是大坏蛋、大骗子……你身边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和宫女,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赵睢剑眉轻扬,眸光渐渐由灼热转为温柔,低声说道:“因为……”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聚信心和勇气一般,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说:“因为我喜欢你,从在天池畔初见你的那一刻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虽然隐隐感觉到赵睢可能会对我说什么,可是,当他脱口而出向我表白时,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脸颊一片绯红,支支吾吾说:“随便欺负别人的坏家伙,我才不相信你的话……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谁知道你心里究竟喜欢谁!”
赵睢收敛了轻松的神色,紫眸注视着我,认真说道:“我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女孩子,你是第一个……我虽然是父皇母妃的儿子,可他们并不想让我依循皇室古礼在民间大选妃嫔,我在紫禁城见惯了脂粉妆饰的侍女,也见过许多像若蝶一样的公侯掌珠,一直都没有找到与我兴趣相投的女孩子,直到那天在长白山天池畔遇见你……”
我回想起鸿升客栈内众人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怀疑与猜测、想起他对我说“离开青阳镇后一直挂念着我”、想起他对待我温柔关怀的态度,低垂着头说:“你不要说了!”
他温柔理顺我被风吹拂得微乱的长卷发,说道:“我一定要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有多担心后悔?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如果能够再见到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不肯往下说。
我好奇心被勾起,嗫嗫追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紫眸中泛着淡淡的光彩,轻松悠游地看向漂浮着白云的蓝色天际,俊朗如明月般的面容在阳光下更加皎洁出尘,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I WANT TO KISS YOU,刚才已经做过了。”
我的脸颊立刻开始发烫,心头如被一块大石猛然撞击,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宁静。
就在这一刻,我隐约感觉到——顾小凡开始初恋了,尽管这个对象是一个古代的男人,尽管我们生长的时代相隔整整六百年,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他。
桃树林中有一架秋千,赵睢将我拦腰抱起,一起落在秋千架上,秋千随风荡漾时,他身上的清新香气随风渐渐溶入我的血液和心灵,我心中虽然有些羞怯,却更多地感受到一种甜蜜的滋味.
赵睢的紫眸如一湾深潭,清澈映现出我红润的脸颊和娇羞躲闪的眸光,我心如鹿撞,合起双眸不敢看他,将头埋得很低很低,说道:“赵大哥……”
他轻轻舒展双臂,将我揽入胸怀,温柔说道:“我可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你刚才来紫微宫是打算找我吗?为什么不肯现身?是因为看见我和若蝶在一起才不肯见我的,对不对?”
我想起他和李若蝶的亲密情形,拍落他的手,扬起脸轻哼了一声说:“才不是呢,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见你,难道不可以吗?”
他将我的手握住,柔声说:“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怎能轻易放弃?那天晚上是谁掳走了你?客栈周围遍布天策卫,此人身手实在诡异,我们居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我扁了扁嘴,说道:“我在金陵皇宫里。”
赵睢剑眉微簇,仿佛顿悟一般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我疏忽了,他们实在过于狡猾,竟会想出这样的计策!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那晚我被掳走后的经过情形,包括我假扮孙羽绫、稀里糊涂被朱瞻基选中、跟随他来到北京面圣等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赵睢听我说完,紫眸闪烁出一丝冷峻之色,沉吟道:“看来他们掳掠你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大哥和瞻基来的,想安插自己的眼线在东宫身边。”
我想起自己此时的尴尬身份,抬头说道:“赵大哥,我不是真的孙羽绫,我也不想做皇太孙嫔。可是皇上在封妃金册上盖过御印,皇太孙他坚决不肯解除婚约,你帮我向皇上说明情况,拜托他收回成命好不好?”
赵睢拉着我一起跃下秋千架,神情轻松说道:“放心吧,就是你想做瞻基的侧妃,我也不准你去。你先随我去见母妃,我自然有办法说服父皇。”
我见他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当今的皇帝和熙妃娘娘,心中微微有些激动和忐忑不安,抬头迟疑着说:“可我担心我会说错话……能不能不见他们?”
赵睢安慰我说:“你不要害怕,父皇母妃都是很随和开明的人,他们一向通达情理,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故意逗他玩,假装愁眉不展,说道:“万一我胡说八道惹恼了皇上,他下旨砍我的脑袋怎么办?”
他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急道:“怎么会?即使父皇怒了要砍你的脑袋,我也会让他先砍我……”他看见我的调皮笑容,嘴角浮现笑意说:“像你这么美丽温柔、纯真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人舍得动手砍你脑袋的。”
我见赵睢脱口称赞我“美丽温柔、纯真可爱”,不禁抬头向他看了一眼,见他双眸灼灼如电,顿时垂头不敢正视他,他突然用力勾住我的腰轻轻一带,将我拉入怀中贴近他的身体,我被他拉得晕头转向,正想挣脱,抬眼却看见他紫眸中的柔沁光影,手臂渐渐软了下来。
赵睢温柔拥抱着我,正欲低头亲我的脸,桃林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之声。
我们吓了一跳,同时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李若蝶以素手掩住樱口,满面绯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我心念转动,明代有规矩“男女授受不亲”,李若蝶身为贵族小姐应该更加循规蹈矩,她之所以能够随意出入紫微宫、与赵睢不避各自未婚嫌疑而亲密交往,必定与她的家族背景有关。无论她与赵睢的关系是不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曾经有多么亲近,我都必须让她迅速明白一件事情——从今天开始,赵睢已经是我顾小凡的男朋友,他是皇子也好,平民也好,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就决不允许别的女孩对他有非份之想。
我坦然拉着赵睢的手,向她甜甜微笑了一下,赵睢很配合我,立刻回握着我,左手与我的右手十指紧紧相扣。
李若蝶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勉勉强强说道:“燧哥哥,我该回家去了……”
“朱高燧”是赵睢的全名,李若蝶居然不避嫌疑直呼皇子的名讳,足见李家与朱家渊源之深厚,我向赵睢顽皮微笑,学着李若蝶的话说:“‘睢哥哥’,我们要不要一起送曹国公小姐回家去?”
赵睢脸色肃重,温和说道:“若蝶,你哥哥说他会来接你的,我让黄俨送你出宫好不好?”
李若蝶神情楚楚可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睢,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她向我们行礼告别,转身离开桃林。
赵睢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顿时哇哇大叫道:“你为什么又敲我!”
他回过头,诧异地问:“我‘又’敲你?我今天好像只敲过你一次。”
我赌气说道:“才不是!我刚才睡觉的时候,你在梦中也这么说我,还敲了我的头!”
赵睢拉着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叹气,忍住笑意说道:“原来你今天梦见我了,果然是一个不会掩藏心事的笨丫头,以后让我多敲几下或许会变得聪明一点……”
我顿悟他的话意,又急又气,停下脚步不肯和他一起走。
赵睢轻轻回转身,温柔拥住我的细腰,低声耳语道:“梦见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每天都梦见你,你才梦见我一次,吃亏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们沿着宫苑内的青石小道行走,远远看见御池旁站立着一个淡青色锦衣身影,身材高大、面貌俊美,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他似乎在御池边等候了很久,迎面向赵睢恭恭敬敬行礼,说道:“侄儿参见四叔,皇爷爷刚刚诏见侄儿商议北征之事,侄儿回文华殿听侍女说孙嫔不见了,惟恐她在宫中迷路,所以前来寻找她。”
赵睢淡淡一笑,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你不妨继续找一找,我和顾蘅要去紫宸宫见母妃,不陪你了。”
他坦然携着我的手走过朱瞻基身边,毫不理会他的表情,仿佛完全不知道“孙嫔”是谁。
我不禁暗暗佩服赵睢的聪明机智,他只认识“顾蘅”而不认识“孙嫔”,圣旨册封的是“孙羽绫”,与“顾蘅”毫无关系,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用向任何人作任何解释。
朱瞻基的脸色微有变化,追赶而来道:“四叔,请问你身边之人尊姓大名?”
我扭过头,想起他对我“身为皇妃”义正词严的“警告”,故意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还故意吐吐舌头说:“小女子姓顾名荷蘅,家乡在西洋,是赵大哥客栈里打杂的小伙计,青阳镇的人都认识我,太孙殿下若是不相信,不妨去滨州打听打听!”
赵睢忍不住笑道:“听说你新选的侧妃是滨州金织染坊孙掌柜之女,号称‘青阳镇第一美人’,一定比这个野丫头美丽许多,你若是找到了她,别忘了带她来紫宸宫叩见母妃。”
朱瞻基肃然而立看我数眼,静默片刻后,才沉声说道:“多谢四叔指点,看来孙嫔想必是错逛到了别的宫苑,侄儿告退了,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我原本以为朱瞻基会大怒变色,或者和我们唇枪舌剑辩论上一番,见他如此爽快离开不再纠缠我,心里反而有一些担心,不知道他是真心放弃还是另有图谋,会不会因此事而埋怨赵睢,忙对他说道:“赵大哥,他会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赵睢紫眸微带深沉之色,凝望着朱瞻基飞快远去的背影道:“我们所言都是事实,并没有欺骗他,瞻基是聪明人,他一定会立刻派人前往滨州查访真相。况且皇嫂希望他娶的是真正的孙家女儿,并不是你,如果他能够找回失踪的孙嫔岂不是更好?”
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
赵睢低下头,认认真真对我说:“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人了,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抢过去!”
我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心头首次体会到一种被男人深深呵护和疼惜的甜蜜感觉,微笑着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