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日夜兼程,黑衣人将我带下马车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座莽莽苍苍的冰川雪峰崔嵬直入云霄,被冰雪冰川覆盖的山谷内生长着云杉、高山灌木丛和高山草甸,山间密布着高低不同、形态各异的冰碛湖、冰蚀湖和高达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古冰坎,巍峨耸立的群峰披着银盔白甲般的冰雪,在湛蓝的天穹下闪烁着夺目的银光。
这一带被冰雪覆盖、绵亘起伏的大山脉,正是中国境内平均海拔最高、贯穿亚洲中部长达二千五百公里的天山群峰。原来白莲教的“总坛”设立在荒无人烟的天山绝顶,那些神通广大的朝廷锦衣卫们因此才无法打探到他们的踪迹。
几个白色身影从峰顶飞身而下,其中一人极为面熟,正是那天我在无瑕谷中所见过的白衣少女,她向我身旁的黑衣人道:“教主昨夜已先行返回总坛,请堂主将这位姑娘交给我们。”
黑衣人向她们颔首示意,随即纵身向峰顶掠去。
那少女语气和善,转向我道:“顾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名字叫白芷,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教友,大家同心协力共同对付明朝皇帝,有什么艰难困苦之事,你只管告诉我,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你随我上山去吧!”
我回首遥望无边无际的雪山和大漠,心道:“赵睢对我说过朝廷一直在追查白莲教消息,必须设法将他们的内部情况打探清楚,才能一举歼灭白莲教。她们人多势众,我即使努力逃走也会被她们抓回来,何不借此机会伪装顺从加入她们,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等到将来赵大哥寻找到我的时候,再将这些有用的消息再告诉皇帝。”
我想到这里,向那少女微笑着说:“多谢你,以后我们做好姐妹吧。”
白芷回眸一笑,亲密说道:“当然了,你原本就是教主的朋友,我们都很欢迎你呢!”
我跟随在她们身后登上通往山顶的石阶,那山峰海拔极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我走到半山腰时,体力渐渐不支,脚下一滑摔倒在石阶下,白芷急忙回头扶我,她的手刚刚触碰到我的衣袖,听见一个冰凉冷漠的声音道:“都退下,让她自己走上去。”
我蓦然抬头,白凌澈站立在数级石阶开外神情冰冷注视着我,他身穿一袭绣有莲花枝蔓图案的白色纱衣,肩披一件洁白如雪的白狐貂裘,额前系着一条黑色缎带抹额,恢复了无瑕谷内白莲公子的装扮。
我见他阻止那些少女扶我,立刻咬牙支持着站起来,努力一步步向峰顶走去,走了三十几步后终于支持不住,又一次摔倒在石阶冰面上。
白凌澈见此情形,说道:“天山峰顶本不适宜人类生存,你若是走不过这条天路,即使上了天山也会窒息而死。”
我忿然不已,本想对他大叫道:“我本来就不想上天山,明明是你逼迫我来这里的,窒息而死又怎样?与其这样被你们折磨,还不如死了好!”转念想到妈妈顾文飞、想到赵睢,想到哥哥顾羿凡,心头好一阵委屈,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瞬间就在眼睫处凝结成一滴滴冰珠。
白凌澈在我面前蹲下,向我缓缓伸出一只手,说道:“要不要我带你走?”
我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牢牢趴伏在石阶上,他似乎察觉出我的意图,黑眸中光芒微动,轻轻撤回了手。
我在冰雪石阶上趴伏了一阵,力气渐渐恢复,仰头遥望湛蓝色的天幕下展翅翱翔的一只只雄鹰,心道:“白凌澈虽然坏,可他胁迫我自己走上山顶却并非恶意,我还想回到E国和W城,还想再见妈妈和赵睢一面,一定要努力克服眼前的困境,鼓起勇气生存下去。”
我举手擦了擦眼角的冰珠,沿着尚未走完的“天路”继续攀爬,当我无比艰难地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时,我又看见了白凌澈的身影,他仿佛预知我会自己走上来一样,淡然道:“你此时能够站在峰顶,以后就能适应天山气候,不会畏惧空气稀薄了。”
天山峰顶虽然飘扬着漫天大雪,我却并不觉得寒冷,白芷从白凌澈身旁走近我,解释道:“你习惯了这里的温度就不会觉得冷,我们都住在冰室内,最东面那一间是给你准备的。”
白凌澈微微仰首,轻声道:“明日总坛举行祭祀大典,你是新入教众,记得准时来参加。”
白芷将我带到最东面的冰室,指着最左边的一间对我说:“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我走进冰室内,感觉温度适宜,整座冰室以冰壁隔绝为左中右三间,冰壁后悬挂着银色的纱帘,闪亮晶莹宛如水晶宫阙。冰室中央有一个荷花形状的大池,池水并未凝结,散发出袅袅轻烟,荷花池畔有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山,上面冰雪遍布,石缝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叶片略带淡绿色,紧紧合拢宛如一个花球。
我试着将手探入池水中,顿时感觉到融融暖意,不禁暗自惊奇天山绝顶竟然还有一座天然温泉池,正要凑近细看那奇怪的花球时,白芷急忙阻止我道:“那是本教圣物‘天山白莲’,除了教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接近它,否则会得罪上天神佛而获罪的!”
她神情语气严肃,我急忙缩回手说:“对不起!”
白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郑重其事向那株奇异的植物鞠躬行礼三次后,才对我说:“你以后可记住了,千万千万别碰它,前几任老教主精心培育供奉雪莲花数十余载,现在传给教主,我们日夜都在期盼着圣莲开花。”
我在E国看过一些科普知识图册,天山雪莲又名“雪荷花”,新疆维吾尔语称其为“塔格依力斯”,是一种珍奇名贵的中草药,生长于天山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天山气候奇寒、终年积雪不化,一般植物根本无法生存,雪莲能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和空气稀薄的缺氧环境中傲霜斗雪、顽强生长,被奉为“百草之王”,从发芽到开花通常需要十年左右时间。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眼前那株植物“天山白莲”,虽然很像中国新疆特产的高山植物“天山雪莲”,却与普通的“天山雪莲”略有不同,它历经数十载都不能开花结果,或许是“天山雪莲”中的珍稀极品。
我们正在说话,另一名白衣少女手捧着一套白色纱裙进入冰室内,说道:“姑娘换好衣服了吗?”
白芷见她走进来,向我介绍说:“这是素菡,这间冰室由她负责管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情你只管问她。”
素菡将白色纱裙放下,向我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侍候教主的婢女,教主吩咐过,让我好好照顾姑娘,姑娘需要什么使用之物,尽管告诉我。”
我见她语气温婉低柔、态度和蔼可亲,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问道:“素菡姐姐,你也是白莲教中人吗?”
素菡闻言浅笑道:“我们自然都是白莲教众,否则哪有资格住在天山?教主带你来的时候,难道不曾告诉过你总坛的规矩吗?”她见我摇头,接着说道:“白莲教自波斯传入中原,起初名为‘明教’,明朝第一位皇帝朱元璋昔日都曾入过本教……”
她轻言细语,将白莲教的来历和教规大略向我叙述了一遍。
数百年前波斯明教传入中土,明教信徒将教义与中国古代佛教相结合创造“白莲教”,同时信奉弥勒佛与“无生圣母”,尊白色莲花为教中圣物,教义经卷云世间存在着明暗两种互相斗争的势力,弥勒佛降世后,光明就将最终战胜黑暗。所谓“青阳”,是指明暗初分、天地混沌之期,所谓“白阳”,就是由弥勒佛统治的后际阶段,明暗各复本位,明归大明、暗归极暗,建立千年福界,人们安居乐业。
每一任白莲教主都是由上一任教主据“天意”选拔而来,白凌澈是白莲教的第十一代教主,在他之前的教主白若松,是他的亲生外公,也是长白山无瑕谷的主人。
我想起白凌澈的隐秘身世,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教主的母亲?知道她的姓名吗?”
素菡摇头道:“我们都没见过她,我听老教主提起过一次,她的名字叫……”她蹙眉思索半天,才道:“似乎有一个雪字,老教主叫她雪儿。”
那块绣有美人绣像的白色丝帕和白凌澈对丝帕珍重呵护的情景立刻在我眼前浮现,“吟雪遗赠爱子高燨”,原来那宫妆美人是白凌澈的母亲,她的全名应该是“白吟雪”三个字,“高燨”,很可能是白凌澈的乳名。
我想了一想,继续问她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教主还有别的名字?”
素菡微笑道:“别的名字?那可太多了,教主一直隐身在各地民间帮助民众解除困厄疾苦,在山东叫林三,在广东叫李四,在山西叫王五,我实在记不清他有多少名字!”
我忙道:“不是这个,你有没有听说‘高燨’……”
素菡没有回答我,却突然伏地盈盈拜倒,称道:“奴婢恭迎教主!”
我回头一看,见白凌澈如幽灵般站立在我身后,霎时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站好。
白凌澈目视素菡,轻声道:“你先出去。”
素菡急忙行礼告退而出,向我说道:“姑娘早些更衣歇息,我明日一早再过来。”
白凌澈静静注视着我,他的眸光如同一张丝线编织的大网笼罩着我,我被他幽暗冰冷的眼神吓得心惊胆战,鼓起勇气支支吾吾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身世隐私……我只是好奇……”
他冷冷截断我的话道:“不必那么好奇,能知道的你早已知道了,不能让你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见他还站立不走,抬头问:“你不回自己冰室歇息吗?”
他语气幽冷平淡说:“这间冰室就是我的,总坛除了我的房间之外,别的地方都有等级编制,一时不便收留新人,你暂且住在我这里。”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会安排我和他相邻而居,心头直觉十分不妥,立刻说道:“多谢你,可……我还是另找别的地方去住好了!”
他自行走到最右边的一间内,将悬挂的银色薄纱帷帘放下,对我说:“素菡白芷她们都不会私自收留你,你如果想露宿雪地,不妨出去试一试。”
我飞快走到冰室门口,忽然听见峰顶肆虐怒吼的狂暴风雪声,想到天山绝顶夜晚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只得畏缩着退了回来。
我虽然记得素菡叮嘱我沐浴更衣以备明天的祭典,但是看见白凌澈就在附近房间内,根本不敢下温泉沐浴,走到自己的房间内和衣胡乱睡下。
睡到迷迷糊糊之际,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我,随意用手拂开他说道:“别闹……”只听他冷然道:“新教众首次参加祭典之前必须沐浴更衣,你如果不肯做,我来帮你。”
我懵然睁开眼睛,见白凌澈双手托起我走向中间冰室内的荷花池,早已吓醒了一大半,向他大叫道:“你……你……你干什么!
白凌澈掌心轻轻用力,将我抛入温泉荷花池中。
我全身衣衫被水浸泡后紧贴在身上,清澈透明的池水根本遮掩不住我的身体,一道道柔润的温泉水流将我的倦意彻底驱散,我急忙以手环胸瑟缩成一团,满脸通红地说:“你出去!”
白凌澈扫视我一眼,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仿佛他只看见一潭无人的池水,漠然说道:“任何人来到天山都必须遵守白莲教规,你既然加入我们,从此刻开始就该入乡随俗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冰室外。
我目视着他的白衣背影,吓得僵缩在水池中,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素菡轻轻走进来,将一些洗沐用的香精和皂角递给我,蹲在池畔笑问道:“你今晚睡前没有沐浴吗?明日祭祀大典教主会亲自敬奉‘无生圣母’,还会替你举行入教仪式,你一定要慎重对待才行。”
我吐了吐舌头,一边濯洗长发一边说:“他和我住同一间冰室,我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沐浴!”
素菡取过一柄木梳递给我,温柔细语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情,”她略有停顿,带着一丝笑意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害怕。教主生性淡漠,从来不和女子亲近,他决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想起林三曾经对我说过从无娶妻之念,不禁疑惑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娶亲吗?”
素菡一边帮我梳理被水浸得湿漉漉的长发,一边低声叹息道:“教主天生体内带有一种不可解的剧毒,自幼时起就常常发病,老教主想尽方法创建出‘白莲神功’,才能勉强遏制他体内毒性。只是……修习‘白莲神功’必须保持纯阳之身,教主不肯娶妻,是担心……”她开始闪烁其辞,不肯再说下去。
我想起那天在山涧内白凌澈突然手捂胸口时的衰弱神态正是毒发之象,当时还疑惑他本人精通制毒用毒,为什么会被毒疾所困,却原来是天生体内早已沾染剧毒无药可解,他为了遏制毒性而修习“白莲神功”,但是从此却不能随意亲近女孩子,更不能娶妻生子,一旦他和女子有亲密行为,必定会毒发身亡。
我虽然讨厌他,心头依然替他觉得惋惜,说道:“难怪那天我看见他脸色那么难看。”
素菡似乎微觉惊讶,说道:“难道你最近见过教主毒性发作?”
我肯定地点头,将那天在山涧内看见的情形对她说了一遍。
素菡闻言,抬眸静静注视我半晌,才说:“教主身上的毒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如果他的神功无法遏制毒性,或许是因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断绝七情六欲、控制自己心中情绪了。”
我隐约听出她的话意,却不敢深思细想,有意岔开话题问道:“姐姐,冰室内这株白莲为什么会成为教中圣物?”
素菡聪颖灵慧,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说,遥望着池畔白莲道:“这株白莲是第一代教主从波斯带来的,由历代教主种植守护,传说只要圣莲花开,天地之间很快就能恢复白阳净界了,可惜圣莲至今都没有开过一次花。”
我走出温泉池换好衣裙后,她收拾起沐浴用品走出冰室,叮嘱我道:“明日一早我会来唤醒你,你早些休息。”
我刚才睡意正浓之际被白凌澈突然吓醒,一时之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于是走到温泉池畔坐下,手托腮帮仔细端详那一株奇怪的“天山白莲”,努力回想在E国是否见过它的图谱或介绍。突然之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为“浪漫一生时光香氛坊”制作香水时曾经用过一种来自伊朗的花香植物“波斯毛茛”,它的别名是“陆地莲花”,原产地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朗以及欧洲东南部。
我凑近那一株“天山白莲”,鼻端果然传来一种似曾相识的轻淡微苦的气息,与“波斯毛茛”毫无二致,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株植物就是伊朗的“陆地莲花”,它虽然耐寒却喜欢向阳环境,白莲教中人将它珍藏密敛在冰室内终年不见阳光,不用说种植四十年,即使种植一百年也不会开花。
次日清晨,素菡前来唤醒我,让我穿好那一套白色荷叶花边的纱裙,她将我长长的栗色卷发梳理成一个高高的古装发髻,留下两缕垂落胸前,然后在我鬓旁簪上一朵白色莲花。
我走出冰室时,回头看了看那一株白莲,说道:“姐姐能帮我找一件东西来吗?”
素菡一怔,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我向她眨眨眼睛,微笑道:“几面镜子,能够反射阳光的镜子!”
我收拾忙碌一番后独自赶到天山峰顶时,祭坛之下早已整齐聚集着许多白莲教众,约有百人之多,除了和我打扮相似的白衣少女外,那些教众分别穿着黑、青、红三色衣服,按级别依序站立在祭坛下,秩序井然。
白凌澈独自祭坛之上,他拈香向西祝祷片刻,将手中燃尽的香灰轻轻洒落在祭坛木架上横躺之人的眉间。那人年约三十开外,肤色黝黑,我料定他就是那位代替白凌澈假扮为林三后被朱瞻基诛杀的“张堂主”,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心中却暗自惋惜怅惘不已。
数名教众飞掠向前,将他的尸身共同抬起用力投向茫茫冰川下,祭坛其余教众纷纷跪地,双手合十齐声念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白莲圣主,复本青阳!恭送张堂主前往白阳福地!”
祭奠仪式完毕后,白凌澈转身面向教众,沉声道:“青州此次举事虽败,并非毫无收获,金禅、无为、龙华、悟空四堂主,火速前往诸城;还源、圆顿、弘阳、罗道四堂主,前往安丘、寿光;净空、大成、三阳、混源四堂主,再赴青州安抚召集流失教众,明年此时再行大举!”
他一声令下,就有四名红衣男子飞奔出列,叩首应“是”。
白凌澈随即又道:“红阳、青阳、白阳三堂下各位香主,继续监视武林中各门派动静。”
早有数名黑衣男子出列拜伏称“是”,领头一名黑衣人目光冷峻,说道:“请教主放心,属下前往大漠及南海,早已联合数个江湖门派,相约明春大举。属下听闻苗人多痛恨明廷,即日将往苗疆一行,必定大有收获!”
白凌澈表情冰冷,目光转向那些青衣秀士,说道:“你们的任务依旧与往日一样,不必本座多言了。”
一名青衣秀士出列拜伏道:“属下所结识的明廷官员不下数百人,请教主放心!”他抬头退后时,我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在无瑕谷内与白凌澈吟诗作画的青衣公子韩子善。
我见白凌澈发号施令、计划周详缜密,白莲教众皆对他言听计从,他们不但联合平民与武林人士,甚至还利用朝廷重视的文人士子和一些明朝封赐的文武官员,不禁暗暗担心。
白凌澈又向众人道:“今日本座尚有一事宣布,”他将眸光转向我,说道:“本教总坛新进一名教众……”
他话音未落,我见素菡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冰室方向飞奔而至,神情惊喜已极,面向白凌澈大声禀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圣莲花开了!”
白凌澈神色微凛,诸多白莲教众同样惊怔不已,素菡早已跪立祭坛之下,清清楚楚说道:“奴婢刚才亲眼所见,本教圣物白莲花盛开,请教主移步前往冰室察看!”
我们一起来到荷花池畔,白凌澈与诸多白莲教众一起凝神注目山石间怒放的那一朵白色奇葩,眼中都带着惊讶与欢悦之意,仿佛从天而降一桩极大的喜事一般。
白凌澈眸光转向地面不同方位摆设的镜子,问道:“是谁做的?”
素菡向我看来,面带喜色回答说:“是顾姑娘让奴婢摆设的,奴婢料想引入阳光照射圣莲并不会有所损伤,所以斗胆一试,阳光照射不到半个时辰,圣莲就开放了。”
清晨我将心中猜测对素菡说了出来,她起初本犹豫不决,经不起我再三劝说才同意试一试引入天山绝顶的初升阳光,不料这种方法竟然立竿见影,促使沉睡数十年的白莲开花。
白凌澈轻轻移步走近我身旁,对教众说道:“本座担任教主以来,教中只有‘圣主’,并无‘圣母’守护本教圣物,本座如今已有合适人选,特此昭告教众,自今日起将护卫‘天山白莲’交给她。”
我突然听见“圣母”、“天生白莲”数字,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诸多白莲教众见白凌澈发话,立刻转向我纷纷行礼,齐声说道:“属下参见圣母!多谢圣母赐开本教白莲!”
素菡轻拉我衣角,悄声说道:“恭喜姑娘得居‘圣母’之位,奴婢拜贺圣母!”
我见她跟随着众人跪在冰室内,惟有我与白凌澈二人并肩而立,一阵心慌意乱,不禁对白凌澈喊道:“白莲圣母是做什么的?”
白凌澈并不回答我,向教众道:“天山雪莲花开,正是天赐吉祥之兆,但愿从此以后诸神庇佑本教早日涤清三界,为芸芸众生开辟白阳福地。”
那些教众纷纷站定,齐声诵贺道:“大劫在遇,雪莲花开;佑我圣母,往生白阳!”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白凌澈竟然会任命我为白莲教的“白莲圣母”,急忙说道:“不,我不要做……”
白凌澈的黑眸中射出一道冰寒光影,迅速抓起我的手腕掠出冰室外,沉声道:“你随我来。”
天山绝顶,竟然也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天池”,景观较之长白山天池更加优美、湖水更加清瀛,金色的阳光照射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湖畔的岩石中生长着一朵朵摇曳多姿、冰清玉洁的天山雪莲。
白凌澈站立在我面前,轻声道:“我今天封你为‘白莲圣母’,地位仅在教主之下,从此以后,你可以任意号令白莲教中人了。”
我至此才明白了一些,依旧斩钉截铁地摇头说:“我没事号令他们干什么?我才不要做什么圣母,只要做一个小小教众就可以了。你收回这个封号吧,你实在想封就给白芷,或者素菡,随便谁都可以!”
他转身凝望天池湖水,冷然道:“你以为白莲圣母是可以随意赐封的吗?你若是没有催开圣莲的功劳,教众们谁会甘心臣服于你?”
我见他全然不讲道理,闷闷坐在天池畔,将凝结的雪块投向湖心,咕哝着说道:“圣母圣母,这么难听的名字,我都还没嫁人,做什么圣母!”
白凌澈走近池畔,微微俯身似乎准备来拉我,他的手接触到我的肩膀时,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不料他身上竟然迸射出一种反弹的张力,我被那种张力突然推动,脚下一滑,失足坠落天池湖水中。
他微怔了一霎,立刻毫不犹豫地跟随我跳下天池,我眼睁睁看着他伸手抱紧我,心头又羞又急,挣扎喊叫出声道:“你不要碰我!”
天池水虽然冰冷彻骨,白凌澈的脸色却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他静静抱着我,紧紧钳制着我的腰,黑眸中的寒冰早已溶化为一潭温柔的湖水,清瀛的湖面倒映着我的纤弱身影,我低头躲避着他的眼神,身体因恐惧而不停颤抖。
他一遍遍轻柔抚摸我背后垂落的卷发,那带着怜惜和疼爱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想起赵睢,想起在青城山中那些甜蜜的瞬间,如果此刻拥抱着我的人是赵睢,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孩子,可眼前和我一起跌落天池的男子,偏偏是一个我想逃离、想疏远、想忘记、想仇视的人。
顷刻之间,我不禁泪落如雨,呜咽说道:“你不要这样……素菡对我说过,你不应该随意亲近女孩子的……”
白凌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第一次听见他温柔低语的声音:“如果能够和自己真心真意喜欢的人亲近一次,纵使立刻毒发身亡又有何妨?只可惜……”
一滴小水珠轻轻落在我的肩窝,深入我的****肌肤之内。
我眸光微侧,天山绝顶艳阳高照,并没有下雨,难道那颗水珠是白凌澈的眼泪?难道他眼中的冰寒之气真的化作了水?
我眼前一阵恍惚时,白凌澈轻轻托住我的脸,将自己的唇印落在我的唇上,我想起了那天夜晚在林三草舍内那黑暗中的无意一吻,心中渐渐明白过来,那一次的“巧合”绝不是“巧合”,是他故意制造的一次与我亲近接触的机会。
我们唇舌交缠的瞬间,我带着深沉的怒意重重咬了他,随后,我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咸涩味道。
——那是白凌澈的血。
——混合了我和他的气息的血。
白凌澈带着我跃出天池,将我平放在湖畔,他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脸色一片苍白,唇角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滴,神情冷漠而孤傲,眉目间透出一种令人恐惧战栗的妖冷之色。
我眼角的泪水早已凝结成一串串细碎的冰珠,我举起衣袖拭去唇角的干涩,洁白的衣袖上沾染上一抹淡淡的浅红,那朦胧而幽暗的血色,在一片银白世界中,显得无限狰狞可怖。
我仰头看着他,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清晰有力:“讨厌的魔鬼!”
他静立了一霎,突然疯狂一般冲过来将我紧紧抱住,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魔鬼,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魔鬼,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从心底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才好,可我还是喜欢你……我真心真意喜欢过你!”
我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神情迷乱的白衣男子,竟然是如冰雕一般冷漠、如冰河一般沉静的白凌澈。
他的冰冷双唇紧贴着我的脸颊,说道:“我对外公发誓,永远都不会对任何女子动真心,决不会被人间色相所迷惑,可我还是没有做到终生断绝****之念……我喜欢你调皮可爱的模样,从你吐出第一颗话梅核的时候开始……从我在冰河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开始……我没办法看着你继续跟随在赵睢身边,在太行山顶我真想杀了他!”
我隐隐觉得奇怪,忍住心头的怒意,轻声问:“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赵睢?”
白凌澈拥我更紧,说道:“无论起初是因为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今生今世永远都别想再见赵睢,我决不会让你再见他,除非……我比你先离开人世。”
他的语气虽然温柔,透出的坚决和狠毒之意却不减分毫,依然不改对赵睢的敌视之意。
我追问道:“你与赵睢势不两立,一定要杀了他不可,是吗?”
白凌澈原本微暖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下来,他渐渐放开了紧拥我的双手,黑发在风中飞舞飘拂,眼神冷漠孤绝,说道:“水火不容。我与他们之间,便是如此。”
水火不容。
——白凌澈是冰,更是凝固的水。
——赵睢,四皇子“朱高燧”,他的大哥朱高炽、二哥朱高火煦,都是属“火”。
我蓦然想起了那一个奇异的名字,“高燨”,是“朱”“高燨”吗?如果“高燨”姓朱,那么白凌澈应该姓什么?他为什么如此痛恨朱棣和他的子孙?为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我胸口盘旋,可我知道,白凌澈此时一定不会告诉我答案。
当天夜晚,白凌澈在我痛恨的眼神注视之下,用一根又尖又细的银针在我的左手腕内刺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印记,然后涂以特殊的染料,将莲花瓣粉饰成淡淡的粉红色。
我疼得呜呜咽咽哭闹,素菡将一种清凉沁骨的药膏涂擦在我的伤处,轻声告诉我,这朵莲花是“白莲圣母”在白莲教中的身份象征,全天下所有的白莲教众只要看到这一朵粉红莲花,都会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号召和命令,除了白凌澈之外,我就是白莲教中地位最高贵的人。
这一朵粉红莲花,就是“白莲圣母”的标记。
无论我情愿与否,从莲花图案刺在我手腕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成为这个神秘邪教组织“白莲教”的最高首领之一。
我成为“白莲圣母”的第二天,白凌澈就从天山绝顶消失了。
据素菡说,他一年之中留在天山绝顶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每一次他离开天山总坛后,通常会在一年之后返回,而这一段时间,就是他云游四方、扮演各种“不同角色”的人间历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