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米开朗琪罗生平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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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傲慢与冒犯

米开朗琪罗在新建的家里度过了自己30岁的生日。1505年3月,米开朗琪罗第二次赴罗马。

梵蒂冈教皇宫内回荡着恭卑的喊声,司仪和红衣主教等众人虔诚地跪下,轮流吻着教皇的戒指。

巨大的紫色皇座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愈向前靠近它一步,愈益感受到教皇威严的存在。

米开朗琪罗的胸口闷得慌,下意识地拉拉袖口。

朱理二世的白发白须里充满着爱走极端的脾性,刚愎自用的放肆手段曾使得他的前任亚历山大六世浑身发抖。

圣彼得教堂里已有了20多位教皇的陵墓,哪来的这么多空余的中央位置。

关于朱理二世的传说,米开朗琪罗听了不少。自己刚被召到这里,就遇上这么一个难题。究竟是教皇故意考验自己,还是……

不过想想教皇谈起建造自己陵墓的庞大计划,米开朗琪罗又兴奋起来。他在烛光下画出了陵墓的大致轮廓。

梵蒂冈皇宫传出了消息,布拉曼特正在施展自己的特殊影响,竭力说服朱理二世放弃建造圣彼得老教堂后院的小教堂,准备让一座新圣彼得大教堂出现在阳光下,与老教堂互相衬托,成为罗马新景观。

几个月后,新圣彼得大教堂第一块基石奠定仪式隆重举行。米开朗琪罗发觉了这第一块基石的奠定,圣彼得老教堂不得不忍辱被拆毁。这一回,轮到他死死盯住布拉曼特的脸,但回答他的是得意、傲慢的浅绿色眼光。但是,现在这么一大堆的大理石成了沉重的负担,一种辛辣的讽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布拉曼特已经使教皇相信一个可怕的命运的说法:现在建造陵墓是一场噩梦,被激怒的上帝会提前召唤教皇去天堂。

用妖女般的声音迷惑教皇,重新建造新圣彼得大教堂,这是布拉曼特走向地狱的开始。

米开朗琪罗嘶声叫喊的攻击,引起了布拉曼特及其教皇宠臣的强烈不满。他们发出警告,如果米开朗琪罗再不闭上嘴,那么他将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罗马的朋友也试图劝说米开朗琪罗,朱理二世是教皇政权的救星,他熟悉叔父西克塔斯任教皇以来的事变过程,因而教会最高职位公开买卖的腐败行径被制止。

建造圣彼得新教堂是朱理二世统一权力的伟大象征,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好厉害的教皇”让后世永远纪念他的理想方式。

米开朗琪罗也明白布拉曼特正是利用了朱理二世好大喜功的心理,同时也让自己的名字随同朱理二世——圣彼得新教堂一起流芳百世。

因为艺术超越时间和死亡,布拉曼特轻松地达到了米开朗琪罗也想拼命达到的希望彼岸。

锤子和凿子的强硬性格已成为米开朗琪罗生命的组成部分,他不想失去这次绝好的机会,哪怕这是悬崖上只露出浅浅表层的大理石。

米开朗琪罗恳求晋见教皇,然而梵蒂冈皇宫的大门傲慢地拒绝他进入。

也许是朱理二世在处理繁忙的政务之后,想听听其他的声音,米开朗琪罗被获准进入皇宫内。

灿烂的阳光被严严密密地阻挡在高大的窗子外面,皇宫内只剩下令人不安的宁静空气。

“星期五,再说。”朱理二世长长的白胡子似乎都没动,吐出的声音却像雷鸣般炸响。

米开朗琪罗一肚子的话还未倒出半句,他只是远远地站着,朱理二世也未招手示意他靠近。

布拉曼特并不在,但米开朗琪罗始终觉得那双浅绿眼睛躲藏在四周墙柱上的美丽花纹里,从四面八方盯着他,在逐渐缩小包围的压力。

米开朗琪罗舔舔干燥的嘴唇,拉拉衣领,转身去了。

以后,米开朗琪罗每天准时去梵蒂冈皇宫,得到的都是一个声调的回答:“明天。”

工场里的助手看到他那张阴沉的脸,都不敢上前问候,饭菜里的木工刨花味也会引起他的挑剔声音。

锻造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羊皮袋的鼓风还在使劲地灌输,火苗变成了淡蓝色,凿子被烧红了。

米开朗琪罗草草写下一张便条:尊敬的圣父,由于您的命令,今天我被赶出皇宫。如果您哪一天想起我,请您到罗马城外的任何地方来找。

晚上,米开朗琪罗离开了沉睡的罗马,佛罗伦萨在召唤着他。

第二天清晨,急匆匆追来的教皇骑兵,扬起了呛人的尘灰,波吉邦斯一家客栈的老板被惊醒了。

“米开朗琪罗,教皇有圣旨——接到此令,立刻返回罗马,否则严厉处置。”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出现,远处传来牧羊人尖脆的鞭哨声。

米开朗琪罗揉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似乎还未明白,“各位大人,今天是星期五,还是星期一?”

“你不是被赶出皇宫的第一个人,圣父命令你回去。”为首的骑兵头目不动声色的说道。

“明天,再说吧。”米开朗琪罗挥挥手,转身要回客栈。

“站住。”几名骑兵围上来,马蹄下发出“得得”的声音。

顿时气氛紧张起来,米开朗琪罗昂着头,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准备迎击任何的攻击。昨晚他离开罗马时,已做好了最坏打算。

骑兵头目并未下令捆绑,因为教皇有令不准动用武力,“违抗教皇的意志,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米开朗琪罗听得出这番话表达的另一层意思,“请稍候,我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回去交差。”

他在信中写道:“尊敬的陛下……你相信了那些谎言和谗言,对于真理的敌人,你却给他报酬。我,曾是您忠实的仆人,沐浴着您赐予的阳光。但是,我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并不能使您感动。我愈辛劳,您愈不爱我。

“我曾希望依赖您的伟大而伟大,曾希望您的公正胸怀与威严的宝剑将是我惟一的裁判,谎骗的回声在您那儿终止。

“上帝把美德降临到人世间,但总是被丑化,仿佛美德只能在一棵枯萎的树上,苦苦等待着开花、结果。”

站起来的耶酥(局部)

1506年11月,米开朗琪罗不得不低下了孤傲的头颅,离开了佛罗伦萨。不过不是去罗马,而是再次翻越亚平宁山脉,毫无表情地进入波伦亚城门。

许多波伦亚人悄悄打开门窗,想亲眼看看这不可一世的教皇朱理二世。

穿着制服的侍从将米开朗琪罗带到大厅外,朱理二世还在用餐。

教皇抬起头,看见的不是哭泣求饶的一副嘴脸,而是拒绝下跪的米开朗琪罗。

米开朗琪罗怀里还藏有佛罗伦萨执政官索德里尼的一封“乞求”信,但他不想拿出来,因为他觉得真理在自己这一边。

教皇的灰羊毛头巾没有摆动,米开朗琪罗站着的姿势也同样没有变。

双方僵持着,大厅里一片安静。

“米开朗琪罗,让我迎接你吧!”教皇沉不住气叫嚷起来。

“圣父,我一直在耐心等待星期五的到来。”米开朗琪罗不服气地回答。

“今天就是星期五,明天、后天都是星期五,这是我的意志。”教皇的白胡子都在抖动。

“不,明天是星期六,后天是礼拜天。”米开朗琪罗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固执地争辩着。

这时一位红衣主教生怕米开朗琪罗继续无礼,便上前几步,说:“陛下,请不要为他的蠢事发怒,像他这样的艺术家除了工作,在其他事情上都是不懂礼貌的。”

谁知教皇的火气更大,冲着红衣主教喊道,“你说的话,连我都不愿说,你才是愚昧无知。”

这出乎意料的雷霆之火,反而使米开朗琪罗感到兴奋,又有些难堪和内疚。

他似乎看见了教皇威严的另一面,人性的心理仍然支配着教皇的神圣权力。

锋利的刀剑与坚硬的盾牌相对抗,才能出现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平平淡淡的庸俗儿戏无法引起强者的心理刺激。

米开朗琪罗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教皇也没示意阻拦。

“圣父——”米开朗琪罗突然跪下。他佩服强者的伟大,更喜欢公开的较量,才能证明自己的非凡力量。对于布拉曼特的奸诈手段,他又恨又无奈。

教皇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无意中露出一个玩弄权术政治家的小小花招,便轻松地重新赢得了一个天才艺术家的心,这比他作为胜利者进入波伦亚城还要高兴。

教皇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上面戴着一个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让跪下的米开朗琪罗亲吻。

但是,米开朗琪罗还是无法摆脱现实生活中的噩梦,为朱理二世铸造铜像。

“这不是我的本行!”米开朗琪罗苦苦乞求着,他害怕铸造失败,更担心损坏自己的名声。

“你对教皇的忠诚,就是你最大的信心和勇气。”朱理二世玩弄着手上的宝石戒指。

“我需要时间。”

“一个星期。”

大砖炉的火还在烧着,熔化的铜汁却未能达到预期效果,铜像只浇铸了上半身。

贝纳迪诺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阿琴托弯腰拾起一根粗粗的木柴,又狠狠地扔到一边。

米开朗琪罗脸被烈日晒得又黑又瘦,身上灰一块、白一块,汗珠不时地顺着油黑的膀子滚下来。

失败,是个残酷的字眼,在米开朗琪罗的记忆中曾是一个空白。“我们的失败就是他们成功。”他不明白波伦亚人为什么这样残忍。其实朱理二世是以入侵者的身份进入这个城市,又能受到谁的欢迎?他的铜像浇铸失败,恰好是一种象征性的严厉惩罚和心理上的愉快报复。

米开朗琪罗则成了无辜的失败者。

1508年3月,波伦亚城里响起了洪亮的教堂钟声,朱理二世铜像上的覆盖物徐徐落下。

“圣父——”

跪下祈祷的人们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随风摇曳的烛光星星点点布满了教堂前的空地。

米开朗琪罗收拾好行李,回头看看浇铸铜像的工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折腾了一年多,现在带走的只是一身的疲劳和难以诉说的痛苦。

他没忘记与阿尔多乌兰迪告别,披着拂晓前的星光返回故乡。

朱理二世的铜像只有4年的寿命,1511年12月随着波伦亚被收复,铜像也遭到了摧毁。阿尔封斯·德斯特公爵买下了这堆废铜,下令铸造了一尊大炮,取名为“朱理”。

不过朱理二世的铜像头被保留了一段时期,米开朗琪罗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