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孤的《骑马下海的人》是一出描写爱尔兰海边渔民苦难生活与凄惨命运的悲剧,它是沁孤的代表作。剧中的主角是老妇人梅亚——一位穷苦渔民的妻子,她的丈夫和五个儿子都先后被大海吞殁了,现在,最小的第六个儿子又溺死于海中。在极度的悲痛中梅亚仰天长呼:“也好,上帝赏给了他们一个清洁的埋葬,现在他们都回到海中去了,弄得我一个也不剩,大海从此再不能与我作仇了!”在悲剧气氛达到高潮时幕落。这篇作品所体现的沁孤的艺术风格—一现实主义的手法,反映劳动人民的现实生活,采用群众的方言口语,人物对话的性格化等等,对张寒晖此后的戏剧活动都是有一定影响的。
早在一九二五年张寒晖入“艺专”后不久,就创作了独幕话剧《他们的爱情》,并先后由戏剧系及其他剧团排演过。这个剧本,是揭露和鞭笞资产阶级虚伪的“爱情”观念的。剧中男主角匡先生是一个惯于用欺骗手段玩弄女性的人,他的妻子艾女士也是一个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人。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只是虚情假意和互相欺骗。匡先生曾残忍地抛弃了原来的妻子白锦亭,而后才与艾女士结合,艾女士也背着她的丈夫另找新欢。而艾女士的新欢白继文和新雇的女仆白锦亭恰巧是一对失散了八年的亲兄妹,他们的父亲因为参加革命,八年前被袁世凯抄斩全家,从死里逃生的这对兄妹互相离散,都以为对方已被杀死,却不期在这里巧遇。他们与匡,艾之间产生了种种戏剧冲突。剧本通过这些情节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弊病,批判了资产阶级的虚伪的道德观。在创作技巧方面,《他们的爱情》还显得不够成熟,戏剧矛盾有些人工斧凿的痕迹。
一九三〇年,张寒晖在艺术学院戏剧系任助教时,创作了三幕话剧《黄绸衫》。该剧揭露了封建家庭虐待妇女的罪恶。故事发生在清朝末年。男主角黄永是一个贩卖古董的小商人。这一次,他要出远门去山西寻访古董。他的目的是想搜求慈禧用过的翡翠白菜、玉石床,弄回来好敬献给“当今圣上”,想借此换个一官半职。当黄永离家以后,他前妻的女儿和后妻之间爆发了尖锐的冲突。当黄永返回时,他的后妻被赶走了,儿子跟着跑了,女儿疯了。幕落时,只有黄永一人孤零零地傻呆在台上。作者意图通过这个故事描绘封建制度的行将灭亡。《黄绸衫》的人物对话相当有个性,接近群众的口语。剧中人物“邻妇”的语言最有性格。在她的台词中,夹杂着对黑暗社会的揭露批判,如她说:“你瞧,现在有财有势的,哪个不是脏肝烂肺黑心白眼狼呀?哼,好人!能毒人害人,就是好汉;善于欺骗讹诈,就是露面子的名人。”(见第一幕)又说:“这年头儿,什么好人坏人,能丧尽良心的就是有官有势的名人,好汉,认真讲理的就是整个儿的傻子!”(见第二幕)这是张寒晖借剧中人物之口发出的对当时黑暗政治的嘲骂。
《他们的爱情》和《黄绸衫》这两个剧本,是张寒晖在学生时期和刚毕业后的试验性创作,从思想性到艺术性都还不能算是成熟的作品。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到:在新戏剧的发展中,张寒晖在不倦地作着各方面的尝试。
14“小剧院运动”
中国话剧发展的道路应该通向何处去?
张寒晖从一九二二年到北京开始投身戏剧活动,已经经历了戏剧运动几个阶段。那是一条何等曲折和充满荆棘的道路哟!在这条道路上,洒满了一批热心的戏剧青年勤劳的汗水和辛酸的泪水,留下了他们探索的脚印。
张寒晖刚到北京的时候,正是文明戏由衰微而走向消灭的时候。二十世纪一十年代曾在中国盛极一时的文明戏,由于它缺乏健全的理论指导,缺乏严格的专业训练,内容上逐渐迎合市民趣味,艺术上粗制滥造,充满了插科打诨的庸俗风气。到了“五四”前夕,文明戏就走上了衰落的阶段。
“五四”运动前后,以北京为中心的“学生戏剧运动”(既“爱美的戏剧运动”)蓬勃发展起来。各大、中学校相继建立了学生的戏剧团体,其声势超过了文明戏的影响。但因为它是非职业的,完全是“玩票”的性质,因此在表演技术的提高,戏剧理论的学习方面都很有局限性。不久,“学生戏剧运动”也陷入了类似文明戏后期的衰微境况。
张寒晖所在的“人艺剧专”,是在文明戏向“正统话剧”过渡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它也在“学生戏剧运动”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但它也由于经费的困难与舆论的压力,在两年之内便停办了.“艺专”戏剧系,那曾是新的戏剧艺术的希望所在。他们自称这是中国“文艺戏剧运动”的开始。但是,反动军阀政府的一道命令,它也被解散了,希望又成了泡影。
中国的戏剧艺术啊,在你前进的路上,还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你?
中国的话剧运动发展的方向究竟应该向何处去?这是张寒晖久久在思索着的问题,也是久久没有找到满意答案的问题。
一九二九年夏,张寒晖、谢兴等六位同学毕业了。这是戏刷系的首届毕业生,也可以说是全中国第一批自“国立”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戏剧人才,连当时正在上海“南国社”从事戏剧活动的张寒晖的老同学,“五五剧社”的老战友——左明,也高兴地写文章祝贺这件盛事,文中还报导:
“张蓝璞,现留北京与熊佛西先生共同筹办小剧院。”
参加健立小剧院工作,从而能得到更多的舞台演出的机会,这正是张寒晖的理想。他在毕业后不久写道:“从我们这几年来所得的一点小经验,就是戏剧确是一种与人生最密切而最完美的艺术,值得人们的爱恋。我们立志要彻底的认识明瞭它。我们的‘毕业’仅仅是‘初恋’的痕迹。从今后我们更当彻底的努力。我们相信,研究戏剧,非‘到社会里去’、‘到剧场里去’不可,更相信‘书本上的研究’是有力的,然而到‘舞台上’去实验更是切要彻底。’是的,鉴于他们多年来从事话剧运动的实践经验,使他们感觉到:话剧运动总不能永远停留在业余的水平上。为了提高中国话剧艺术的质量,必须参照西欧各国的经验,要设法建立起专业性的演出团体,越样的团体就叫“小剧院”。
建立一个符合理想的“小剧院”,这成了当时他们的一个美好的愿望,一种强烈的响往。理想中的这个“小剧院”,要有适宜于话剧表演的,超出于“文明戏”水平的舞台、剧场,要集中起导演、演员、剧作家、舞台美术家等各方面的专门人才,要有附设的培育话剧人才的学校,要附有制作布景的工场和懂得艺术的职员……啊,理想是美丽而吸引人的!
世界上,“小剧院运动”的带头者是巴黎的“自由剧院”。
张寒晖不止一次听熊佛西等教授满怀激情地介绍巴黎自由剧院的兴办史:这个剧院的创办人是一个名叫安图昂的戏迷,他当时只是煤气公司的一个收入低微的小书记。但他克勤克俭,倾囊相助,百折不回地为反对戏剧商业化而斗争,为创建自由剧院而奋斗。一座陋巷中的小屋成了他和他的朋友们的“剧院”。他们回复观众的信件,由于没钱寄不出去,安图昂就街夜不眠,跑遍巴黎去送信。在他身边团聚拢来的一班人,都是象他一样能够吃苦、不图虚荣、爱戏如命、不谋私利的人。他们含辛茹苦,奋斗了几年,终于建立了巴黎自由剧院,并成了“小剧院运动”的领袖。风流所及,欧美各国都为之披靡。
熊佛西教授号召大家:我们要师法安图昂创办巴黎自由剧院的精神,来创办中国的小剧院。
艺院戏剧系,就是“小剧院运动”的一个起点和一点希望。现在,第一批六名学生毕业了。于是,他们组成了“游行公演团”,在系主任亲自带领之下,于九月间到天津作“游行公演”,作为他们成立“小剧院”的序幕。他们在天津演出了《一片爱国心》、《醉了》、《压迫》等剧,获得了天津舆论界的好评。每珠开演以前,熊佛西都要亲自向观众宣传“小剧院运动”的理想。他们这种不屈不挠开拓道路的精神,他们对于戏剧事业的一片赤诚,辣深地感动了天津的戏剧爱好者。当时报刊上有一篇评论文章这样写道:
“……现代中国人,应该有现代的戏剧,诉他们的苦痛,求他们的安慰,纯化他们的情绪……那晚在明星戏院观剧,开幕之前,熊佛西有一番演说,台下不过一二百人,熊氏在台上,恳恳切切地说他们的志愿和决心,我在台下的感想,觉得这个光景,就是一幕绝好的现代剧。廖廖几个人,赔上钱,受上辛苦,要替中国艺术界,开辟一条未来的大路,这种精神,合起环境来说,就是一幕现代刷……”
伟大戏剧家莎士比亚有句名盲:“世界就是一座舞台,一切男女不过是演员罢了。”张寒晖他们这一批男女青年,的确是在扮演着现代的活剧。他们在荒漠上开辟着道路,在黑暗中探寻着希望的星光。他们抛开了成败的观念,诚挚地爱恋着戏剧,真心地希望中国的戏剧艺术一天天繁荣起来。
张寒晖当时写道,“渺小的我们愿以赤诚和用剧中人的泪来慰藉人生,我们所愿得的报酬,就是痛快地流尽我们自己身上的汗。”又说:“正式创建起我们理想中的小剧院来——这才是我们真正工作的开始。我们愿以‘小剧院’为中心来把我们的全部生命献给戏剧!”
一九二九年十月,一个名叫“北平小剧院”的戏剧组织终于诞生了,骨干就是戏剧系的第一批毕业生。张寒晖也被留在这里继续进行戏剧活动。这个“北平小剧院”,以“普及小剧院运动,促成现代剧艺之发展”为宗旨。赵元任也是“小剧院运动”的热情支持者,并亲自担任了“北平小剧院”董事会的主席,他为该剧院剧团排练的第一个剧目——《诗人的悲剧》(熊佛西作剧),谱写了插曲《诗人与爱神》,他还为剧团翻译了外国剧本,创作了英文剧本,并亲自登台演出。张寒晖呢,不但在剧团中参加排练演出,还担任了小剧院执行委员会的组织部长。
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张寒晖又感觉到:“小剧院”终究不是最理想的目标,因为它仍然是脱离群众的。
戏剧,应该是最群众化的艺术。然而现在戏剧离开群众,群众接触不到艺术。当时社会上已经提出了“戏剧大众化”的问题,但戏剧究竟怎样才能大众化?“小剧院运动”能做到大众化吗?显然不行。
张寒晖又感到迷茫了。关于戏剧大众化的问题,当时谁也无法给他明确的答复。他毕业后留在“小剧院”工作不到一年时间,就离开了“北平小剧院”。他想去搞民众文化工作,也许,在接近民众的过程中,能找到解决“艺术大众化”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