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一位思想活跃的青年王易南,在城南李亲顾完全小学当教员,经常以“民矢”为笔名在定县《醒民日报》
和其他刊物上发表小说、诗歌,揭露黑暗社会,讽刺官僚权贵。张寒晖注意到了这位青年的革命热情,同时也极为他的安全担心。
一九三四年初的一天,王易南为了商量一篇稿子的事,进城来找《窿民日报》的副刊编辑,碰巧在这位编辑家里遇到了张寒晖。他们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都是听说过的,尤其是王易南对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见多识广的张寒晖,怀有几分敬意,开始谈话时显得有些拘束。张寒晖则沉稳而从容,在亲切的交谈中两人越说越投机。
“我看到你写了不少文章,”张寒晖抽着烟,慢声细语地说,“真是文思活跃,写得大胆而痛快!‘民矢’这个笔名是什么意思?”他显然是明知而故向。
“民矢”就是民众的箭!”心直口快的王易南,说话就象射箭似的。
“用箭射什么?”张寒晖态度严肃地追问。
这个问题,王易南早就想过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射民众的敌人呗!”
“好!”张寒晖亲切地点点头表示赞赏,“是啊,中国老百姓面前的敌人太多了!他们所受的罪太深了!真需要一些敢作敢为的人来替民众说话。不过,”张寒晖以商量的口吻继续说,“我想过了,也和编辑一起谈过:‘民矢’这个笔名是否锋芒太露了?要知道,厉害的老虎是不把牙齿露在外头的!”
这一席话使王易南深有所感,他连声说:“好的,好的,我要好好考虑你们的看法。”
这次谈话以后,王易南就将笔名改为“沉吟”了。
阴历三日二十四,是定县北街的娘娘庙会。张寒晖,王易甫等相约一同来逛娘娘庙。
庙会上热闹非凡,唱秧歌的,耍把戏的,卖膏药的,应有尽有。各种民间艺术——唱落子、坠子、大鼓的、说相声的、打霸王鞭的,都集中到这里来凑热闹。方圆一二十里的善男信女,熙熙攘攘、成群结队地赶来烧香还愿,求神保佑。这两年,庙里的香火特别兴盛,因为多年来连绵不断的天灾人祸,使陷入绝境的农民求助于鬼神的念头更加虔诚起来了。
在从大路通往庙台的甬道两旁,密密地排列着两行当地称之为“打砖叫街”的乞丐,纷纷向前来逛庙会的人们叩头乞讨,他们或跪或坐,有的袒露着溃烂的手足,有的叩头叩得鲜血淋漓,有的拿砖头砸头拍胸。他们用嘶哑的声音呼喊着,乞求着……真是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王易南一边紧走着,一边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些钢子,放在乞丐面前的箧箩里,放在他们伸出的污黑枯槁的手上。
到了庙台上,张寒晖紧皱着眉头,深沉的目光投向那刚才走过来的甬道,他低声对游伴说:“看看这条甬道吧,这就是我们‘中国建设’和‘新定县主义’的政绩展览!”他继续和王易南交谈,“刚才我看到你一个劲儿掏口袋施钱,你的口袋全掏空了吧?你每月薪水多少钱?”
“十五块。”
“即使把你的十五块钱全部掏出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张寒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今天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只是中国农民的一个缩影。即使我们大家把全部月薪都施舍了,也解决不了几个乞丐的问题,要解决中国农民的生计问题,得有一条新路啊!”
张寒晖的话引起了王易南的深思。他时常进城来找张寒晖聊天,借书,看戏,在张寒晖的关心,培育之下,他逐步提高了觉悟,开始走上革命的道路。抗日战争爆发以后,王易南参加了冀中地区的抗日游击队。当他在解放战争中听说张寒晖病逝于延安之后,非常悲痛,曾写下一首诗:“寒晖竟早逝,未能归故乡。歌声飞敌后,仍在砺刀枪”,表达了他对这位良师益友的深切悼念。这是后话。
为了揭露社会的黑暗,为了鼓舞农民起来斗争,这时张寒晖还创作了《盐潮》和《听候宣判》等小说。
《盐潮》是反映定县农民在一九三三年春爆发的大规模扫盐斗争的。原先,定县贫苦百姓从盐碱地里扫起盐土,经过淋,熬,制成“小盐”供食用。这种盐虽然咸中带着苦和涩,但价格比官盐便宜得多。后来,反动政府为了维护宫盐的利益,发布禁盐令,禁止百姓刮盐土、熬小盐和食小盐。
独霸市场的大盐商,在盐巡武装——群众称他们为盐狗子——的保护下,大肆拾高盐价,致使多数农民常年吃不起盐。在地下党的组织、发动之下,定县数十万群众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扫盐土,熬小盐、打盐巡、逐盐商的运动,还曾组织起两万余农民的请愿队,到县政府示威请愿,迫使国民党县长撤消了禁盐令,恢复了农民刮盐土、食小盐的自由。张寒晖的小说《盐湖》的故事,正是在定县农民这一有组织的斗争的背景上展开的。
小说《听候宣判》的主角是一位忠厚的农民,他遭受了残酷的封建剥削,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迫不得已铤而走险,在路上抢截了富人的东西,被捉拿在案。审判时,这位农民哭诉了他的悲惨遭遇,连审判官也被感动得流下眼泪,无法审理下去了,他对被告说,“别讲了,下去听候宣判吧!’
由于这些小说深刻揭露了社会黑暗现实,所以当时都未获发表的机会。
21恢复定县党组织
定县地下党在遭受敌人严重破坏后,县委和大部分区委被摧垮,党员接不上关系,党组织情况不明。
一九三四年夏末,中共河北省委派来特派员李德仲到定县恢复党组织。省委同志在给李德仲安排工作时说:“定县有位同志叫张寒晖,隐蔽得很好,没有遭到损失,你去之后可先与他取得联系,然后逐步开展工作。”李德仲到定县先与张寒晖接上了头,接着又根据张寒晖提供的线索与其他地下党员取得了联系。一九三五年八月,燕京大学毕业生叶德光受党的指示到定县平教会当研究生,并协助张寒晖做整顿、恢复、重建党组织的工作。从此,张寒晖恢复了组织关系,他在党的领导下,以平教会职员的身份为掩护,担起了党交给他的各项重要工作。
平教会平民文学部《平民识字课本》编写组设在城南的东朱谷村,张寒晖就住在村里一间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小屋子里。东朱谷村一时成了开展整顿、恢复定县地下党工作的中心。
张寒晖首先从摸清情况入手,做了细致而谨慎的调查研究工作。这项工作必须做得稳妥慎密,不能暴露自己和党的组织。由于他是本县人,熟悉他的人多,他的行动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所以他经常采取迂迥间接的方法去了解情况,紧密依靠别的同志来做交通、联络等工作。
有一次,张寒晖派一位党员出外联系工作,事先,他为这位同志准备了一个肩挎的小木箱,底层藏着文件,隔板上放了多种样式的“定州白敬字服药”,让这位同志扮作卖眼药的小贩。出发前,张寒晖又抓了一把铜元撒在板上面,做出已经卖了一些眼药的样子。他对工作的安排总是这样细心周密。
在东朱谷村,他们有一台油印机。张寒晖经常趁别人回家之后,深夜在油灯下刻蜡纸,刻出象绿豆粒大小的工整的楷字,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刻完后又亲自油印,以中共定县县委名义印发党的文件和宣传材料。张寒晖白天认真做好乎教会的本职工作,晚上就这样通宵达旦,辛勤地为党工作。
张寒晖与《平民识字课本》编写组的同事们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佩服他的工作能力。在识字课本中,他们编入农民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字句,而张寒晖也写进“我们是农民,祖祖辈辈受苦受欺负,我们要斗争”这样的内容,通过《平民识字课本》这合法的形式,对农民进行阶级斗争的教育。
当年和张寒晖一同工作过的叶禧光回忆道:“寒晖同志群众关系很好,上上下下都舍得来。谈革命,谈生活,谈庄稼都有一套。和知识分子,和农民阶级兄弟都谈得很投机。
他和东朱谷村那个农民教育课本修订组的群众关系很好,大家都喜欢他。他能写、能唱、能拉弦,和多种人都能谈到一起,能搞到一起。群众的支持掩护了我们秘密工作的进行,周围的人都在协助我们。”
东朱谷村的青年农民尤其喜欢张寒晖。张寒晖帮助他们组织了抗日宣传队,指导他们排演进步话剧,通过唱歌,演戏来向农民进行抗日宣传。
宣传队里有一位贫苦的青年叫张振江。张寒晖让他在话剧中扮演一个叫“秋来”的纯朴农民。剧中的秋来是一位坚决要求抗日,反对投降的进步青年。逮个话剧在本村、邻近各村及县城里演出时,广大观众热情拍手叫好,反映非常强烈。
在张寒晖的培养、启发之下,张振江的思想进步很快。
一天,张寒晖把这位青年叫到村边,很严肃地对他说:“振江,江西已经有了红军,是咱穷哥们的队伍,你知道吗?”
“我已听到了一点风声。”张振江回答道,他又着急地何张寒晖,“咱们能不能参加这个队伍?”
“别急。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共产党专门组织人民打土豪,求解放,不怕死!”
“那太好了,我家祖辈受穷,也该豁出命去跟他们拼了!”
张寒晖看到这位小伙子具有真诚的革命愿望,就进一步启发说:“共产党不是为某一个人报仇的,而是为了天下受苦的大众。入了党就成了出头的椽子。出头的椽子先烂,共产党员也容易受到打击和迫害,你怕不怕?”
张振江坚定地回答:“不怕,要怕就不入了!”
“好,那我就介绍你入党。为了保密,你在党里得换个名字,就叫你演过的秋来这个名字吧。”张寒晖对张振江宣布了党的纪律和奋斗目标,他反复对张振江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如果在敌人的法庭上,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今后对敌斗争可能碰到很多复杂情况,要机智灵活,沉着勇敢,胆大心细。就是刺刀放在脖子也不能暴露组织和其他人。
接着,张寒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机智灵活,沉着勇敢,胆大心细,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二十个字,再三嘱咐张振江千万不要忘记这几句话。
在张寒晖的不断帮助下,张振江的进步很快。后来,张寒晖离开定县再次到西安,张振江于一九三七年春成为县委的负责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