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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自欺欺人(2)

电话还在打,就听咣当一声,前门关死了,吴中友悬着的心落了地。拒之门外,一切都好办,一旦放进大楼,冲击机关,事情可就大了。吴中友步步为营,节节后退,最后只能以守为攻,避重就轻,不与群众正面接触。他十分清楚,大道汽车工业城的事,可能是纸上谈兵,劳民伤财,与群众对簿公堂,他无话可说。任何高明的领导,都只能在被领导服从的前提下行使权力和发挥作用,任何强加给被领导的责任和义务都是徒劳的,而很多领导者总认为他比群众高明,不顾民意,甚至践踏民意强奸民意,以代表民意的名义大肆草菅民意。作为吴中友也常常面临这样的处境,不得不回避老百姓的正面冲突。大门口上访的农民终于平静了下来,但是没有得到官方的明确答复,还没有退去的迹象。他们在大门口静坐下来,目光盯着门里的一举一动。从开始的吵嚷到后来的守候,像一群猎人在蹲守,个个义愤填膺,人人愤愤不平。信访局的同志在劝说,苦口婆心,但这群上访的农民看上去不同一般,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没一个拿信访局的同志当人,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其至正眼不瞧他一眼。他们只一个要求,要见马市长,任何人休想赶走他们。在信访局同志劝说的同时,上访农民外围站着威风凛凛的警察,然而这些城郊农民毫无惧色。在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谈判中受阻的马跃进站在窗子里面,眼看着大门口的上访农民,心情十分复杂。长期从政的他已经与人民群众产生了很大的距离,到他这个层次,除了节日期间的访贫问苦和几个安排好的底层农民握手寒暄外,几乎就没有机会与农民作过正面的接触,更不用说推心置腹、促膝谈心了。几乎每时每刻围拢在他左右的都是像吴中友、丁小卫、左逢源之流,表面上看是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桥梁,其实是一群朝思暮想提拔升迁的小人。马跃进不可能听到农民真实的声音。天长日久,他也懒得听到农民真实的声音。然而,今天,一浪高过一浪的农民呼声要见他,他打心底有点胆怯了。大道汽车在哪?补助农民土地的钱在哪?失地农民如何安置?一系列问题等他回答。他能回答出来吗?但是,正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立场和决策,他必须说服群众,这似乎是领导的职责。他鼓足勇气喊:“左主任,叫他们推举代表来和我谈。”左逢源一直在关注着开发区的农民上访,他关上门,给郝为民打了手机,报告了情况。郝为民在电话里要他服从大局,不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要协助马跃进平息事态——农民是通情达理的,他们的愿望和要求非常有限,吃饱穿暖,不受当官的骚扰就心满意足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闹事的,为了一方平安,要耐心做好他们的说服工作。

左逢源答应郝为民一定协助马跃进尽快化解上访。丢下电话,刚拉开门,就听到马跃进在喊。左逢源从马跃进对面办公室跳起来,军人似的跑到马跃进办公室,听清命令后,又跑回去。前后不到一分钟。他打电话叫门卫传话:“请信访局的同志从中选出代表上楼见马市长。”上访农民本来是一窝蜂拥来的,听说要选出一两个代表,局面一时僵住了。怵官是老百姓骨子里就有的东西,有些农民背地里说话滔滔不绝,对不顾百姓死活的政客们深恶痛绝,罄竹难书,但是,一朝真正面对他所深恶痛绝的对象时,他所表现出来的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甚至心惊胆战让你不可名状。这些胆小怕事的善良农民往往真理在手,却由于腰杆不硬缺乏知识而失去自己的利益。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分化瓦解,因此马跃进深知,如果站到那么多百姓面前,他也许就像蚂蚁群中的一粒米饭,马上会被扯得稀烂,但只要对付一两个明白事理的农民,他的本事又绰绰有余了。上访农民谁敢直面与市长对话?推来搡去,有的似乎事不关己,有的埋头不语,最后还是首先从胡艳艳那里得到消息的那对老人和中年人主动站出来,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跟随信访局的同志从门卫打开的门缝里走进大院,两人落在后面边走边交头接耳讨论对策,但对策还没有,却为谁主讲争论起来,最后老年人干脆站着不走,中年人扭头往回走了。信访局的同志忙跑上去一个个拉他们上楼。马跃进早在办公室静候。左逢源领两个农民进来后就往外退,马跃进招呼他和信访局的同志谁也别走,一道听听百姓的呼声。一老一中的两个农民怯怯地站着,马跃进取出上好的茶叶,叫左逢源给上访农民倒茶,又和颜悦色地央他们坐下慢慢说。马跃进表现出的耐心和慈善可亲的形象让两个农民如沐春风。但是,越是这样,百姓越是心里犯嘀咕,世上有始终不渝对百姓笑哈哈的官吗?两个几乎同时坐到沙发上,忐忑不安地埋下头,不像是上访,倒像是受审,尽等着市长问话哩。

左逢源为打破僵局,掏出中华烟递给上访的农民。中年人接下一根,往耳朵上一别,伸手又要一根。老年人接下一根送进嘴里。左逢源为他们一一点上火。两个农民有烟衔在嘴里才轻松不少,开始打量市长办公室,盯住房顶上呜呜出风的一个小孔看,对习习凉爽有了一定的理解。“你俩叫什么名字?”马跃进问,为的是好有个称呼。两人互相对个眼神,意思是决心不告诉市长,防止打击报复。不过听到马跃进长长的一声嗯后,中年人抢白说:“他姓马,叫马克西。”马跃进一听很夸张地大笑起来:“好啊,是我的本家,还是老祖宗马克思的兄弟嘛。马老高寿?”老人让人给出卖了似的憋气,没正面回答马市长的问话,而是迅速把中年人出卖掉:“他小子叫刘大山,外号刘大吹。”马跃进对他们的姓名并不感兴趣,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掌握两人姓氏后就单刀直入问:“你们对市里建大道汽车工业城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两人迟迟没词。马跃进只好把底交给他们,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怕丢了那亩把土地没了饭吃。但是,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还想子子孙孙过下去吗?天下还有比农民更苦更难的吗?你们不了解,致富农民只有减少农民,发展农村只有消灭农村,要想实现小康,就必须走工业化、城镇化的路子。没有工业化就没有城镇化,没有城镇化就没有农民的小康。市委市政府千方百计为你们走上富裕之路奔波,你们中有些人不理解,这很正常,但是,请你们相信市委市政府,在你们的土地上建设大道汽车工业城是带领你们奔小康的必由之路,我们一定会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让你们子孙万代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一个体体面面的城里汽车工人。好不好?”马克西慢条斯理猛吸一口烟说:“马市长——”马跃进打断他的话说:“叫我跃进好了,你是长辈。”“不敢,自古官贵民贱,下级服从上级,你认我是一家子我很高兴,但我还是要叫你马市长。

马市长,你说的道理很对,古人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 家卖红薯,你们为咱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我们当然举双手拥护。不过,就是我看这事有点玄乎,咱这白水市能造出汽车来?”马跃进手一挥说:“老人家,这个你别担心,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用那种眼光看问题。咱们这年龄都知道,毛主席不是说过吗,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何况汽车呢。你看我桌上这东西吧,轻轻一点,世上什么事都出来了。”马跃进手握鼠标。点下桌上的电脑说,“你看全球甲流流行,中国率先研制成功甲流疫苗。”“这个我也知道,电视里天天报这事呢。”老人不以为然说。“对呀,你们都有电视看了吧,毛主席他老人家从来没看过电视呢。时代多快呀,什么事还能难着我们,是不是呀?”马跃进说得有点不着边际。刘大山放炮说:“我看你们是胡闹。马市长,我跟你打个赌,你要是能让咱村那地里长出汽车来,我揪根头发丝就吊死在你面前,要是长不出汽车,你马市长敢说这话吗?”马跃进一脸鄙夷地看一眼刘大山,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们地里长出汽车的,啊?我是说在你们的土地上建设汽车工业城,你听明白了吗?”“我早明白了,你敢不敢打赌,造不出汽车怎么说?”刘大山不依不饶,一个劲儿要跟市长打赌。左逢源看不下去,说:“老刘你有话说话,要马市长跟你打什么赌,你要找准位置,知道自己是谁。”刘大山翻眼瞅左逢源,说:“我跟马市长对话,你插上一杠子,你算哪棵葱呀。我还是说,马市长,你敢说,造不出汽车我市长不当,回家种地?怎样,不敢了吧。”马跃进说:“刘大山同志,你怎么就敢断定我们造不出汽车呢?我说过,你们要相信市委市政府,不是我一个人跟你打赌,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策。”“连打赌都不敢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这么多年,说大话使小钱的干部我见得多了,当时说得天花乱坠,让人心花怒放,可一转眼说话连放屁都不如,放屁还响哩,你们说话三岁小孩子都不如,有哪件事按你们的话圆圆满满完成的?没有。一说一撂,三两年拍屁股走人,苦的还是咱老百姓呀。”马跃进呷口水,站起来,想赶人,一想没说服他们还会闹事,又坐下来,耐心说服吧,但怎么说服他们?实在没招。

真跟刘大山打赌?那太没身份。他想还是各个击破。他转移话锋说:“马老,你看我敢不敢跟老刘打赌?”马克西想想说:“我想你敢,只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我看打赌不打赌都一样,只要是真的,造汽车也不是不行。”马跃进找到台阶下了,说:“对头,还是马老通情达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你们庄严承诺,大道汽车工业城不建起来,我死不瞑目。”刘大山猛地向面前地毯上啐口唾沫说:“建不成你把这口唾沫吃掉。”“你——”左逢源睁大眼睛冲刘大山要发火,被马跃进用手示意坐下,不要计较。“好了,我还有会要开,你们俩德高望重,要多帮市委市政府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可不能带头闹事呀。我把话说在这,等汽车工业城一招人,我优先安排你们的子女进厂。这事你们记着,找左主任办就行。”马跃进这个承诺暖人心。两人站起来,长舒一口气,但没走的意思,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对大门口等他们的庄邻们说。得巧卖乖的刘大山凑上前去问马跃进:“咱们对他们怎么说呀?”“只要你能理解,说什么都行,”马跃进开怀大笑说,“咱们是一家人嘛,哈哈。”突然,马跃进对转身要走的农民说,“对了,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马克西说:“那么大牌子竖在地头哪个眼不瞎还看不到。”刘大山说:“是一个小大姐给我们解说的。”

“噢——”马跃进挥挥手,让他们走了。左逢源退回来给马跃进献计说:“一定是那个胡艳艳胡说八道的,怎么办,马市长?”“撵她滚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马跃进恶狠狠地说。不一会儿,大门口解除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