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帖》与上海松江的史脉艺绪
引言
在中国书法艺术发展史上，《平复帖》是存世最早的墨迹，无论是其历史地位，还是艺术价值，都属国宝级。因而其获“皇帖”之尊，得“墨皇”之冠。
《平复帖》出自西晋著名书法家、文学家陆机（261—303）之手。陆机，字士衡，系上海松江人氏，与其弟，亦是书法家、文学家的陆云（字士龙，262—303）并称“云间二陆”。二陆家住松江小昆山下，并在小昆山间筑有读书台。陆蓉在《菽园杂记》中载：“昆山在松江府华亭界，晋陆机兄弟生其下，皆有文学，时人比之‘昆冈玉片’。”晋时有人就将二陆比作美玉，由此形成流传千古的“玉出昆冈”之说。宋时王安石曾有诗云：“玉人生此山，山亦传此名。”
一、云间世家育英才读书台上十春秋
松江作为“上海之根”，不仅景色旖旎、钟灵毓秀，而且人文传统悠久深厚，历史遗产丰富。松江，自古呵护的是读书的种子，守望的是文化的精英，洇润的是艺术的先贤。正因如此，生于斯、长于斯的陆机才有如此卓越的创造才华，如此超拔的笔墨功力，书写出中国书法的“祖帖”。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陆机《平复帖》与故乡松江深厚的史脉艺绪是分不开的。为此，陆机以感恩的情怀在诗中写道：“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
二陆出生于松江的名门望族，系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祖父陆逊本是学富五车、生性儒雅的一介书生，21岁时应召入孙权幕府。后以智取荆州，使关羽败走麦城而建功卓著，拜为抚边将军。孙权不仅将孙策的女儿嫁给他，还将松江作其封地，封“华亭侯”。黄武七年（228），陆逊被授予大都督。赤乌七年（244）继任丞相，孙权在任命诏书中称：“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弭难。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二陆的父亲陆抗拜奋威大将军、大司马，文武兼备，勤于职守，后死在大司马任上。正是在这样一个诗文书香门第，人文鼎盛之乡中，陆机自幼秉承庭训、家学渊源，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和艺术培育，精于诗文、工于书法、擅长武术，才华出众而相貌伟岸。《晋书·陆机传》中记载：“机身长七尺，其声如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陆机14岁时，父亲卒，袭职为牙门将，可见他是一位能文能武的少年英才。陆机共有兄弟五人，其序为陆晏、陆景、陆玄、陆机、陆云，均能上马驰骋征战，下马挥毫作书。
晋太康元年（280），晋武帝率兵灭吴，陆机之兄陆晏、陆景战死沙场，陆机、陆云被俘后流放安徽寿县。第二年，晋武帝念两兄弟乃名门之后，且年少而有才学，动了恻隐之心，命人释放了二陆，并开恩让他们扶着二位哥哥的灵柩回到了松江小昆山。故乡的父老以仁爱友善之心接纳了二陆，故乡的山水以灵秀温馨抚慰了他们。二陆当时年仅十七八岁，他们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简单地整修了位于小昆山北山脚下的陆氏故宅，又在小昆山的东北坡上修筑了一个简陋的读书台，从此远离红尘的喧嚣，避开世俗的诱惑，耐得寂寞、刻苦攻读、诗文相伴、笔墨相随。故乡的春花秋月，华亭的人文氛围，不仅抚平了他们“家邦烽火连天，凡厥同生，凋落殆半”（《陆机赠弟士龙诗十首序》）的深重创伤，而且成了他们心灵皈依的精神家园和求知学书的艺苑平台。陆机在《文赋》中欣然写道：“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己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值得一提的是从晋太康元年（280）至太康十年（289），正是西晋社会相对安定、经济较为繁荣的时期，人口增加显著，呈现了一个小康的局面。而这十年，正是二陆在小昆山读书台上朝夕用功、手不释卷的时期。松江自古是鱼米之乡，江南富庶之地，民风淳朴古雅，崇文尚艺。这一切不仅为二陆在故乡的读书求知提供了一个较为稳定安康的生活条件，也为二陆在家乡与文人交往、诗文唱和创造了一个相对宽松的人文环境。如当时的著名文学家潘尼赠陆机诗云：“昆山何有，有瑶有珉，穆穆伊人，南国之纪。”而陆机的《答潘尼》诗曰：“于穆同心，如琼如琳。我日东徂，来饯其琛。彼美潘生，实综我心。探我玉怀，畴尔惠音。”
二、太康精英才高瞻怀念故乡恋鹤鸣
十年奋发，十年生聚。正是二陆在故乡小昆山上读书台的十载春秋，兄弟俩“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文赋》），才完成了他们知识的升华、艺术的修炼、创造的辉煌，也为陆机在中国艺术史上创作出现存最早的书法墨宝真迹《平复帖》及第一篇文学创作论《文赋》奠定了基础。在这个人才辈出、文采风流、艺事兴盛，被鲁迅先生称为“文的自觉”与“人的觉醒”时代，二陆成为西晋艺苑上璀璨的双子星。东晋葛洪在《抱朴子》中云：“吾见二陆之交，犹玄圃积玉，莫非夜光，方之他人，若江汉之与横汙。及其精处，妙绝汉魏人世也。”而南北朝的钟嵘则誉“陆机为太康之英”，称其“才高词赡，举体华美”，由衷感叹“陆才如海”。（《诗品》）从此，二陆与故乡松江一起走进了历史。小昆山成就了二陆，二陆光耀了小昆山，小昆山由此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与坐标。
晋太康十年（289），陆机偕弟陆云同赴当时的皇都洛阳，登门拜访了当时文坛泰斗张华。张很赏识两位青年才俊，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意谓攻打东吴之战，最大的收获是得到这两位人才。这使二陆在京城声名大震，有“二陆入洛，三张（系当时著名文学家张载及弟张协、张亢）减价”之说。当时最出名的一件文坛轶事就是有一次陆云在张华的太常府遇名士荀鸣鹤，张华为了考其文思才气，要求他俩打招呼“勿作常语”。于是，才思敏捷的陆云随即自我介绍：“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云间”从此成为二陆故乡松江的由来和别称，从中可见二陆与松江的地缘、乡缘、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