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都市生活角色
44573000000003

第3章

春节前的一周,魏富贵本来是计划好了今年要回去过年的,但是妻子许氏和在家的魏国强、魏彩云居然嚷嚷着要下来过春节,这让他有些为难。魏富贵前思后想,不知道如何拒绝和说服家的的妻儿三人,于是他把魏彩虹叫来商量。

魏彩虹早说过这个春节不会回去,但听到了母亲和弟妹等三人要下来过年,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春节是娱乐消费的旺季,如果家人下来,自己可能要抽出时间来陪伴他们,这么一来肯定收入要少一大块,另外的一个顾虑就是怕自己的工作性质暴露了,所以魏彩虹也是持反对意见。

春节来回花费太高了,还是让他们不要下来吧。魏彩虹这么对父亲说。

你来跟你妈说吧。魏富贵道,我可开不了口。

魏彩虹当然乐意。

村里唯一的一部无线电话机是装在村部的,魏彩虹打了一个上午,硬是没有人接,午饭过后再打,那头终于听到接线和回话了:哪位啊?

我魏彩虹,魏富贵的女儿。魏彩虹在这边嚷着。

哦,晓得,我去叫你弟来接电话,你十分钟后再打过来,好不?

接电话的是村支书,因为听说魏富贵在GD混得不错,所以对待魏富贵一家人的语气变得客气了起来。

行,辛苦你了。这一头的魏彩虹也听出了是村支书的声音。

魏彩虹计算好时机,打了过去,那头接电话的果然是弟弟魏国强。

国强,听说你们要下来这边过年,还是别来了,妈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而且春运期间费用好高,三个人来回都顶你一个学期的生活开销了。魏彩虹在这边说。

那头的魏国强还气喘吁吁,许久才开口:我的意思是出去看看,熟悉环境,打算明年申请去那边实习。

别在这个时候来熟悉什么环境了,到时候真正实习再来吧。魏彩虹的口气一直都是明显的不同意。

魏国强有些无奈地答应了:那算了吧。多寄点钱回来,让我们也过个好年。

魏彩虹看到自己说服了弟弟,心里有些高兴,自然也答应了这个要求,末了还说要给他们三人都买新衣服寄回去。

姐,要不你再弄一双耐克的跑鞋给我?魏国强试探地问道。

行了吧,过两天把妈妈,还有你和彩云的衣服鞋子量好了码数都报给我。

妈和妹妹都在这呢,现在就可以报给你。

那你等等,我先找找笔和纸记一记。

魏国强依次问了母亲许氏和妹妹衣服鞋子的尺码报给魏彩虹。后来母亲许氏和妹妹魏彩云也是轮着跟魏彩虹说话,都提了要求。

魏彩虹满口答应。

爸爸回去过年,把东西都带给你们。魏彩虹说,买到票后告诉你们他那天回到县里,你们来接他。

这一通电话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村支书转悠了两圈,抽完三根烟,才见到魏国强等三人满脸高兴地走出村部。

我爸过年回来。魏国强对村支书说,到时候有空到家里坐坐。

那一定,一定。村支书客客气气的。这让站在一旁的许氏有些吃惊。

魏彩虹让管达仁帮忙,通过内部关系为父亲魏富贵买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卧铺票。

腊二八早上到县里。魏彩虹跟父亲说,我跟国强和彩云说让他们到火车站接你。

魏彩虹给每个人都购置了两套衣服和一双鞋子,包括父亲魏富贵。

魏富贵虽然现在的真实身份是“捡破烂的”,但好歹自己教书那么多年,怎么说也算是个文化人,也是经常读书看报,对于一些常见的品牌质量还是有一定的鉴别能力的。魏彩虹给他买的衣服鞋子,还有一块手表,他知道价钱一定不低。

这要花好多钱吧?魏富贵问话的时候,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都是促销打折的,可便宜了。魏彩虹是这么跟父亲说的,而实际上,这些衣服都是名牌,并不便宜,给父亲魏富贵买的这一套西装就一千三百块了,手上那块表,也是两千多,加上给母亲、弟弟妹妹他们那些,总共花了一万五千多块钱——反正是管达仁掏的腰包,魏彩虹觉得要买好一些。

怎么也得打扮光鲜一些,回去才有面子。魏彩虹是这么对魏富贵说的,让以前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你不仅曾经是个教书先生,而且还有本事在外头做事情,活得比他们好。

女儿魏彩虹的这一番话让魏富贵内心涌起一股骄傲的气度来。虽然魏富贵对于自己干什么也有自知之明,但身边的亲人都不知道底细,远在家乡的人那就更不知道了,他可以用光鲜的一面继续装下去。

活得很好。除了那几次令人不堪回想的苦难遭遇,其实魏富贵对于自己的这种生活状态的自我满意度逐渐高了起来——大概是和那二十多年教书生涯的收入相比较得出的一个结论。不过对于身份还是耿耿于怀,毕竟,教书育人和拾荒有着天壤之别,受人尊敬的程度也是天壤之别,如果还可以选择,魏富贵内心自然还是会做回一名教师,即使工资还是那么低。

但这一切都改变了,而且是生活所迫。

所以,活得好或者不好成了魏富贵目前的价值观标准。

看在钱的份上,辛苦一点无所谓。这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可以让魏富贵对这种双面的生活带来一丝的安慰。

光是衣物就是两个大包,所以魏富贵听从女儿的建议,除了本地的一些特产要带之外,其他的年货回到县里再买。

魏富贵去火车站是管达仁安排一个司机开车和魏彩虹、万晓宁一起送的。万晓宁还让魏富贵带了三千块钱现金给他家里的父母亲当做过年的费用。

魏富贵在县城火车站下车出站的时候,确实是显得比其他人有气度。理了个显得精神的平头,西装革履,一块名表,一个大号的拉杆箱,上面还放着印有耐克标志的大纸箱,即使不是行家,光看着这副行头,都会觉得可能是非一般的人物。

魏国强和魏彩云兄妹俩在出站口等着父亲出来,一开始还看走了眼。还是魏富贵先看到了他们,走到跟前打招呼,兄妹俩才知道大家目光焦点人物是自己的父亲。

爸,你真有派头。魏国强是打心底里对父亲说这句话的,而且是带有深深的羡慕和无比的崇敬。

魏富贵就笑了。那种笑容带有一股傲气,仿佛自己已经功成名就,甚至想象着可以在县人民广场那么大的场面上对着数万群众宣布一句:我魏富贵回来了。

魏富贵开始享受这一份虚荣。

魏国强和魏彩云大概也是为了沾上父亲的一分光,立即翻出姐姐买的衣服鞋子,在火车站附近的公厕里换了一身新的,魏国强是一身耐克,魏彩云则是一套在县城基本上很难见到的时尚都市女装,虽然衣服不够暖和,但心里的满足感使还是让他们可以“要风度不要温度”。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三人俨然成了时尚着装的范儿,一路回头率极高。

采购年货的时候,魏富贵也在花钱上极力地使自己与光鲜外表相称——回家前,女儿魏彩虹往他的银行卡里存入一万块现金,说是作为过年的开销,他自己则是带了三千块的现金。

魏富贵当然不会把一万块钱都花了,他舍不得。但为了表现出自己从大城市里工作回来过年的“成功人士”,魏富贵尽量使自己的花钱的方式时髦起来——刷卡。

但很多店铺却是用不上银行卡,因为没有刷卡机。但魏富贵还是会问一句:可以刷卡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魏富贵会转头对兄妹俩说了声:还好带了现金。然后在店主不停打量的眼光里,慢慢地从西装的内袋摸出一个精致的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店主递了过去。

魏富贵还喜欢在比较大型的商场或者店铺转悠,一方面是为了买质量好一点的年货,另一方面则是期望遇到他认识的人,打个招呼,表现一下自己。

教书的时候,魏富贵每年都会到县城领奖,或出席一些会议,熟人不少。这一天还真给他遇到了好几个熟人,其中一个还是魏富贵还在校时从乡文教办调到县教育局的当了副主任的领导,姓蒙。

让魏富贵得意的是,这个领导先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端详了魏富贵好一阵子,然后才试探性地问:是魏老师吗?

魏富贵呵呵笑,主动伸出手和这个领导握手:哟,是蒙主任啊,忙着买东西,都没留意到你,真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看你这行头,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听说你被辞退了,是吗?

前年辞了。魏富贵道,能者上,庸者下,很正常。

可惜了,你是优秀教师,不公平。

我觉得没什么,而且不被辞退,我也可能就窝在村里一辈子,外面的精彩世界就无法领略。魏富贵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对被辞退一事耿耿于怀。当然现在他不能表现出来。

对了,魏老师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蒙副主任又问道。

魏富贵喜欢别人这一句问话,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主动掏出名片,双手递了过去,顺带说:这里容不得我,只能到外头混口饭吃,有空联系。

接过名片的人,大多都会像眼前的蒙主任一样,先是仔细地看看名片上的内容,然后用带有一丝惊讶的语气说道:哇,当经理了啊。

魏富贵就会说:哪里哪里,就小喽啰一个。以表示谦虚。

寒暄了一会儿,魏富贵说忙着要买好东西赶回家,然后再握手告别。

其实在火车上呆了一天一夜,按理说魏富贵会觉得困倦的,但这一天整个上午他却显得神采奕奕,没有显出丝毫的倦怠。因为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要走,买够了年货,吃过午饭后仨人搭车回乡里,车上又遇到了几个熟人,自然又彼此寒暄之后再吹嘘一番。

到了乡里,终于遇到了村里出来的人:村支书和老郭头。

支书,来开会?魏富贵首先瞧见了在乡政府大门前蹲着抽烟的村支书,便上前打了招呼。

支书抬头看了一会,看到魏富贵那张熟悉的脸,赶紧站了起来。

哎哟哟,你行啊!老魏!支书把半截烟都扔了,拍了拍魏富贵的肩膀,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瞧这一身打扮,都快认不出来了!

嘿嘿,你这是笑我哪!魏富贵一边说一边掏出烟递过去。

可不敢可不敢。支书连忙说,村里人都知道你在外头干出名堂来了。看,这名烟可不是我们这些人抽得起的呢。

啥名堂啊,不就是出去打个工,混口饭吃嘛。

看你这扮相,洋里洋气的,活脱脱城里人的样儿,一眼就瞧出不是一般人。你这穿的没个三五百还上不了身吧。支书的话里不是讽刺,而是一种羡慕,他要是知道魏富贵这身上的西装上千块,那还不是惊讶得要掉下巴了(其实魏富贵也不知道这么贵)。

以前在村里,魏富贵哪里得到过支书这种奉承,自然也就飘飘然起来。立即就吩咐魏国强从包包里抽出两包好烟给支书。

魏富贵的显摆确实是做足了功夫,虽然身上的穿戴是女儿买的,但烟还是他自己掏腰包。村里人抽最贵的烟,基本上不超过五块钱一包,如今魏富贵递给支书的是“芙蓉王”,市价二十多块钱一包。

支书一开始还是假装客气:怎么好意思啊,你这么贵的烟,抽一两根过个瘾就好了。

哎呀,你别客气,往后家里有事儿还得麻烦你,这两包烟算啥呢。魏富贵道。

支书便笑呵呵接过烟,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装兜里。

快过年了,今儿还来开会吗?没有了话题,魏富贵又问了开头打招呼的这一句。

没,县里民政干部慰问退伍老军人五保户,我带老郭头出来。看,散了。支书说着指政府大院里正往大门走的老郭头道。

老郭头两手拎着两个袋子,看样子有些沉,走到大门的时候,魏富贵叫了声“老郭头”。老郭头愣了一下,突然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紧紧抓住了魏富贵的手臂:哎呀,成了这副模样,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这才是年把的光景啊。

还不是老样子,能变哪去呢。魏富贵也是假装客套。

支书,你瞧瞧,魏老师是不是换了个人似的?老郭头还是抓着魏富贵的手不放,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第一眼也没看出来。支书表示认同,村里没几个人穿这么洋气。

又一阵寒暄,后来在魏国强的提醒下,大家才觉得该上路回家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魏富贵觉得短了,因为和支书、老郭头他们聊得起劲。魏富贵把这一年多来在D市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给他们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当然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工作性质省略掉了。

回到村里没一会,全村都知道“成功人士”魏富贵回来过年的消息。往年和魏富贵走得比较近的老伙计们,都纷纷登门拜会,讨口酒喝讨支烟抽。爱人许氏也是乐不可支,一直忙着招呼大家,一连几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连襟周来福算是最后一个登门的,因为到邻村去喝喜酒回来晚了。那时候来登门的早散去了,魏富贵一家人正张罗着准备晚餐。

老襟,你行啊。周来福一进门就大声道,听说发大财了。

发啥大财啊,听他们胡说,就穿得比以前体面一些而已,这大过年的好正常嘛。魏富贵没敢对连襟吹嘘。

这时候魏富贵已经把西装外套脱下,剩下羊毛衫套着白衬衣,但依旧是活脱脱一副国家干部的模样,周来福忽然觉得自己寒酸了。

彩云,给姨丈搬张椅子来。魏富贵一边吩咐女儿搬椅子一边给周来福递烟。

不用搬了,坐凳子吧。周来福接过烟,自己拉了张小凳子靠着墙坐下了,魏富贵弯着腰给周来福点着了烟。

就你一个人回来?吐了两口烟,周来福又说话了。

彩虹说春节加班拿钱多,不回了。

也是。周来福道,我那两小子你还是没联系上?

没有,打了电话,没接。魏富贵这一句纯粹是瞎掰。因为魏彩虹下去后把周兴国周旺国兄弟俩的手机号码给了魏富贵,但魏富贵压根儿就没有主动给他们兄弟俩打过,倒是周兴国主动联系过两回,可是魏富贵没接电话,所以一直都没有联系上。

也可能是忙活。周来福说,我让支书用村部的电话打,好几回才联系上,也没说上几句话,他们都忙。

工作自己搞定了,也不用劳烦他们。魏富贵找不到好的理由来圆自己的谎话。

这倒在其次了,同在一个地方,又是沾亲带故的,怎么说也得见面打个招呼吧。周来福说这句话的本意是责怪那俩儿子不懂事,但在魏富贵听来,似乎是说了他的不是。

其实不是魏富贵不想联系他们,而是因为自己干的这个行业,熟人知道越少越好——最好是没有人知道,所以魏富贵决定不联系周兴国周旺国兄弟俩——连魏彩虹在中秋节前提过要联系他们一起吃饭的建议,也被魏富贵否决了。魏富贵那时候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困难别去劳烦人家,他们俩连他爸都要赶回去,我们和他们又算啥。魏彩虹想想觉得有道理,也没再动过联系他们的念头了——魏彩虹何尝不是也不想让人家知道她的底细呢。

大家都忙乎,也没闲工夫。魏富贵说,中秋的时候彩虹还联系了他们,想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一起吃个饭,但是也是没接电话。后来也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魏富贵把没有发生的事,说成发生过了,也就是想让周来福明白,我魏富贵作为长辈的,这么做算是仁至义尽了。

周来福当然也听出这个道理来。

如果他们能够联系到你们就好了,知道你们过年回来,还能捎带点东西回来。周来福道,也是前几天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过年不回了,汇了五千块说是过节费,哎!

自从周来福三年前回来后,他俩儿子也没回过家,过年过节没有团聚了,就俩老在家,没有子女在身边,多数时候感觉落寞,所以周来福的叹气是有来由的。

过完年跟我一起下去呗。魏富贵道。

那不行,家里这几十只羊得看着。

说到羊,魏富贵一下子就有想法了:现在活羊出栏什么价来着?

十来块吧,周来福说,上个月一个老板来看过,给的是十块钱一斤,我不卖。鲜肉市价都上二十多了,能给他赚去一半?

弄一只三十来斤的给我,有不?魏富贵说。

这大过年的,都杀猪,你宰羊?这是哪门对哪门啊!周来福笑了。

嘴馋。外头吃的羊肉没家乡的味儿,老想。

赶明儿你去羊圈里挑,价钱算整的,十块,但你别往外说去。

当然。魏富贵笑呵呵的,老襟也是一家人嘛,不说两家话。

……

连襟俩在说话这当儿,许氏和魏国强在厨房也把饭菜都差不多煮好了,魏富贵就吩咐魏彩云去喊老郭头和万晓宁的父亲——万晓宁捎的三千块还没有给呢。

当魏彩云到万晓宁家,喊他的父亲万大贤来吃饭的时候,万大贤有些欣喜——他以为要跟魏富贵结亲家了。大半年前万晓宁和魏彩虹一起结伴下GD,村里就传了他们俩的“绯闻”了。在老实巴交的万大贤眼里,教书匠怎么说也是好人家,他女儿魏彩虹的条件也不差,做儿媳妇是可以的。

万大贤进屋落座后才知道,所谓的结亲家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仅听到了魏彩虹交上了当地人男朋友,还知道了儿子万晓宁也不过是一个酒店的保安——唯一意外的惊喜是儿子万晓宁那三千块钱。

孩子们才下去半年,都说今年先不回了,省点钱。魏富贵说。

万大贤点点头,算是认同。

吃吃喝喝到一半,魏富贵又提及宰羊一事,顺带问了万大贤是否愿意分点羊肉。

万大贤兜里才装进儿子捎回来的三千块钱,自然而然就答应了:给我个十来斤没问题。

老郭头也说分个三斤肉给他。

一只羊几个人分,魏富贵就没什么顾虑了——一开始他还怕一家子过个年天天吃羊肉,整一个羊膻味春节呢。

……

这个春节魏富贵一家子过得很开心,魏富贵破天荒地买了三百块钱的爆竹,初一零时一到,魏富贵一家都起来了,噼里啪啦放了好长时间。在村里,哪家过年带不带劲,听他家燃放的鞭炮就知道了。魏富贵觉得有点扬眉吐气。

魏富贵的包装和无形中的“宣传”是成功的——魏彩虹的本意就是这样。

父亲被人称颂,儿女自然也跟着沾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春节才过几天,就开始有人打听如何能够让魏富贵带下GD打工的消息。回来前魏彩虹跟他说过,如果有人打听下GD打工的事儿,就说招女孩子的居多。即使没有人立即跟他下GD,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也好。

魏富贵当然不明白女儿魏彩虹的用意所在,但还是按照魏彩虹所说的,逢人问及打工一事,照例按照魏彩虹先前教他的话说给他们听,后来还真有几个以前和魏彩虹在石灰厂做过工的工友跟魏富贵要了魏彩虹的电话号码,说是要亲自联系魏彩虹,出去打工。

在村里,大部分的年轻人也都是外出打工,但绝大部分限于县里做零工,农忙时节还是回村里干农活,对于下GD打工,有想法的也不是没有人,但付诸行动的也就周兴国周旺国兄弟俩。大概是这兄弟俩很少回家,偶尔回来过年过节也没搞得那么光鲜,所以很难形成效应。但魏富贵不一样,第一,他上了年纪,第二,他是被辞退的小学代课老师,第三,在短时间内在大都市立足了,还当了个“经理”。这给年轻人带来的心理冲击是相当大的,特别是从魏富贵的口中得知才下去半年多的魏彩虹和万晓宁也找到好工作——虽然大家也知道万晓宁不过是当保安,但魏富贵说万晓宁每个月也有两三千块收入,和当地一千左右的收入相比较之下,这种职业性质就被忽略了。

这个春节村里议论得最多的关于魏富贵发迹和探讨下GD打工的话题。

魏富贵有些担心了。如果人跟着他下去,他的真正身份和职业可能就会暴露出来的一天,他这个好不容易被人羡慕和恭维的形象一旦被扒光,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当然,如果自己能够转行做另外一份比拾荒好的职业另当别论。

魏富贵是在春运过后才下的GD的,而他一直所担心的会有人找他一同下GD的事情也没有发生。魏富贵松了一口气。

但危机往往都是来自于内部。这个春节村里人对待魏富贵的那种语言、口气以及神情,让小女儿魏彩云感到,父亲是“荣归故里”,她也想享受这份待遇,所以她觉得,下GD是她高中毕业后的最佳选择。

魏彩云是个美人胚子,在感情萌芽的高中阶段,自然是众多男生的追逐目标,学习受到严重干扰,成绩自然也就上不去,让她考上个好大学肯定不现实,老师说她的文艺细胞不错,嗓子好舞也跳得棒,可以选择报考艺术类的学校,起初魏彩云对这还是抱有幻想的,但后来知道家里供哥哥魏国强一个人读大学就让非常吃力了,她自己也不想加重家庭经济负担。

魏彩云的这个想法,一家人早都知道了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魏彩云的这个想法是因为魏彩虹的游说而引起的——魏彩虹觉得,读再多的书,不如挣更多的钱。妹妹的条件比她好,文化层次又比她高,想来应该会比她混得更好。

魏富贵起初还是认为如果有能力的话,最好也让魏彩云上大学,但想到眼下家境,再供一个大学生,肯定吃不消。所以魏彩虹再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魏富贵也只能默认了。

爸,念完高中我就不念了。魏彩云跟魏富贵说这句话的时候,魏富贵的面部表情显得很平静——他有心理准备了。虽然以前他曾在村里放言,要把三个子女都培养成大学生。但魏彩虹初中一毕业就放弃学业之后,这句话已经成为笑柄,好在儿子魏国强争气,考到外省一所名牌大学,这也算是给了他面子上过得去了。加上现在这个形势,他觉得还是要面对现实。

你自己要考虑好。魏富贵淡淡地说,也都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决断了。

魏彩云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父亲把决定权交给自己了。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呵斥,魏彩云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了。其实魏彩云对于上大学还是有比较强烈的愿望的,哥哥放假回来时和他讲诉大学的生活,她还是有憧憬的,所以她的内心还是会有些矛盾。

和父亲的想法一样,现实的家境让这个憧憬变得茫然。

姐姐说了,到时候我下去,她帮我介绍工作。魏彩云小心地跟魏富贵道。

你高中文化程度,不要做你姐那种工作。魏富贵这句话等于默许了魏彩云的决定。但魏富贵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显得底气不足,因为他自己目前真实身份的原因。

魏富贵对魏彩云有些偏爱。自小他尽量不让魏彩云受苦受累,一直到长大能帮家里干活儿了,魏富贵大都驱使魏彩虹去做,逐渐的也把魏彩云娇惯了。所以这么大了,下地拿个锄头也还不知道往哪儿使劲,干得最累的活儿,大概也就是偶尔挑一担水了,逐渐地让魏彩云还是有了一些养尊处优的那种思想。

以前人家看着魏彩云生在农村,却养的白白净净的,像个城里人家的千金小姐,老会问魏富贵是不是太过溺爱,魏富贵多数都会回答:这娃儿吃不得苦。

吃不吃得苦不是你魏富贵说了算。魏富贵这一句话的意思,无非是一句托辞,想为自己开脱。

好在魏彩云也相当懂事,重活儿干不来,另外擦擦抹抹的活儿你得干,重要的当然是学习得上去才行,所以小学到初中,成绩都非常好,还以全乡第三名的成绩考上县重点高中。

这女娃子是吃公粮的料。这是村里人后来对魏彩云的评价。

但是上了高中,身子呼啦一下子,蹭蹭蹭蹭就上去了,凹凸有致,娇艳欲滴,含苞待放。哪怕平常就是穿着普普通通,也无法遮掩住那种只有城里富贵人家千金才又有的气质和美感来。和外形的正面变化相反的是,学习成绩叭叭叭下来了,大概还能唬住老师们的也只有她的歌舞才艺方面了。

魏彩云自己也心里有数,要是上不了大学,回村务农肯定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这倒不如跟着父亲姐姐到GD去打工,就是有人背后说闲话,也是听不到心不烦。魏彩云似乎倾向于高中一毕业后就立即下GD。

还是先把学业念完,等到下半年再说吧。父亲魏富贵每回在魏彩云提出毕业后出去打工的想法时,都会这么对魏彩云说。当然,语气一次比一次软化了。

魏彩虹出去这大半年,整个人的变化对魏富贵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现身说教,逐渐地他没有更多的底气去训斥儿女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