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师发下毕业证书,同学们疯叫着涌出班级,团子也急切地跑在回家的路上,毛毛一路跟着她,看着那穿小红裙的娃娃被夏风吹起一额的刘海。
拐进三千巷,夹道的风更盛,毛毛笑起来,因为他的小公主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走光了。
团子没经验,不知道红裙被吹起,不知道自己那条屁股后面有棕色小狗崽的内裤被毛毛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毛毛笑得有多乐呵。
她在半道上停下来,远远地看见盛赞站在灶台前做事,他跟老爹一样,会不厌其烦地将卤味一遍遍地浸卤,将所有东西都染上属于盛记的油亮色泽。
她跑得太快了,喘得厉害,胸口闷闷地疼,耳朵里嗡嗡地响,倏地,她被他发现,他叼着烟朝她招手,指了指后面吃饭的小桌。
团子好像听见老爹在说:团子啊,回家吃饭了!
她在红裙上搓了搓小手,走到盛赞身边,悄悄比对两人的脚,盛赞的脚很大,穿着露指的拖鞋,将她的小白鞋衬得很秀气。
盛赞看了眼姑娘的小红裙,又指了指后面。
桌上,有一碗最瘦的猪耳朵。
晶莹剔透的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是特地为她留的。
团子眯着眼睛咧开了嘴,阿赞不会不见的,他还给我留了猪耳朵!
毛毛还是像十年前那样,蹭过来挨着坐下,企图分享。
十年前,这个位置坐的是盛赞,十年后,是团子。
他们手里都有一碗让毛毛羡慕的猪耳朵。
团子如盛赞当年,一点也不小气地挪开自己的小屁股,与毛毛坐在一起,她说:“吃!”
这样的单字,她可以说得很流畅。
毛毛超级得意地对盛赞飞眼,团子特别挑选了最瘦的一片捏到他嘴边。
毛毛是好人,毛毛刚才给她加油了呢,毛毛说,木兰最棒。
毛毛张开嘴,咬住他家公主的手指头,呜呜的在很敬业地扮作一只大狗。
团子咯咯笑起来,一抽回手指就藏了起来,不让毛毛大狗再咬她。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也捏起一片耳朵,放进嘴里嚼,嘎吱嘎吱的脆骨被牙齿咬断,咽下喉管。
真好吃,怎么都吃不厌。
毛毛边吃边张牙舞爪地描述刚刚那场音乐会是有多好有多棒,并且万分遗憾某人的缺席,语气极其欠扁嘚瑟。
但某人不受挑拨,留给毛毛一个背影,哼道:“有的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毛毛觉得,他家盛爷是遗憾的,绝对!
放暑假了,人家的孩子天天都在外面疯的不着家,每天晚上要提着根棍子去赶才不情愿地回家吃饭,可盛家的小公主却比谁都乖,白天也不睡懒觉,早早起来帮忙生火热锅,刷好牙拿点钱出去买早餐。
孩子现在不用上学了,盛赞轻松很多,每天都可以睡懒觉。所以团子都是自己吃早饭,吃完饭就忙着店里的事情,一点也不用盛赞操心。
盛赞躺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都会无法理解那丑丫头的脑回路。
想当年盛爷称霸这条小巷时,哪一回的暑假寒假不是招猫逗狗鬼哭狼嚎?每天玩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会记得帮盛老爹做事?
当然,盛老爹是绝对不会让儿子干这些事情的,还会笑眯眯地递过五块钱,说:“儿子啊,打游戏去啊?”
盛爷每天回家,还有一碗最瘦的耳朵吃!
想当年,那是多么美好啊!
可家里这只团子,怎么就这么没生活没童年呢?
其实团子真不觉得自己没童年,她的童年,就是围在盛老爹脚边,老爹做事时会教她:“团子啊,你看,这个炉子要这么通才行,这个卤要加多少水才行,还有啊,菜场老张家的鸡脚比较便宜呢!”
这些就是团子的童年,带着暖色调,与老爹相依为命的童年。
只不过,现在不用自己去菜场进货了,每隔几天,有人会送来几个保丽龙箱子,箱子里是冰冻的鸡脚鸭脖。
第一次的时候,团子会问送货人:“是、是……老张家吗?”
那人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团子以后也不问了,倒是跟盛赞提过一次,她说:“老张家,便宜。”
盛赞蹲在门口刷牙,心想:这丫头怎么跟他老爹一个腔调?
“放心,贵不了。”开玩笑,在三千港谁敢这么做?
他分明看见那小团子松了口气,好像他是有多败家。
这个暑假,很多人家的孩子都抽了个子,长开了脸盘,只有团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导致毛毛虽然嘴上说团子好看耐看,但私底下与盛赞喝酒时总是担忧无比。
毛毛问盛赞:“阿赞啊,咱团子这样的,以后长大了会不会被人欺负啊?”
盛赞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喝酒。
毛毛想了想,又说:“那不能!谁敢欺负我家团团公主?毛爷爷削了他!”
盛赞翻白眼,很想把这人踹出去。
毛毛壮着胆子说:“阿赞啊,你别嫌弃咱们团团啊,其实漂亮的小妹儿也就那样,没什么新鲜的。”
盛赞直接站起来,回去睡觉,留下毛毛发神经喊:“哎!你真别嫌弃!真没什么新鲜的!”
盛赞门一开,站在那里对毛毛说:“那你明天就交出手里的地方,不是没什么新鲜的吗?”
换来毛毛极其小太监样儿的媚笑,他说:“嘿嘿,那不能,盛哥哥,那真心不能够啊!”
“哼!”盛赞甩上门。
不好玩?没什么新鲜?整个三千港的灯红酒绿都是毛毛的,不好玩他费那么多劲干什么!
团子没听见毛毛小小声说的那些话,只知道毛毛又惹盛赞生气了,阿赞晚上摔了两次门。
隔天,盛赞状似无意,在吃早饭的时候跟团子说:“你不出去玩?要零花钱吗?”
他想了又想,这团子不肯出门,大概是身上没钱。
盛爷很慷慨,但小团子摇摇头,不说话。
待在家里不好吗?我就喜欢待在家里啊!
还有难以启齿的是,我又没有朋友,去哪儿玩?
在这场关于玩的对峙上,盛赞先放弃,他跟团子说:“这样正好,我最近有点忙,你也不用上学,那白天你看店。”
团子点点头,看店啊,很简单啊,她从小就会。
从小,她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跟老爹一起过家家,整个盛记都是过家家的道具,老爹当客人,团子是小老板,今天耳朵贵了两毛,明天鸡脚买一送一,她玩得可开心了。
盛赞无法理解团子眼中那突然迸发出的流光,抹抹嘴,出门办事。
因为要看店了,所以不能再去隔壁当招财猫,毛妈离了团子几天,手气臭到不行,干脆把牌桌置在了盛记,这样,团子又成了招财团子。
团子从毛妈她们的闲聊中知道了,原来毛毛最近也很忙。
难怪,她想,最近也没怎么看见毛毛了。
没了盛赞和毛毛的三千巷,并没有什么不同,团子的暑假,过得很惬意,陪着毛妈,小手数着抽屉里的钱,等盛赞晚上回来,美滋滋地告诉他:“今天生意不错。”
盛赞每天傍晚就回家,洗米做饭,给团子切一扇猪耳当作辛苦费。
所以团子怎么都想不到,三千港海龙贸易里说一不二的那个人,会是她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阿赞。
外人常道,三千港盛爷从不在晚上出来应酬。
为什么?
因为他要回家奶孩子。
这个传闻是真实的,并且持久了整整十年。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盛赞带回了一个粉红色的书包,上面有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去洗澡。
从此,团子换下了那个背了六年的蓝色书包。这一晚,团子睡得很迟,她一会儿看着书包笑,一会儿又在担心,担心新学校的一切。
她话说得不好,学习也不好,怎么办?
盛赞这天起得很早,他侧耳听见房间里有动静,知道团子起来了,就去巷口买早餐,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只买两人份的豆浆油条。
团子背着崭新的书包,与盛赞道别,她说:“谢谢。”
这句话,说得很好,偷偷练了很久。
毛毛特地过来给他的团子宝宝鼓励打气,他说:“宝宝你别怕,老师和同学都会很喜欢你的。”
那时,团子有一点点的相信。
她腼腆地笑了笑,真的都会很喜欢我吗?老爹也说过的,上了中学,同学们会喜欢我的。
夏天的太阳起得很早,迫不及待的散发她的热力,团子站在家门口,朝着穿一模一样白色背心的盛赞和毛毛挥挥手。
盛赞将毛毛的那番话在心底狠狠耻笑一番,慢悠悠对团子说:“出巷口右转。”
团子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四中是往左边的,以前老爹载着她去看过,老爹说,那是阿赞念书的学校。
团子成绩不好,当然也是四中的料。她以为他记错了,可毛毛朝她调皮地挤眼睛,抱着她到巷口。
毛毛指着右边说:“宝贝啊,咱们不去四中。”
不知道为什么,团子得去三千港的贵族学校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