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仰起脸看了看她毛哥,看得毛毛一阵紧张,语速变得很快,想转移话题道:“团子你今天作业多不?明天上什么课?星期天你几点过来?我去接你好不好?哎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哦不,我是说我去给你买。”
突然,团子就笑了,毛毛看傻了眼。
团子喜欢毛毛,因为毛毛说话也很快,好厉害呢。
她将手缠上毛毛的手臂,歪在一起看电视,全然不知毛毛满眼星光。
盛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兄弟一脸梨花带雨的,不知道在感动什么。
毛毛迅速收起眼泪,朝盛赞挑了挑眉,跟团子缠在一起的那只手不动,换另外一只对着盛赞比了个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这样繁复的手势。
盛赞无视,想找张凳子坐下,毛毛明显发觉,他的团子小公主有点紧张。
于是,毛毛再次单手示意:你先回避!
盛赞体贴这白痴兄弟十年心愿终了,转身又出去了。
第二天,团子发现,小胖换了发型。
他们在校门口相遇,团子想快点走到老师身边,她害怕小胖会再来揪她的头发,可意外的是,小胖却主动避开了团子。
团子懵懂地停了下来,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曾经的年级霸王小胖同学再也不敢欺负团子同学,有团子在他绝对不会上前送死,他永远记得凤凰在渐渐黑下的暮色里,笑着说:“你要是敢回家跟你那肥猪老妈告状,我明天就让你变成小太监。”
一想起来,小胖就一阵哆嗦,夜夜做噩梦,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圈,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小胖了。
团子小心珍惜着这难得一见的平静时光,每天下课没有了同学们的捉弄,她不再是被欺负的焦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样真好。
再没有人来扯她的头发,这导致团子的头发长得很快,不经意间,已经到了肩膀。
这大概是她上学以来,从未有过的长度,她好开心,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可是一想到老爹已经看不到了,她就有些难过。
没有人告诉她老爹去了哪里,但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赞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对面小家伙的刘海已经快戳瞎她的眼睛,他知道,如果他不提,这枚团子大概也不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他停下筷子,修长的腰身让他可以轻易地从饭桌前探到炉灶旁的抽屉。他从抽屉里拿了一点钱,叮嘱团子:“吃完饭去剪掉。”
团子怯怯地抬起头,看见他沉着脸,手呈剪刀状,在额前比了比。
团子立马捂住了脑门,可惜太迟,盛赞的话不容反抗。
既然现在没有人捉弄她了,那么为什么不能留长头发呢?老爹喜欢我长头发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团子一点也没有想要去找盛赞谈一谈的意思。
她捏着那几张票子出门,理发店就在三千巷对面的巷子口,巷子里扫过一阵强风,将团子过大的校服吹得鼓鼓的,衬得她更加瘦小。
她在理发店门口转悠很久,隔着一扇玻璃门,她看见店里的小阿妹正与巷尾那家的阿伯调笑。
小阿妹的声音娇滴滴的很好听,说起话来一串一串的,逗得巷尾阿伯去拉她的手,她就顺势坐在阿伯腿上。
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团子就是没敢进去。
她压着自己的刘海,从那条巷子走回三千巷。
盛赞正把浸卤过一遍的鸡脚鸭脖再一次扔进锅里反复卤煮,抬头就看见原样回来的团子,他皱了皱眉头,团子缩了缩肩膀。
他嘴里叼着烟,脚上踩着拖鞋,从这条巷子走到对面巷口,理发店外闪着霓虹,他抬手敲了敲门,惊得里面一对男女迅速分开。
团子扒着门板探出头,看见盛赞在说话,但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骂完了,盛赞绷着脸走了回来。十年前,巷口这家可是正正经经的老师傅!
团子从小就很会看盛赞的脸色,她知道,现在的他不怎么高兴。
盛赞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一般来说,他是不会对这种事情插手的,可十年的变化,像是一根刺,插在他的舌根,咽口水时会很疼。
他从来没对人说过,他很后悔,让老爹等了他十年。
团子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到自己房间里,但是,为什么生气的盛赞会这么好看?
她一动不动地钉在门板那里,傻兮兮地看着盛赞。
盛赞蹲下来,有点凶,问她:“看什么看!”
谁敢这样看漂亮小妹儿一样看三千港盛爷?
团子惊恐地退后一步,左脚绊住了右脚,差点摔倒,那滑稽的样子让盛赞心情好了一些。
这点变化,团子也感觉到了。
她突然跑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剪刀,放在了盛赞手边的桌上,然后乖乖坐在高凳上,肩头围一圈旧衣服。
老爹在时,都是这样在她脖子上围一圈旧衣服,挥动着这把剪刀,咔嚓咔嚓几刀,发尾整齐厚重,额前刘海在眉眼上方安静地待着。
然后,老爹会递过镜子,笑说:“怎么样,老爹手艺不错吧。”
团子看着盛赞,她的眼睛虽然小,但发出的光还是挺惹眼。
而现在她好似迫切地希望盛赞也能这么做。
盛赞也看懂了这小家伙的意思,他举着剪刀,问她:“你确定?”
团子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她头一回这样想:老爹走了,还有阿赞,阿赞可以等我回家,可以帮我剪头发。
盛爷头一回给人剪头发,爷们儿做事大气不羁,嚯嚯两刀下去,才惊觉下手太重,团子的刘海被他剪得也太短了些……
盛爷把烟掐掉,认真起来。但无奈,前一次的缺口太大,现在再怎么弥补也不过枉然。
他皱着眉头,细细地修一修,用剪刀最锋利的前段一点一点地剪过,近看觉得满意了,拉直了腰起来看看整体造型……好吧,更糟糕了……
团子闭着眼,耳边是那熟悉的剪刀口切断发丝的声音,发丝簌簌掉落,她的心像是豁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往外蹦着一颗颗豆子。
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抬起,摸上了盛赞的胳膊。而后感觉到盛赞停了下来,她忙缩回手,一动不动地扮演路边的小树,而盛赞,就是辛勤的园丁,在给她修剪花枝。
盛爷扔掉剪刀说:“好了,去洗头。”
团子扑扑地拍掉脸上的碎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滑稽的造型,却微微地笑了。
盛赞有些心虚地用眼尾瞟正在照镜子的团子,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第二天,团子的新造型在学校造成了一定的谈话热度,有人说她看起来更傻了,有人说她绝对是全校第一丑。
但不管丑不丑,团子就要从小学毕业了。
毕业前,整个六年级都在为毕业典礼上的大合唱做排练,这是毕业前最大的事情了。
团子他们班老师决定,让所有女生上台唱首歌,女孩子声音甜美,站在那里也赏心悦目。
老师计划的很好,可某只软团子却紧张了,从不愿麻烦老师的孩子这回十分着急,一下课就跑去办公室跟老师支支吾吾一番,一句话断了太多次自己也不好意思。可尽管这样,还是坚持着,红着小脸在其他不相干老师的观摩下,让班主任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老师同意了,允许她不参加。
凤凰是看着团子一脸忧心地出去,再一脸轻松地回来,然后老师就宣布,大家放学后留下来排队型。
夕阳西下,六年级整层楼的所有班级都在课后留了下来排练,六年一班只有团子背着个书包溜出来,混在可以不用排练的男生中间,像只偷吃了小鱼干的猫猫,一脸满足的要回家。
凤凰凭着漂亮的脸蛋儿,在六年一班混了个文艺委员,老师让她做这次的大合唱的总指挥。文艺委员大人很不爽地看着某只团子颠儿颠儿地脱离组织,当下清点了人数,在黑板上用粉笔画了阵形图,然后报告老师说她完美的队形里少了一个妹子。
这时,团子的一只脚正欢喜地跨过校门,看见坐在她后座的双胞胎兄弟靠在校门口。
她小小地羡慕了一下凤凰,他们三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一直在一起。
这时,双胞胎里的其中一个发现了她,扭过头来看她,他的眼睛很深,靠在校门口的石狮子上,好像笑了笑。
而此时的班里,为了集体荣誉,为了完美阵形,在凤凰一双忽闪的水眸注视下,老师无奈地点了点头。
因为之前是答应过团子的,现在突然反悔了,老师也觉得挺没脸见团子的,忙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就见凤凰跑出来,朝着校门口吹了声口哨,在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时,川乌伸手拦住了她。
团子顿时惊得一跳。
川乌让团子回头看,凤凰在楼上朝团子喊道:“木兰同学,你马上上来一下,你被选上合唱团啦!”
凤凰的笑像是最美的那朵晚霞,但在团子看来,却是萃过毒的玫瑰。
团子一阵脚软,根本逃不了,几乎被挟持地走在双胞胎中间,站进了凤凰完美阵形的最中间……
团子往那里一站,成就了凤凰的完美阵形,凤凰非常满意地朝老师邀功,老师私下与她商量:“让木兰同学换个地方。”
凤凰问:“为什么?”
她乌黑的大眼看似单纯,却好像能看懂人心。
老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被凤凰抢走了最佳时机,凤凰坚持说:“这样是最好的。”
凤凰一手安排了所有,然后是每天都要留到天黑才能解散的练习,六年一班的曲目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团子头一次这么积极的想跟她的新同桌交流一番,她不想站在那个位置,也不想唱歌,可凤凰总能换个话题,或者干脆无视团子。
几次与凤凰沟通无效,团子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只做口型,绝对不真唱。
这一招很快就被凤凰发现。
凤凰不爱上美术课,作业和考试从来都是交白卷,索性就拉着团子在美术课上聊到这个话题。可怜团子姑娘正兢兢业业地画着人生中最后一幅小学美术课作品,便被凤凰霸道地夺走了画纸。
团子想去抢,入眼却是凤凰好看得让人羡慕的脸蛋,于是团子安静了,盯着凤凰的那张脸,听她苦口婆心道:“木兰同学,你必须开口唱歌,你难道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吗!你这样是不对的!你……”
“倒数第二排的女生,安静一点。”美术老师站在讲台上,隔空点了点,“你们吵到其他同学了。”
团子立马羞红了脸,她在学校里一直很低调,除了有个别老师喜欢将同学们的考试分数一个个念过以外,从来没有老师会点名团子。
全班同学都转回来看笑话,团子脸红地低下脑袋,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凤凰的衣服。
可凤凰与团子不一样,她骄傲地挺胸,问那个刚刚才从学校毕业的愣头青老师说:“既然这样,我可以出去吗?我有一些问题必须现在跟我的同桌沟通一下。”
班里哗的一下笑开了,人们对着凤凰时,总是那样的善意,是团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团子听见川乌在身后笑语:“坏姑娘。”
那语气,带着得意。
愣头青老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凤凰觉得很有趣,看了好一会儿,才给了台阶下,她说:“算了,老师我不为难你了。”
老师惊讶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听见凤凰坏坏地说:“可是老师,我要上厕所!”
这期间,团子一直低着头,心说:我不认识她,我是很喜欢画画课的。
男老师看着半大却更似少女的凤凰,只能允许,并在内心安慰自己:这小姑娘就要毕业了,你别怕!
凤凰站起来,推了推团子说:“走了,你不是想去尿尿吗还不好意思!”
团子这辈子就没这么高调过!
她不吭声,也不想站起来,可奇怪的是,凤凰的力气很大,说笑间,将她带走。
她求救般回望后座,只得到川乌坏坏的笑和川芎静静看书的侧脸。
厕所里只有她们两人,凤凰双手叉腰,等着团子的解释。
团子在她璀璨的目光下弱弱坦白:“我……我没……没唱过歌……”
她结结巴巴的声音化成了音符,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钻进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
凤凰一脸平淡,她说:“这不是理由。”
团子急了张口说:“我、我真没唱过歌,我、我我我不骗你!”
“这不是重点。”凤凰拍了拍团子的肩膀,“木兰同学,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唱起歌来也会结巴,所以不敢唱?”
好看的人,说起话来都很美,凤凰说了“结巴”两个字,但团子并不懊恼。
她轻轻地点点头,希望凤凰知道原因后,能放她一马。
“那就更应该唱了。”凤凰直截了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
这是凤凰的人生信条,却不是团子的。
团子快要哭了,这比揪着头发欺负她还来的更让她无力。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凤凰说完,找了个隔间,真的蹲下来尿尿。
奇怪的是,团子这时心里在想,哦,原来漂亮的小姑娘跟我也没有什么不同,也是会蹲着尿尿的。
这天回家后,团子结结巴巴地跟盛赞说了,以后放学都要留下来唱歌,会晚点回家。
她刚说完,就感觉到盛赞的迟疑,团子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辩解:“我、我说了我不……不会唱……可……可是……”
盛赞的脸上纹丝不动,手里搅拌着蛋液,说:“我什么也没说。”
团子心想:坏阿赞,明明就说了。
可盛赞真心冤枉,他哪里有时间去关心小学生的合唱比赛,他只是想问她蒸蛋要不要加葱花好吗!
偏偏还有来添乱的,毛毛斜冲出来老母鸡一样护住团子,对盛赞大声说:“干什么干什么,我家团子宝宝可会唱歌了!阿赞你这是什么眼神!”
盛赞那是看白痴的眼神……
他无语转身,不去理会那只每次只要有关团子,就一定护犊的傻毛。
毛毛揉了揉团子的脑袋,温柔地问她:“小公主,你唱得很好听对不对?”
团子牵着毛毛到角落里,小声在他耳边说:“我、我不会。”
毛毛站起来,走到盛赞身边说:“哼!很好听!”
盛赞想说……你当我也一样白痴吗?我都听见她说不会唱了!
他抬脚,踹走想来蹭饭的毛毛。
团子每天都睡不好,夜里都梦到凤凰拿着大刀朝她追过来,嘴里念着:“你给我唱,给我唱大声一点!”
后来,梦境变成凤凰说:“哦,大合唱取消了,我决定让木兰同学独唱一曲。”
哗——梦醒了,团子睡迟了。
她跳下床出来刷牙,看见同样睡迟的盛赞,两人一齐蹲在门口吐泡泡,稍稍让团子受到惊吓的小心脏有了些安全感。
不管怎么说,团子最羡慕的还是凤凰同学,因为每天排练时,双胞胎兄弟都会坐在班级的后排,等着凤凰一起回家。
毛毛自从知道他家小公主要参加大合唱,虽然那真的只是大合唱,根本没有领唱。但毛毛就是兴致勃勃,每天都过来骚扰盛赞,分享一下他对团子公主歌声的期待。
说的多了,盛赞就也有了一些好奇。
当然,这份好奇是建立在他就是要比毛毛更早听到丑团子唱歌的基础上。
他把想要躲进房间的团子拦下来,让她唱一个。
他觉得自己这要求真心平常啊,为什么丑团子你好像见到鬼?
团子被盛爷的心血来潮搞得很慌乱,盛爷偏偏还很重视地拖了张凳子坐下,直勾勾地看着她。
时间过了很久,盛记里能听见那块老钟咯噔、咯噔地过去了一秒又一秒。
盛赞突然放弃了,他说:“你进去吧。”
团子却不敢动,站在原地,她觉得盛赞不高兴了。
盛赞干脆去了隔壁,找毛毛出来抽烟。
他没有告诉毛毛这件事,这件团子真的不能唱歌的事。他可以想象傻毛会有多失落。
这天的梦里,拿着大刀朝团子挥过来的人,变成了盛赞。
团子忐忑地等待着早餐,幸好还是巷口的豆浆油条,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吃完,背起书包去上学。
在巷口,转身回来看了看盛记的招牌。
然后,她用一整天的时间来自我鼓励,做心理建设。
好团子,你别怕,千万别害怕。
放学了,照样是留下来排练,大家对歌曲已经很熟悉了,现在是高低声部的配合。团子因为一直不开口唱,被凤凰赌气地分在高声部里,她站在高声部的姑娘们中间,心惊胆战地小心哼唱。
当一串流利的歌词唱出口后,她惊呆了。原来,我唱歌的时候不会结巴!
她习惯性地想把这件事告诉老爹,如果老爹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吧!半秒钟后,才想起,家里没有老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