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中学,团子感觉除了功课多了很多,学校还特别爱开家长会。
小考考一次,家长会就开一次。
老师说,这是为了你们的未来,老师不辞辛苦与你们的父母多多沟通,有问题及时解决。
但在这件事上,团子有些小小的忧伤。
因为每次家长会,顶着“木兰家长”头衔出席的,不过两个人——毛毛或者一个团子根本不认识的男人。
那男人每次来都穿一身西装,与其他同学的家长格格不入,当然,毛毛的一头靓丽发型,就更不入了。
团子只敢与毛毛提问,她问:“阿赞很忙吗?”
毛毛一脸慎重地对她讲:“宝宝啊,你不喜欢我来吗?我给你丢人了吗?我这是新做的发型啊!”
团子只好不问了。
良久,毛毛揉着她的脑袋说:“阿赞哪里懂怎么教小孩?那个男的是个律师,很厉害的律师。”
公司里的律师大材小用来给孩子开家长会,提着个笔记本电脑,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团子又开始羡慕凤凰,凤凰漂亮的妈妈每次都来,坐在团子身边,说话很温柔。
还有双胞胎的爸爸,满身都是好闻的药材味,笑起来很豪爽。
于是,团子只能更加沉默了,她的心里有不能说的心事。
转眼,团子大了一岁,在班里的女孩中间,她的发育算是慢的,每次凤凰挺着两只小馒头跑过她身边,团子都会很不自然。
凤凰还偷偷与她分享:“团子,我妈妈给我买了少女胸罩,姐是B罩杯呢!”
“……”团子肥着胆子将手戳到B罩杯,体会了一下手感,然后是凤凰的尖叫:“嗷!”
川乌睡眼惺忪地抬起脸,问:“小鸟怎么了?”
凤凰捂着胸,满脸通红,愤愤地看着团子。
莫名地,团子的心情好了一些,可下一秒钟,就被凤凰偷袭。凤凰的掌心贴在团子略微起伏的胸前,品了品,说:“小A。”
团子咬着唇没叫出来,听见川芎哧哧地笑。
她扭头往厕所跑,心里骂凤凰是个大流氓。
直到上课铃打响,团子才缩胸进来教室,她至今还穿松垮垮的小背心呢……
发育过的胸手感真好呢……
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肯定会的……
终于,那一天终于来了,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团子永远记得那一天,早晨出门时就感觉肚子怪怪的,以为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好心提醒盛赞说:“别吃了……不好……”
盛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照样把油条咬在嘴里。
团子委委屈屈地出门,一直担心他会拉肚子。
下午有体育课,八百米考试,凤凰嘴里脏话连篇,说自己胸痛到无法呼吸,团子跑在她身边,心里小小声说:“我也是呢!”
真的,有点疼。
凤凰的B杯那么大,肯定更疼吧?
这时又觉得小A挺好的了,疼痛度比较弱。
一群女孩子都跑在后面,白色的校服显出少女抖动的胸脯,不少男生好奇地往这边看,却没有一只眼睛敢看凤凰。
老师掐着秒表在喊:“快点!再快点!”
凤凰开始冲刺,团子跟在她后面,虽然速度不够快,好歹跑完全程。
踩过线的刹那,身体有了些不同。
是什么呢?
是她珍贵的初潮。
那天,川芎和川乌去了外省参加奥数比赛,他们免过了这场长跑,也缺席了团子的重要时刻。
团子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体育课后面接着一堂数学课,她本来很认真地听讲,后知后觉感到身下湿乎乎的,她那时惊讶,难道我尿裤子了?
然后羞红了脸与凤凰说:“我要去一下厕所。”
凤凰看着团子站起来打报告,全班同学都看着她,凤凰看见了她裤子上的红色。
团子被凤凰拉着坐下,老师没有管这些,继续讲课,团子说:“我得去处理一下!”
凤凰说:“你等一下。”
团子用手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裤子,摸出一掌心的血……
她现在不是害羞,是想哭,流血是大事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有妈妈的孩子,面对这样成长的表示快要被吓死。
时间一秒一秒过得很慢,团子甚至想,怎么办,老爹让我陪着阿赞一辈子的,我让老爹失望了……
凤凰拿出一只小手机,拨了某个号码,那是他们三人转学前一天她爸爸留下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端有男人说:“出了什么事?”
在凤凰看来,来月经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团子哭了,那就是大事。
她爸爸叮嘱过,出了大事就往这个号码打过去。
一听声音,凤凰就知道是谁了,她将电话放在团子耳边,用口型说:说话!
那端又说了声:“怎么了?”
团子颤抖着抽泣。
三千巷里的某间房间里,盛赞稳坐其中,挂断电话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场牌局。车子开得很快,停在学校外面,门卫看着那车牌,抖抖索索给开了校门。
盛赞却没将车子开进去,他跳下车,因为需要跟斯文人谈生意,所以打扮得人模人样。
窄版西装紧紧勾勒出他的腰线,蜂腰下有力的大腿绷出肌肉的暗纹,他拿走车上的风衣,像是来过很多遍那样,直接找到团子的教室。
当他的脸印在玻璃窗上时,全班都轰动了,他如同超人一般,来解救爱哭的娇气包。
老师的课也不得不暂停,走出去与盛赞交谈。
盛赞说:“我是木兰的家长,她不舒服,我来接她回家。”
老师站在讲台上问:“木兰同学,这是你家长吗?”
全班同学看向她的目光,那其中的惊艳、羡慕、诧异,让团子记得了好久。
他走进来,穿过一排排的课桌为她而来,在同学们的尖叫中,他的风衣披在了她的肩上,她被他轻易地抱起,团子是头一次与他挨得那么近。
盛赞朝老师颔首致意,带着团子走了,校门口响起一阵跑车引擎的咆哮,惹得班里的同学叫嚷着偷偷从后门溜到走廊上看。
凤凰没有凑热闹,从书包里抽出湿纸巾,帮团子善后她那血糊糊的凳子,幽幽地看了一眼川芎空着的座位。
有些人,注定错过。
那是一辆团子从来没有见过的车,车的地盘那么低,以至于盛赞将她放进车座后,直起腰时撞到了头。
她坐在里面一动不动,脸上还挂着泪,两手捂着肚子,一阵阵绞痛,让她害怕。
但她现在不哭了,因为知道盛赞讨厌看见眼泪。她低着头,下一秒钟,感觉盛赞挨过来,替她扣上安全带。
他们离得太近了,团子抬眼时看见他的眉毛,浓浓的,很锐利。
车子开起来太响了,坐在里面感觉要飘起来,团子闭上眼,腿间明显地涌出一股温热,她吓得去抓盛赞的手。
盛赞没有挥开,她也没有松开。
盛赞将她从巷口抱回家,又转身出去。
家里安静极了,团子想,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也好……跟老爹一样,睡一觉就过去了。
正想着,就见盛赞回来了,他将买的东西仍在床上,出去给团子调热水器。
在看到一塑料袋卫生用品时,团子才恍然大悟,又喜又悲。
她见过的,凤凰总有那么几天从书包里拿出这个东西神秘兮兮地去厕所。
“出来洗澡。”门外响起盛赞的说话声,团子敏锐地感觉到他比平时严肃了很多。
虽然……平时就够严肃的了……
她捂着屁股出来,蹬蹬蹬跑走。
团子洗澡的时候,盛赞坐在门口吸一根烟,手里转着手机,下意识地想给毛毛打电话,但接通一秒又挂掉。
毛毛倒是很快又打来,却被盛赞无情按掉。
盛赞拿着手机搜百度,皱着眉头看完,起来给丑丫头煮红糖水。
另外一个锅上还烧着热水,他翻出一个很有历史的橡胶热水袋,灌上热水,拿进团子的房间。
他拎起那件血染风采的风衣扔到地上,将热水袋塞进团子的被窝里。
这时,毛毛又打过来,紧张地问盛赞:“怎么了?”
盛赞淡淡地说:“没事。”
毛毛奓毛了,在那端吼:“老子以为你又出事了!”
盛赞弹了弹烟灰,按理来说,交过很多女朋友的毛毛比较懂这些,但他的脑子思考了一秒钟,就是不愿意让毛毛知道这件事。
这件有关团子的大事。
两天后,双胞胎回来了,校长在广播里开心地说道:“初二一班的川乌、川芎同学为学校争得两块奥领匹克数学竞赛高中组金牌,希望同学们能向他们学习,在学习的道路上不畏艰难,勇往直前。”
团子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过身去看,川芎笑着抬起头:“嗯?”
团子问:“初中组很难吗?你全都会?”
川芎说:“我也不知道。”
团子揪着眉毛,听他继续道:“我只知道,高中组不是很难。”
好了,团子知道了,校长的话没有错,是她太小看这两兄弟了。
可……川芎就算了,为什么天天睡觉的川乌也这么厉害!团子咬着唇,有些被伤害了小自尊,然后凤凰回来了,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庆幸:“还好姐拒绝了灭绝师太的邀请没有跟你们一起去,你们不知道啊,咱们家小团子前两天……”
话没说话,就被团子捂住了嘴巴。
“呜呜……”凤凰拍着川乌,川乌过来帮她,脸上还有两道被课桌压到的印子。
所以……凤凰也是要参加高中组比赛吗?为什么他们三个会是我的好朋友?呜呜……
团子收回手,垂头丧气地继续写她的数学功课。
耳边是川乌对凤凰说:“小鸟还好你没去,题目太简单了,我后半场都在睡觉。”
团子要哭了,然后,听见了川芎的笑声。
他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其实有点难。”
这根本不算安慰好吗!
没人再提起刚才凤凰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可第二天来上学时,川芎带上了一个暖水壶,里面是益母草煮的水。
益母草的味道并不太好,团子不肯喝,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川芎一个劲儿地劝她,她倒是反问:“你为什么不喝?”
凤凰笑倒在川乌怀里,看川芎紧了紧喉咙,问一脸单纯的团子:“我喝你也喝吗?”
团子想,多个人陪着喝总是好的,于是点点头。
在凤凰与川乌的爆笑中,川芎陪着团子喝下了那壶益母草水。
然后川乌也从抽屉里摸出一模一样的暖水壶,给凤凰倒了一杯,说:“乖点喝掉,免得下个月又疼的嗷嗷叫。”
凤凰原本就靠在他身上,这回想跑都来不及,刚刚还笑团子,现在就变成自己苦哈哈的要喝这东西。
凤凰大喊:“不喝,就不喝!”
川乌老妈子似的哄她:“喝掉,你痛经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面对可以轻松讲出“痛经”二字的川乌,还有会陪着自己喝益母草汁的川芎,甚至是与男友分享自己小日子的凤凰,团子觉得,自己的世界与他们的总是不一样。
他们总是让自己感到新奇,或者说是——刷新下限。
他们总是像个发光体,牢牢拴住团子的眼睛。
凤凰被川乌箍在怀里,满满喂了一杯,整个人恹恹的,被川乌揉着脑袋实在像是小狗狗,川乌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凤凰告诉团子:“我决定两个小时不跟川乌说话!”
吵架了……团子有点着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劝?
可最后证明,她想多了,青梅竹马的两人在两个小时后迅速如胶似漆。
凤凰光明正大地把川乌钱包里的钞票换到自己的钱包里,团子看见那里面夹着一张他们三人的合照。
凤凰说:“姐有钱了,星期天咱俩去逛街啊!”
与小姐妹手拉手逛街这种事情,团子是第一次,有点小期待。
她几乎没有自己出门买过东西,以前就像个假小子,穿盛赞的旧衣服,剪一头短发,可现在她长大了,有了些不好言说的需要。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盛赞要钱……
苦恼了半天,却是盛赞主动给了钱。
他说:“星期天我不在家,你自己到外面吃。”
外面?我出门走两步,就可以见到毛妈的啊,毛妈会管我吃的。团子歪着脑袋看他,盛赞咳了咳,借口抽烟走掉了。
于是,团子有了一笔不小的零花钱,可以跟凤凰一起去买点东西。
星期天的太阳很暖,团子发现,这是第一次凤凰身边没有了川乌和川芎。
她们两人一高一矮,一个亮眼一个比较……嗯……走在街上,凤凰说她知道一家店有卖少女内衣,特别好穿,她的妈妈总是在那家给她买。
她们俩进去,一排排的衣架上都挂着会让团子脸红的东西,团子偷偷看了看标牌,稍稍安心了,盛赞给的钱足够的。
她在那家店的试衣间里,第一次穿上了传说中的少女文胸。
尽管是小A,但还是觉得好满足。
凤凰大大咧咧地闯进来,脱了衣服换上她喜欢的样式,团子瞄了瞄,嗯……B罩杯果然大很多呢。
她看看自己的胸,悄悄问它:什么时候长大?
两人都选了各自喜欢的出来,团子说要去厕所,凤凰指了指对面的奶茶店,说先去排队。
大概是特别好喝吧,团子看了看,店门口排了好多的人。
她匆匆忙忙解决完从厕所出来,路上被人拉住了。
那是个特别好看的女人,团子觉得她比凤凰的妈妈还要好看一些,她摘下墨镜,问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团子愣了愣说:“我不认识你。”
女人就哭了,哭起来也很好看,她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团子突然不能说话了,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来得太过于突然。
“你……你……”女人哽咽着端详她,那眼神充满了母爱。
她的手很温暖,握住了团子的手,她哭得很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刚刚还很晴朗的天,顿时就下起了雨,团子呆呆站在街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撑在她头上,不远处是凤凰在喊她。
凤凰看见有人在与团子说话,雨帘太密集,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慌忙递给团子一张字条,说:“妈妈等你。”
妈妈……她是我妈妈吗?
其实,团子心中并没有这个问号,她是相信的。
因为这个女人留下了这把伞,自己冒雨跑了出去。
她好看的裙子被路上溅起的脏水打湿了,她的发髻也因为奔跑变得散乱。
团子的手里攥着一张酒店的名片,那是妈妈住的地方,她从前去了哪里?现在回到了这里。
团子将那张名片放在内衣袋子里,迎着凤凰走去。
凤凰疑惑地问她:“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
团子问:“好喝吗?”
凤凰的怀里抱着三杯奶茶,拎着其中一杯说:“我妈妈也很爱喝这家的,我给她打包了一杯。”
团子突然想,她的妈妈喜欢喝吗?
她不知道呢。
她好羡慕凤凰,突然那么的羡慕。
与凤凰在路口分开,团子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家,家里没人,她先去洗了个澡。
说是今天会很忙的某人,后脚跟着就回来了,推开门时,门后原本挂着的粉色袋子掉在地上。
从袋子里飞出一张白底名片。
水声停止,盛赞将东西捡起来,还原本来位置。
团子擦着头发出来,就看见了灶台前边叼着烟边搅着卤锅的盛赞。
雨还是很大,他卷着袖口,露出一小节手臂,将手探到门檐外,接了几滴雨水,转身看到她。
团子学着他的样子伸手去接,手心里盛满了水珠,用两手小心捧着,慢慢说出口:“今天,有个人说是我的妈妈。”
“喂。”盛赞淡淡叫她,团子转头。
呼,一腔白烟从他口中飘至她的脸上,呛得团子咳嗽起来。
“你没有妈妈。”盛赞这样说。
眼睛被烟熏得辣辣的,眼眶中有水泽,团子倔强地说:“有的。”
两人僵持不下,在盛赞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毛毛捂着头从雨幕中钻进来,大喊:“爷的发型!突然下什么雨!”
说完,感觉这家人气氛不对,当然,先是跨一步护在他的团子宝宝前面,张开手臂如一只老母鸡,冲盛赞喊:“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吵架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的团子宝宝怎么可能跟盛赞吵架?于是改口:“你欺负我宝宝了?”
盛赞说:“你来得正好。”
指了指眼眶红红的委屈小团子说:“你跟她说,她没有妈妈。”
毛毛愣了愣,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不敢转身,不敢看团子的眼睛。
只能将团子抱起来,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拍着她有些发抖的脊背,说:“宝宝啊,我从没有见过你妈妈。”
“她今天,来……找我了,真的。”团子低低抽泣起来,只有在毛毛面前,她才敢这样。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毛毛挤着两条眉毛与盛赞打眉眼官司,盛赞淡淡说她:“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说得太不在乎了,所以团子更是说不清地难受。
毛毛心里也难受啊,但是他说:“宝宝啊,你听哥哥跟你说,别轻易相信别人。”
团子没有听进去,她说:“她让我去找她。”
盛赞哐一声扔掉锅铲,说:“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