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莯注视飞染的眼眸,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并无半点伪装。她全身戒备,仿佛他是她的敌人。
他终于明白,他想要亲近她,碰触她,甚至想要亲吻她,只因他喜欢上了她。她总是一次次从他身边逃开,拒他于千里之外,因为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好人”,仅此而已。
这一刻,宋青莯犹如置身冰窖。生平第一次,他喜欢上一个女人,想要成亲,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好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
飞染暗暗吁一口气,低头扭扯衣襟。
“不会有人知道的。”宋青莯撩开车帘朝外看去,“回到衙门,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让你留在河岸边监视往来的船只。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
“噢。”飞染点点头。
炙人的沉默中,宋青莯看到早起的百姓已经开始一天的生活。洗衣买菜,打理孩子,伺候老人,每一扇大门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一个完整的集合。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贵胄世族,生活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以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婚事一拖再拖,就是不想成亲,现在他醒悟了,是时候走回应该走的路。
“飞染,不要再说回山上去的话。”他叮嘱。
“大人,你生气了吗?”
“没有。”宋青莯轻笑着摇头,“母亲很喜欢你,你总是想着回山上,她会伤心的。”
“可是……”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师傅,可她已经死了。你自己也说,你师傅早就看淡了生死,你也应该放下才是。净心庵离京城并不算远,你若是实在思念你师傅,可以对母亲,每年清明中秋,生祭死祭回去祭拜她。母亲会答应的。”
飞染想说,衙门到底不是她的家,她不可能永远留下,再说,她去拜祭师傅,为什么要他的母亲答应?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原因,急巴巴解释:“大人,我的睡相不好,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所以昨晚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宋青莯点头。
马车适时停下了。
“我走了,你回衙门吧。”他走出车厢,回头深深看她一眼,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对她说:“以后,无论你喜欢上什么,都可以对母亲直言,不要委屈了自己。”
飞染听得莫名其妙,心道:难道他还在怪我扒着他睡觉?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想要解释,马车已经缓缓前行。
她揭开车帘朝他看去,就见他站在大街上对她挥手。她慌忙坐回座位,双手用力按住胸口。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刑狱司的后院。不待车子挺稳,飞染飞一般跑回小院,直嚷着她要洗热水澡。
氤氲的雾气中,她努力回忆昨晚,她隐约记得,好像有人对她说过什么,可她实在太困了,压根没听清楚。那时候,只觉得很安心,仿佛又回到了师傅身边。
突然间,她看到宋青莯的脸庞近在咫尺,他专注地看她,而她的手掌撑着他的胸口。她一直觉得他弱不禁风,没想到他的胸膛……
“啊!”飞染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颊,“噗通”一声钻入浴桶中,只留几片孤零零的花瓣在水面荡漾。
“小姐,您怎么了?”雪雁慌忙走到浴桶边询问。
飞染憋着一口气缩在水底。怎么办?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师傅教过,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能因为睡着了,就对他上下其手呢!
“小姐!”雪雁伸头张望,不敢伸手拽她。
飞染直至自己快厥过去了,才从水中冒出小脑袋。眼见雪雁被自己溅了一身的水,她赶忙道歉,又吞吞吐吐问:“雪雁,你有没有……看到一枝很漂亮的花,对,就是一枝花。你知道不能摘,还是忍不住上去闻一闻……”
“小姐,为什么不能摘?”
“呃?”飞染心虚地低下头,“反正就是不能摘。”
飞染满头满脸都是水珠,黑发湿漉漉的,犹如瀑布一般。雪雁由衷地赞叹:“小姐真美,比花儿更漂亮。”
飞染脱口而出:“大人才最漂亮。”
雪雁微微一怔,又见飞染说得认真,表情纯洁无暇,她笑道:“小姐的美丽和三爷是不同的。不过满京城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三爷,不知道多少名门淑女为三爷倾心……”
“所以,很多人喜欢大人?”飞染双手抓着浴桶边沿,眼巴巴看着雪雁。
雪雁自知失言,赶忙解释:“三爷刻苦好学,之后又忙于公务……”
“我不是问你这个。”飞染鼓起腮帮子问:“据你所知,京城里面有多少人喜欢大人?”
“大家都喜欢吧?”
一听这话,飞染安心了。既然她和大家一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害她还以为自己不正常呢!不过满京城的人都喜欢他,他是不是太过招蜂引蝶了?
飞染洗完澡,得知俞毅派人通知她,今天她不必上工,索性睡了一上午。
午饭过后,她留了陶氏在屋内,一本正经说:“陶妈妈,大人又对我说,让我留在京城。”
陶妈妈一听就急了,比手画脚,嘴里“哦哦哦”大叫,不断摇头。
“陶妈妈,你听我说完。我没有说,一定会留下,我只是觉得,以前有师傅在,庵堂就是我们的家。现在师傅不在了,净心庵还是我们的家吗?”
陶氏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内,肩膀耷拉。
飞染又道:“大人真的是好人,可衙门终究不是我们的家。”她顿了顿,低着头小声问:“他们把我扔在庵堂外面,这些年都没有来找过我吗?”
陶氏瞬间白了脸。
飞染急忙解释:“我不是想找回他们,可大人说得对,我终究还是放不下,特别是当我看到,鲁大嫂为了找回儿子,几乎倾家荡产;胡大嫂因为儿子的死那么伤心。可是也有人像鲍氏那样……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其实他们不要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已经长大了……我只是想知道……”她的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陶氏脸白如纸,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忍着眼泪。
沉默中,院子内传来白珺若的笑声。她一脸喜气洋洋,直嚷着要带飞染出门买衣裳。
雪雁迎上前笑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她只笑不语。
早上的时候,她看到儿子一脸疲累,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自然要问上两句。没想到他竟然告诉她,飞染多半不是甄彦行的女儿。
若不是丈夫说,此事关系重大,需慎重查证,这会儿她就想认下这个女儿。从今往后,她一定会好好疼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