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多人在期待中度过了大雪纷飞的平安夜,终于迎来了圣诞节。
雪依旧下着,只是和昨晚的大雪纷飞比起来小了许多。我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街上,或许是太早的原因,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因为积雪,连车子都很少。
昨晚的平安夜是在医院和蓝律希一起过的,大家一起,买了很多苹果,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以后的日子,不过她的情况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
我看了看时间,刚好六点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清晨的气温更低,一下车就冷得让我都快失去知觉了。
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着,想着等一会儿见到她该说些什么,每年都说的那些她都可能听厌了吧。
拢了拢衣服,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葬着简爱的那个大墓园,刚才想事情去了,没留意周边变换着的事物。
我走进去,整个墓园寂静无声,又是清晨的冬天,到处都透着一股森冷。
枝蔓上面全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这里独有的寂静和阴冷我是挺喜欢的。
我走过一座座墓碑,在距离简爱的墓还有几米远时,却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旁边还放了一把黑色的伞。
由于他一身黑衣,离得虽然不是很远,但是因为下着雪,视线有些模糊,我认不出那人是谁。
这么早,会是谁来给简爱祭典?难道是父亲?看身形又不太像,这个人要比父亲纤细一些,而且我从来没在这里见过父亲。
还是说是池墨寒?这身形倒是和池墨寒有些像,但是池墨寒从来不会来这么早,应该说他从来都是我从这里离开后他才会来。
我踏步走过去,快要走到简爱的墓前才发现居然是海烨。
他似乎也听到了我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侧头向我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十分惊讶,天气那么冷,这个人居然这么早就跑到墓地来。
“我想你可能会很早就来这里,所以也就过来了,我倒没想到比你来得更早。”海烨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温柔暖人,眼里在看到我时隐隐带着笑意。
原来是这样。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这里的阴冷,几年间也曾在大清早的这里碰到过人,我可能真的以为撞鬼了。
我走到墓前,看着墓碑上简爱的笑脸,照片经过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早就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只是还能隐隐看见她的眉眼。
下次来,重新带一张不容易被弄湿的照片来贴上吧。
我蹲下身,见墓碑前放了一束花,不用说肯定是海烨放的。虽然不知道那么冷的天气,又是这么大清早,他从哪里弄来的白色康乃馨,但还是要谢谢他的有心和诚意。
“简爱,生日快乐,圣诞节快乐。”我看着那已经模糊的笑脸柔声说道。
伸手去摸墓碑上的字,然后沿着墓碑往上拂去了上面堆积的雪。雪堆得并不厚,我想刚才海烨也弄干净过吧。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听说十七岁的年龄是雨季,你在天国那边应该体会不到,不过简爱是快乐的就好。”
“你看到我身旁站着的这个人吗?他来得比我还早,你会不会生气今年我不是第一个来看你的?他叫海烨,可以不用记住他的名字。”
“对了,我认识一个长得和你有些像的女孩子,她叫蓝律希。我想你若在,肯定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她现在在医院里,你在天国能不能……保佑她平安无事,早日康复?”
“还有那个池墨寒啊,他还是老样子,喜欢和我作对……”
我像个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地说笑着,仿佛这一刻简爱就好好在我面前,和我聊着那些无聊的或者有趣的事。
身旁的海烨也一直安静地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了伞,为我挡住了不断落在头上的雪。
雪总是停了一会儿又下起来,就好像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一般,不轻不重,有些飘忽不定。
时间在我时而絮絮叨叨,时而沉默中悄悄流走,这样的风雪天气里,我感觉我全身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却仍旧固执地想要将这一年全部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讲给简爱听。
“简爱,再见。”一直快到黄昏时分,我才准备起身回去。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从早上在这里待到快天黑,仿佛是在进行着一个隆重的仪式。
起身的一瞬间,脚已经彻底麻木,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过去。意外中没有像往年一样直接摔到雪地上好久都起不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没事吧,要不我背你吧。”海烨有些担忧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伴随着热气吹入我的耳朵里。
我摇摇头,冻得早就失去知觉的双手根本抓不住他,只能随着他抱着我的姿势紧紧依附着他:“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你总是这么固执。”海烨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拂去了我衣服上快融化成水的雪粒。
我没说话,只是将脸藏到了他暖暖的胸膛,流失的体温在慢慢回升。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直起身子,虽然脚还有些麻木,但是能走了。
海烨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刚走了几步,就碰到同样拿着一把黑色伞的池墨寒。
看到海烨,他微微一愣,却没说话,只是从我身边擦过。
每年都是这样,池墨寒总是会在我离开的时候才来,我们从来都没有一起来过。
海烨也没有来问我。
回去的时候,坐的不是公交车,而是海烨家的车,他似乎早就安排好了。
车里暖暖的空调终于让我冻僵的全身完全恢复了过来。
“回去的话就直接去学长家参加派对吧,生日宴会办在了学长家,因为他家那个客厅比较大,而且离你家也近。”
车里,海烨说着,将一条毛毯搭在了我身上,又给我准备暖手宝。
“嗯。”我点头。
在哪里办都好,只要蓝律希高兴就好了,我自己其实真的无所谓。
因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每次都只是当简爱的忌日过。
“那先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而且这里离回去还有一段路程,学长看样子可能要迟一点儿才到。”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杯热奶茶,递了一杯给我,又塞了个面包在我手里。
我接过奶茶,饿倒是不饿,不过大概就算先前饿,因为太冷都没感觉到吧。
我侧头看着正在喝奶茶的海烨,他其实应该比我更冷吧!一直站在我旁边为我撑伞,就这么陪着我在冰天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天,现在他的嘴唇都还是青的。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顾自己,一上车就先将毯子裹在我身上,又将唯一的一个暖手宝也给了我,而他自己的手早就冻红了,特别是撑着伞的那只手肯定都冻伤了。
海烨,你总是那么温暖贴心,让我想放手却又舍不得放,所以我该怎么做才好?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难不成迷上我了?”感觉到我的视线,海烨看过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我收回视线,低声说道:“手,回去的时候擦点儿药吧,这个你也拿着。”
说完,我将暖手宝放到了他怀里,然后喝了一口奶茶,将视线放到了窗外。
“嗯。”海烨似乎很开心,应得很干脆。
车子在雪中行驶的有些缓慢,车里暖暖的气息让我有了些睡意,我也渐渐闭上了眼,将周围的一切都抛弃在了梦之外。
【2】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下了车就直接去了池墨寒的家。
虽然离得近,我却很少会去池墨寒家里,所以每次去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了客厅中间放着一棵装饰得很漂亮的圣诞树,没有看到蓝律希,黎铭川也没见到,难道他们还没来吗?
“律希她……”我侧头去问海烨。
“等一下学长会去接她过来,黎铭川的话应该是在楼上吧。”海烨说道。
“这样啊。”我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又往厨房那边走去。
刚走过去,池墨寒家的阿姨就以为我饿了,忙问道:“影小姐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喝一碗汤吧。”
我摇头:“有没有那种治冻伤的药?”
“有,你等一等,我给你拿去。”她点点头,就赶紧给我拿药去了。
拿了药,我递给海烨,就一个人往楼上走。
“怎么?不帮我擦药吗?”海烨拿着药跟了上来,笑嘻嘻地问道。
“你又不是没手。”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来到二楼的客厅,果然就看到黎铭川还在布置东西。
二楼的客厅也装饰了一棵圣诞树,上面还挂了一些祝福词什么的,还有屋子里飘浮着很多气球,系住气球的绳子上似乎还挂着写有生日快乐的彩带。
看到我,黎铭川顿了顿,随即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往落地窗的那边走去,站到窗前却发现我家的灯是亮着的。
我有些惊讶,难道说父亲在家?
“手是冻伤了吗?”身后传来黎铭川询问的声音,依旧那么和煦温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嗯,好像是有点儿冻伤了。”海烨说道。
“我来帮你擦吧,这个要是没擦均匀,很容易生冻疮的。”
“嘿,是吗?那就麻烦学长了。”
两人的对话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我记得每到冬天我的手都会冻伤,一会儿很痒,一会儿很烫,然后我又将手放进了雪里。
唯独,遇到黎铭川的那年没有。他总是会为我备好手套,就算我不愿意戴,也会强迫给我戴上。
圣诞节那天也是,知道我很早会去简爱的墓前。他早早地就在我家门口等我,给我准备了手套和帽子,还送我去了墓园,而他自己一直在墓园的大门口等我。
黎铭川总是对谁都很温柔,除了少了海烨那份邪魅张扬,有时候我都会觉得两人是有些相似的。
只是比起海烨,黎铭川更加温柔,更加小心翼翼,不会去追问我的过去,也不会去干涉我做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对是错,他都总是做一个旁观者。
尽管摔伤了,他都不会说一句话,而是去接纳我的狼狈。
所以此刻,听着两人这么温馨的对话,我倒是觉得很奇怪的感觉。
我回过身去,他们似乎已经擦好药了,在弄最后的那个悬在花架上的大花球。
我看着被布置的有些凌乱花哨的客厅,不禁疑惑庆祝生日就是这样的吗?唯一清楚的是,生日要吃生日蛋糕。
“好了,完成了,现在就等律希他们来了。”弄完花球以后,两人很是满意地看着整个客厅,随后都看向了我,而且是用同样的眼神,温柔里带着询问。
“什么?”真是很抱歉,我实在看不懂他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海烨问道。
“什么怎么样?”我还是不懂。
“海烨是问你布置得如何?”看着海烨一脸挫败的表情,黎铭川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哨。”我毫不客气地回了两个字。
为什么要弄那么多气球?完全不懂!还有,那些彩灯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的回答,两人直接无语了。
还要说什么,池墨寒推着蓝律希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蓝延熙。
“哇,好漂亮!”蓝律希一进来,看着满目的气球就感叹道。
我有些疑惑,漂亮吗?
“啊,终于来个会说话的了。”听到她的话,海烨和黎铭川一副松了口气的感觉。
“嗯?”蓝律希疑惑地看着他们,一副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没什么,既然另一位主角都到了,那就开始吧。”两人忙摇头。
“身体没事吧?”我看着蓝律希有些担心地问道,她脸色看起来还是好苍白,而且好像比之前还瘦了。
“没事。”蓝律希笑得好开心。
“我们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我知道可是有人一天都没吃过东西的。”黎铭川招呼着往那边的饭桌走。
我看了一眼推着蓝律希的池墨寒,觉得他好奇怪,作为主人公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哇,吃火锅吗?好久没吃了,住院的时候吃的那些都没味道。”来到饭桌前,蓝律希立刻露出了星星眼。
“那开动了,延熙注意点儿,不要被烫到。”在海烨的声音中,大家都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开始了生日大餐。
我是有些不自在的,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还是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
海烨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刻意地坐在了我的旁边,时不时地在给我夹菜。
饭桌上还是有说有笑的,大家都在说着小时候的趣事,而我一个人静静地听着,时而奉上一个笑容。
“生日快乐,祝我们的两位寿星永远健康美丽。”在最后的杯子碰撞声中,吃完了这顿晚餐。
接下就是海烨他们安排的娱乐节目,无非就是唱歌之类的。
我是真的见识了海烨的全能,什么钢琴、电子琴、小提琴几乎样样都精通,而且唱歌也很好听。在蓝律希的要求下,他一连唱了好几首歌。
最让我惊讶的是,连池墨寒唱歌也很好听,不过看着那张冰山脸唱得再好听也没有感觉。
“小影,唱一首吧,我都没听过你唱歌。”轮了一圈,蓝律希将麦克风递给了我,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会。”我为难地摇摇头。
我确实不会唱,几乎都不怎么听歌的人怎么可能会唱歌?
“不会吗?那我唱给你听。”她一脸遗憾的表情,不过片刻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想,她此刻一定是很开心,暂时忘记了生命可能会迎来的终结,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不安和恐惧。
所以,我不愿意去打乱这一刻的温馨平和,只是陪着他们笑着,即使我不擅长笑容这种东西。
一直快到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客厅的灯突然被关掉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正在疑惑怎么回事,一阵好听的歌声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随着声音的响起,就是有盈盈的光亮由远而近。
我看过去,原来是海烨和池墨寒推着一个很大的双层蛋糕走了过来,蛋糕上只点了两支蜡烛。
“哇,这么大的蛋糕?”蓝律希十分兴奋,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地看着那个大蛋糕,上面还写有我和她的名字。
“两位寿星许愿吹蜡烛吧。”将蛋糕推到我们面前,海烨笑盈盈地看着我们说道。
蓝律希侧头看着我,握住了我一只手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过生日,一起吹生日蜡烛。小影,待会儿我们许完愿,一起吹蜡烛。”
“嗯。”我点头说道。
许愿,许什么愿好,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这个女孩能够健康起来。
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的话,我会送上我最虔诚的祷告。
“小影,吹蜡烛了。”
睁开眼,就看到蓝律希的笑脸在眼前晃动,我微笑着和她一起吹熄了蜡烛。
刚将蜡烛吹灭,“砰”的一声,先前海烨他们弄的那个花球炸开,许多玫瑰花瓣洒落下来,洒得我和蓝律希一身都是。
原来这个花球里面装的全是新鲜的玫瑰花瓣,先前我一直还在好奇是什么呢。
“首先声明,不准扔蛋糕啊,扔掉了多可惜,而且这么冷的天,洗起来好麻烦!”准备切蛋糕的时候,蓝律希举起切蛋糕的塑料刀大声说道。
“好啦,一切听寿星的。”
“等一下再吃蛋糕吧,马上到十二点了,我们出去放孔明灯吧。”海烨出声打断了正在分蛋糕的蓝律希,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呃?我侧头看着海烨,这么冷的天放孔明灯?
“你们还准备了孔明灯吗?”蓝律希也停下动作看向黎铭川。
“嗯,走吧。”黎铭川点点头,将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推起她的轮椅就往外走。
“嘿,还准备那个了啊,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能不能放出去。”蓝律希的想法大概和我一样,嘀咕了一句。
“外面冷,律希,把这个毯子盖上。”池墨寒拿起扔在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了蓝律希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和而又温馨的对话,我总觉得后面藏了好多好多的悲伤。
就好像明明那么欢乐的一个晚上,好像感觉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伪装出来,都在嚼着苦涩逼自己笑。
【3】
来到池墨寒家那个大庭院的草坪上,海烨和池墨寒拿来了好多孔明灯放在地上。
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仍旧下着小雪,有记忆以来几乎每年的生日都有下雪,我记得简爱说是上帝也在为我们祝福。
“简影,来,拿着,写点什么吧。”我正看着夜空出神,海烨走过来,递给我一支油性笔,手里还拿着一个还没点燃的孔明灯。
“写什么?”我看着他手里的孔明灯,确实记得这个只要点燃了会飘到天上。
不过,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能飘上去吗?这个是因为热气流才会升空的吧?
“随便,你想写什么都行。”海烨笑道,看着我的眸子闪着晶亮。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既然会飘到天上去,不知道简爱会不会看到。
想着,我提笔在灯上写了四个字:“简爱,你好。”
看着我写好字以后,海烨又将灯给我拿着,又从我手里拿过笔,在灯的另一面写了一行字,好长的一行字,所以他写得特别小。
我转过来一看,胸口一热,无法言喻。
他写的是:“简爱,请放心将小简影交付给我吧!虽然之前我失约过,但是请你相信我,以后的路我会陪着她一起成长,一起接受未来给我们的磨难。我会让她和我一起去迎接最灿烂的暖阳,我会给她带来一片绚蓝的天空。”
海烨,我开始有点感谢十岁那年夏天的相遇,即使你曾给我失望,即使中间有那么长的一段空白。
只是承诺太过沉重,如果兑现不了,只能被泪水纵容。
写好以后,海烨温柔地笑了笑,点燃了灯,柔声说道:“轻轻松开手。”
“这个真的能飞上去吗?”我问道。
“嗯。”他点头说道。
我轻轻松开手,果然灯没有往下坠,而是迎着风雪慢慢地往上飘。
我有些开心地想要叫海烨看,却看到不远的地方一连好几个孔明灯都升在半空中,有两个上面我看到写有“简影,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我朝放灯的方向看去,是黎铭川。他正透过风雪与灯光在看着我,我的视线却朦胧地看不清他的脸,似乎与他隔了千山万水在浓雾里相望。
回过视线时,却发现天空中又多了好多个孔明灯,好似星星一般将整个夜空都给点亮了。
“简影。”蓝延熙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小鬼头扯了扯我的衣角,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还没点亮。
“你来给我拿着,我在上面写愿望,然后我们一起放飞这个。”他将灯放到了我手里,说着拿起笔就开始写字。
“愿律希能够渡过这次难关,永远都健健康康的。”
我看着他写的愿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拿过他手里的笔,在灯的另一面写上了一行字。
“愿延熙能健康成长,无灾无难。”
看到我写的那行字,蓝延熙竟然脸红了,一把抢过我的笔说道:“那我也要再写一行。”
然后,他又在灯的第三面写了一行字。
“愿简影能学会怎么发自内心的笑,明白笑容的意义。”
看着这行字,我不禁失笑。突然有点明白那句“心存善念,途遇天使”的意思了,我现在身边就有个小天使。
将灯点燃后,我们一起放飞了这只孔明灯,看着它缓缓往天空升起。
“律希,你……”我们俩正看着那些飞上天空的孔明灯,想着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引起火灾什么的时候,池墨寒有些担忧得过大的声音划破了这里的温馨。
我和蓝延熙都侧头看过去,却见蓝律希拿着一个孔明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海烨所站的那个方向走去。
“律希。”海烨看到她这样,连忙要走过去,却被她制止了。
“海烨,你就站在那里,我走过来,我还没虚弱到连路都走不了。”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如同她此时迈出的步伐。
我心释然。
律希,你终于伸出那只手了吗?我以为你也要做个胆小鬼呢。
似乎是经历了跋山涉水,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手里的孔明灯递到了他手里,然后拿起笔,用工整的字迹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海烨,我喜欢你,我想给你我十七岁所有的快乐。”
“海烨,我喜欢你,从十岁那年遇到你或许就注定了我会喜欢你。我知道我如果还不说,以后都可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以后都没有机会让你听到我的心声了。所以,你可以不用给我回应,只要将我这份喜欢捧在手里,放进心底就好了。”
蓝律希温柔甜美的声音像穿越了远古洪荒,划破了这寂静长空,似咒语一般在耳畔萦绕,进入每个人不设防的心房。
此刻,她眼里的深情与温柔,脸上的认真与笑容,都交织成了一片灿烂的暖阳。
“律希……”海烨在惊讶中说不出话来,拿着灯的手竟是隐隐颤抖着。
“陪我一起放飞这个吧。”蓝律希粲然一笑。
我侧头看向池墨寒,他站在刚才的原地,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如一湖死水。又或许是我看错了,他那张万年冰山脸又怎么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
胆小鬼,池墨寒,我们都是胆小鬼,而你是比我更懦弱的胆小鬼!
“海烨,我喜欢你。”在蓝律希再一次的深情告白中,那只承载爱与希望的孔明灯缓缓升上了天空。
不知道是此刻风太大,还是承载的愿望太重,以至于它好几次都差点儿落下来。
海烨,你说,你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你将与我和蓝律希之间的遇见定义成了什么?
我想,我是要不到答案的。我看着那缓缓升上天空的孔明灯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
好冷啊,再在外面站下去可能就快要变成雕像了。
“律希!律希!你醒醒……”刚走了几步,池墨寒和海烨,还有黎铭川恐慌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急切地转过身去,却看到蓝律希已经被海烨打横抱起来,快步从我身边擦过。池墨寒、黎铭川和蓝延熙带着急切担忧的表情赶紧跟了上去。
我脑子里顿时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整个世界下着一场巨大的寒流。
【4】
医生说蓝律希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如果情况乐观的话也活不过半年,一句话让本就是已经是暴风雪的世界再度降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活不过半年是个什么概念。这算是什么意思?医生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医不好的话何必当什么医生,要医生来干什么!
我偏激地很想冲进病房扯着那个胡说八道的医生的领子冷声质问,既然医不好还要医生来干吗,不如直接去死就好了,何必还去受那么多治疗的痛苦!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病房外,听着海烨他们忧心的询问和悲伤的沉默,还有蓝律希父母的哭泣声。
所以,我才最讨厌医院这种地方,最讨厌医生这种职业!
所以,我才厌恶冬天,这个总是会带来噩运的冬天,特别是圣诞节这一天,就好像一个诅咒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展现出它的黑暗。
我不知道在病房外站了多久,只记得医生走出来时看到我仇恨的目光匆匆离去,以及透过走廊上的光亮确定天边已经有了微微的光亮。
应该是快天亮了吧,我侧头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迈步离去。
凌晨五点钟的街道不仅冷清,寒风也格外刺骨,街上树枝上都积了好厚的雪。
我弯身抓起一把雪握在手里,寒冷顿时进入了我骨髓一般,我却不愿意放开手。
“简影。”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松开了手里的雪,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
海烨正踏雪向我走来,像极了我刚转入池林那天下午,他也是叫住了我,像个遗世的王子一般迎风向我走来。
“怎么不在医院陪着她?”待他走近后,我才开口问道。
“她需要好好休息,这个时候……我想她也不想看到我们担心的样子。”海烨苦涩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垂眸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手,冻得好红。”他跟上来,伸手握住了我刚才握过雪的手。
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手的手,今天他的手并不温暖,一样是冰冷的,但是会让人觉得安心。
我试着挣脱他的手,他却好像猜到了我会这样做似的,本来是完全握住我的手变成了和我十指紧扣,我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也就放弃了挣扎,任他这样紧握着。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关于蓝律希病情的事。
一直快走到我家的时候,这一次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愿望这种东西,只是对人们在无措和绝望时是一种慰藉吧。”
听到我的话,海烨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面地看着我,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世界和平。”我敷衍地回了四个字。
忘记了,许了什么愿望忘记了,反正想起来也没用,也不会实现,还记着干吗。
海烨失笑:“这倒是你有可能会许出来的愿望。”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天已经亮了,那么多人都一夜未眠,应该是累了吧,特别是心。
海烨收起笑容,放开了我的手。
“晚安,好好休息吧。”我转身离去。
“简影,你那次问我有没有试过赤着脚走在寒冬里,我试过,好疼好冷,比赤着脚走在荆棘上还要痛。可是,不是没有终点。对我来说,你所在的地方就是终点,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终点。”
走了几步后,海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很沉重,还隐隐颤抖着。
我明白他做了什么,急忙转过身去,果然就看到海烨正赤脚踩在雪地里,鞋子袜子都丢在了一旁。他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在离我还有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白痴!”虽然这么说着,可是看着他一直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心隐隐作痛起来。
“是啊,我们都是无药可救的白痴。”他却笑着回了我一句。
我垂眸看着他已经被冻红的双脚,看了片刻,走过去将他的鞋子捡过来放在他跟前。
“在冻坏之前穿上吧。”
“真的好冷好疼,感觉骨头都被生生冻裂了。”海烨颤抖地说道。
我没去看他,只是看着他终于抑制不住颤抖起来的身体,特别是双脚。
“借我靠一下。”他捡起鞋子里的袜子,倚着我颤巍巍地穿上。
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鞋子帮他穿在了脚上:“在那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靠近我而受到伤害,我已经承受不起太多的罪孽。”
“简影,你所受的痛苦,我想全部去尝一遍。因为我在想,那样会不会离你更近一些?会不会更了解你一些?”
可是,海烨,你却不知道你此刻虽然就在我身边,却是离我最远的一个。
我站起身,退了两步,清冷平和地看着他,天已经亮了,雪已经停了,天边竟出现了一缕金色的光亮。光亮在慢慢扩大,将他沐浴在了阳光下。
他浅栗色的发丝随着冬日的晨风飘扬着,米白色的围巾遮住了他微扬的薄唇,湛蓝的眸子因为背对着光变得十分深沉,像极了冰川下碧蓝的大海。
“不要这么做了,你要是……不好的话,我会……很难受的。”我的话迎着晨光,却背对着这抹我生命里最温暖、最耀眼、最灼人的暖阳。
只是,这抹暖阳终究不会成为我手心的太阳。
“喂,神的孩子,可不可以不忧伤?”身后,海烨的声音伴随着我前进的步子,好像回音一般不断传入我的耳中。
我也想大声对着天空呐喊,那些属于神的孩子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可不可以不忧伤?
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都是被神遗弃的孩子,所以才会降临在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