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的太阳原来只是一场幻觉吗？
我站在窗前看着灰霾的天空，又下起了雪。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我收拾了一下，转身下了楼，见父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没有去上班吗？真神奇，这位将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今天竟然在家里悠闲地看电视。
我瞥了他一眼，快步朝玄关走去。
“要我送你去学校吗？”他询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用。”我冷淡地拒绝了，打开门，一阵冷风就袭了过来。
戴上帽子，我几乎将整张脸都藏在了围巾里。
不知道……池墨寒回来过没有？我看向那栋伫立在雪中的宫殿，冷冷清清的，连灯都没有开。
看来是没有回来过，那个胆小鬼。
来到医院时，病房里出奇地安静。我推门进去，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蓝律希却是醒着的。我推开门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发呆。
听到开门声，她看见是我来了，收起了那些不防备而流露出的悲伤，对我笑了起来。
“小影来了啊，肯定又逃课了。”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眼里的光芒也微暗。
“嗯。”我点头说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本来就是话不多的那种人，这样坐在她面前更不知道说什么，特别是看到她那苍白的脸，却还勉强自己笑出来的样子。
我能做的，大概就是静默地陪在她身边，让她感到不孤独吧。
“小影许了什么生日愿望？”沉默过后，蓝律希开口说道，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帘，像反应延迟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忘记了。”
“真是小影的风格。”听到我的回答，蓝律希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看向了窗外，声音变得飘远起来：“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小影一起过生日。好奢侈的愿望，对吧？”
“没有。”我摇头，愿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人奢侈的，不然就不叫愿望了。
“小影，我是不是很狡猾？在这个时候跟海烨告白，让他为难。”
我凝视着她，而她凝视着窗外的阴天，似隔着千万光年的距离，明明就近在咫尺的。
“为什么是狡猾？律希更愿意当胆小鬼吗？你不是曾经问过我喜欢的东西该不该伸手去抓住吗？”
请原谅我的笨拙，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
“那小影呢？”蓝律希收回视线看向我，眼神锐利得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我吗？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啊。
“最近啊，我一直在想，死亡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很痛？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还有没有知觉？还能不能听到你们唤着我名字的声音？灵魂会不会出窍？看着躺在床上自己的躯壳，是不是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像是被针刺到了一样，猛地站起来，一连往后退了几步，恐慌着，害怕着，根本不敢去看说着这样话语的蓝律希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眼里透露着什么讯息。
我无法去体会倒数着自己生命时日的那种巨大的恐惧，也无法知道那种迎接死亡的姿态，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大的勇气和坚强去面对自己将迎来的生命终结。
很多很多，我都不知道，我只能在暗地里恐惧着，害怕着。
“小影不必害怕。海烨跟我说过，睡觉就像是暂时的死亡，所以我们每天都会在死亡中沉睡一次。这样说来，死亡其实并不可怕。”蓝律希竟然笑了起来，如天使般温柔地微笑。
“蓝律希，不在我身边的人，我一分一秒都不会放在心上。你若离去，我必定遗忘。”我看着她的笑脸，决绝地说道。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笑容是她用多少恐惧和勇气堆积出来的。
我这种人一向绝情，离开了我的人绝对不可能会变成我美丽的回忆，我最讨厌回忆这种东西了！
除了简爱，那是个特例。
她看着我一愣：“小影可真是个绝情的人。”
然后，她的笑容隐去，悲伤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一点点地在脸上眼里蔓延开，最后从那双咖啡色的眸子里溢了出来，像断线的珍珠不断地顺着脸颊坠落。
“很可怕啊，那种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该要如何逃离死亡袭击的恐惧感，真的很可怕！”
从一开始的无声流泪，到低吟哭泣，再到此刻的痛哭出声，甚至是声嘶力竭，蓝律希的泪水似夏日突来的大暴雨般，将所有的恐惧与害怕都冲刷出来。
“嗯，很可怕，所以在我面前不用装得那么坚强。”我伸手抚着她的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安慰她，只能听着她的哭泣声难受着。
过了好久，她才停止了哭泣，哭红的双眼让我看了心疼。
我心里各种不是滋味在翻滚着，那种想帮忙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的很让人难受。
就如当初看到简爱落水，心里着急害怕得要命，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跑去找别人帮忙，最后……还是没能将简爱留下来。
律希，你也许不知道，面对死亡，我比你更害怕。但是，比死亡更让人难受的，却是生不如死吧。
病房恢复了安静，窗外，夜色已然降临。
似乎是哭累了，蓝律希渐渐进入了梦乡，大概压抑得太久了，一下子爆发出来后，身心都累了吧。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雪又停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冬天，什么时候能够悄然离去？
【2】
不久，病房的门被推开，我转身看去，是池墨寒，手里还提着保温的饭盒。
看到我在，他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脸往床边走去。
“她刚睡着。”我说道。
我知道他会选择沉默，本来我和他之间就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是他真的打算这样一直保持沉默吗？
我看着他，本来不想问，但是想到先前蓝律希红着双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胆小鬼，还是打算做个骑士吗？骑士的下场都是很惨的。”
我以为他还要保持沉默，没想到他居然说话了：“简影，一直以来，对不起。”
一句让我疑惑又惊讶的话语。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道歉？”我冷声问道，这样的池墨寒不对劲。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刻意认识黎铭川吗？”池墨寒微微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看我，只是语气变得喑哑沉重。
是，我一直想知道，可是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我看着他，没有应声，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要说起来，其实是因为简爱吧。”
简爱？为什么会和简爱有关系？难不成黎铭川之前就认识简爱？
“我有些不想听你说下去了。”我出声想要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少我还不希望与黎铭川之间的关系从别人安排的遇见，到最后成为一个可悲的替身，成为简爱的替身。
“大概……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吧。”池墨寒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又垂眸看着安静睡着的蓝律希，眼神温柔似水，特别是那几缕刘海儿散落下来，让他的俊脸看起来带着一抹颓废的美。
“他们之前认识吗？”我问道。
“算是认识吧，见过两次。”池墨寒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果然是认识的，所以到头来，我真的是简爱的替身了。只是，是个完全不合格的替身啊，所以黎铭川才会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是吗？
池墨寒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专注地看了蓝律希好一会儿，直接走出了病房。
我也看了一眼蓝律希，跟着走了出去。有些事情，他大概是不想让蓝律希知道吧，特别是在这个时刻。
来到走廊尽头，池墨寒倚着窗看着外面，眼神遥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简爱的死……我也要负一份责任吧。”
嗯？我看着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池墨寒难道因为律希的病给刺激出毛病来了？
简爱的死怎么可能和他有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啊。
“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儿，或许简爱就不会死了。这么多年来，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在梦中听到简爱在叫我，在垂死挣扎中一直叫着我的名字。她把她生的希望给了我，我却因为自己的胆小把她的希望生生掐断了。”
“你等等，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我急忙打断池墨寒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难道说那天他也在那个湖边？不可能，我确确实实记得当时那里没有一个人，所以我才拼命地跑到别处去找人救简爱。
等我找人把简爱救起来后，好像池墨寒才到的。我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多，当时根本没有去注意过周围的其他情况。
“那天我其实一直和铭川在公园的一角，一开始是打算找你和简爱的，也看到了简爱落水的全部过程。你慌忙跑开以后，我和黎铭川来到湖边想要救人。铭川不会游泳，我会，而且我也曾在冬天冬泳过，这个你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池墨寒的声音几度哽咽，握紧拳头的双手也掩饰不了他在颤抖，只能看到的侧脸也明显带着痛苦的表情。
“当时的简爱在挣扎中看到了我，一直在喊‘寒哥哥救我，寒哥哥救我……’当时的我…我却……因为害怕和恐惧一度地往后退，甚至于吓得手脚都僵住了，站在原地动都不能动……后来，铭川找来了一根竹竿，试图让简爱抓住竹竿，将她拉上来，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冻僵的简爱刚抓住竹竿没一会儿，就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沉了下去……”
“所以你才突然性情大变？所以你才比我更不愿意提起简爱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池墨寒在简爱死后转变这么大了，原来那个潘多拉的魔盒里装着的是这样的一段记忆。
原来……他和我共同背负着这段罪孽。在这么多年里，他的痛苦不比我少，甚至更多吧。
所以才容忍了我那么多的无理取闹，因为那全都来自于对简爱深深的歉疚。
可是，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简爱已经走了那么久，如果是早一些告诉我，我一定会忍不住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吧，肯定会这样做的！
肯定会质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明明会游泳，明明简爱那么绝望地向你求救！
然而，现在的我居然会觉得当初他没跳下水去救人是好的，因为那么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就算他真的下水救人了，能救下来的几率太小了。那时的他不过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说不定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会赔上。那样我就一下子背负了两个小小的生命。
但是，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个时候起，黎铭川就已经住在那段记忆里了。
之后和他的相遇，就算没有池墨寒的刻意为之，我们终究还是会遇上，还是会认识吧？只是绝对和现在有着很大不同的方式和关系。
那时，刚出了疗养院的我是多么狼狈不堪，像个逃亡的士兵，带着满身泥藻与伤痕。
“为什么你在疗养院的三年里，我是在你快要离开才去看你的？也是因为一开始我根本无法去面对和简爱有着同样面孔的你。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鼓起勇气直视你的脸。”
“所以，后来你因为歉疚让我认识了黎铭川。其实，我早就该认识他的，是不是？”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黎铭川的出现是注定的，那他的离开也是注定的吗？
池墨寒点点头，手捂住了嘴巴，痛苦地皱着眉，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一直压着的东西终于碎了。
“积郁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鼓起勇气全部说出来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罪孽减轻了，不过好受多了。”他低声叹道。
那是因为蓝律希的病情会突然加重，也有我们两个的原因。我很想这么说，只是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太多意义了。
“真的打算做胆小鬼，不告诉她你的心意吗？”我换了个方式来说这句话，以前是被简爱束缚着，现在应该放开了吧。
再不放开，眼前重要的都要失去了。
“简影，你说是不是我太无能？总是在关键时刻什么都抓不住，就像那时候没能抓住简爱那只求助的手一样。”池墨寒看向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与颓废。
那个眼神，好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
“是，”我点头说道。
听到我的回答，池墨寒悲凉地笑了起来。
“放过自己吧。”我记得这句话海烨和秦安都对我说过，现在我将它送给池墨寒，希望他能放过自己，不要紧握着那段过去了。
毕竟，若是再不放开那段过去，他真的就要失去现在了。
我转身离去，该回去了，应该等一会儿海烨和黎铭川都会来吧。
“你考虑好去英国留学了吗？既然都没来上课了。”
我侧头去看池墨寒，如果我此时点头，他肯定会说我会和你一起去吧。
“没有，我不会去英国。”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绝对不会去英国，这是我不会改变也不会妥协的决定。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就碰到前来探病的黎铭川和海烨。
我没去看海烨，直接从他身边擦了过去，来到了黎铭川的面前，停住脚步看着他。
“怎么了？”黎铭川温柔而疑惑地问道。
我摇头，只是在想这位少年既然目睹了那段记忆的全部过程，还曾试过去救简爱，为什么在我面前的那段时间隐藏得那么好？
“我先进去了。”海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走远了。
“那天我和律希都落水的时候，是你跳下来救我们的吗？”突然这么问，我想池墨寒那时候肯定是在那段阴影里无法动弹，就像落水后的我被那段记忆束缚得无法动弹一样。
“我和海烨。”黎铭川回道，脸上的表情越发奇怪。
“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我问道。
黎铭川整个人都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露出一个什么都明了的表情：“12岁的时候吧。”
“那……”
那为什么要突然离开？这样的话语到嘴边，我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算了，又何必去追问呢？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要得到结果的。
“对不起，那时没能救起简爱。”
黎铭川的道歉十分沉重，我在想，那几年他是不是也曾阴暗过？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也很郑重地回了一句。
“简影……”
“我先回去了！去看律希吧，她总是一个人，很容易胡思乱想的。”不知道黎铭川要说什么，只是我知道我此时一定不想听到什么，于是出声打断了。
“嗯，那你一个人注意些，天气这么冷，别在街上晃荡了。”黎铭川叹了一口气，咽住了自己的话语，只是有些失落地说道。
我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黎铭川，我想你也许是要说和我必然的遇见并不是因为简爱吧。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说一句谢谢，你曾向简爱伸出过手。
【3】
午后，阳光初照，天空终于放晴了，同时也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海烨他们推着蓝律希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晒太阳，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传来。
他们都在极力让蓝律希开心起来，不去胡思乱想。
我站在人工湖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并没有因为暖阳而融化。
我知道，我们这群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去提什么以后，将蓝律希的恐惧和期待看在了眼里，放到了心底。
“简影，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神思中，蓝延熙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他，这几天这个孩子瘦了不少。
“看什么？”见我这么盯着他看，小家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看夕阳呢，好像好久没看过夕阳了。”我笑道，看向了天边，接近黄昏了，太阳渐渐西移，从金色变成了橙黄色。
“骗子，你明明就是在看我。”蓝延熙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一只冰冷的手。
我被他这句坦率却又别扭的话逗笑了，顺势拉着他往一旁的木椅旁坐了下来。
“是啊，你长得这么帅，我看几眼就不行吗？”
“哼，你别迷上我了，我可是不负责的。”
谁知道他又来了一句更别扭的话语。
“嗯。”我点头，将自己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着天空。
“简影……”过了一会儿，蓝延熙有些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抓住我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力度。
我就着现在仰头的姿势侧眸看他，却见他脸上有着为难的表情：“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延熙吗？”他问我，语气十分低沉悲伤，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一份悲伤。
“为什么？”我问道。
“是因为想延续律希的意思，我是姐姐的延续物，换句话说，如果姐姐能够健康成长，可能就没有蓝延熙这个人了。”
我的手在他小小的掌心里一僵，坐直身子看着他。他此时低着头，好像很不愿意我看到他此时的样子。
“延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有着这样想法的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只是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蓝延熙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继续说道：“之所以没有用希望的那个希，是希望我能够健康成长。可是即便如此，父母他们还是只顾着自己的公司和事业，从来都没有好好陪过我们，甚至没有陪我们过一次完整的生日。”
看来我们都差不多，是不是全世界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现在，我也很少在医院里看到蓝律希的父母，每次来，都是他们家里的那个保姆在照看着她。
所以，对于蓝律希来说，应该是更加的孤独害怕，连最亲的人都不常陪在身边。
而小小的蓝延熙，话语里亦透着巨大的孤独。
“就像是现在，明明知道姐姐可能活不长久了，他们依然在忙着工作。可能是觉得反正有我在，我是健健康康的，但是我不怪他们，也不恨他们，我想姐姐也不会恨他们。可我希望姐姐能够活下去，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要给谁留下歉疚，也不要给父母留下遗憾。就算是真的留不住她匆匆离去的脚步，我也希望她离开时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话到这里，我明白蓝延熙想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话要说，所以我没去打断他，暂时做着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简影，这么说可能对你很不公平，也很无理。但是，能不能恳求你暂时将海烨让给姐姐？姐姐一直喜欢着海烨，一直希望海烨能做她的男朋友。所以，我希望在这段最后的时光里，能给她留下生命里最美好的回忆，有自己喜欢的人一直陪着她。”
他用了恳求这个词语，我无法言喻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语的感觉，十岁的蓝延熙，比当时十岁任性的我懂事很多。
为了姐姐做那么多事，而十岁的我……却因为任性失去了姐姐。
我知道他这番话，想必也跟海烨说过了。他比谁都希望蓝律希能够好起来，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
只是，我却无法正面给他一个答案，就算是点头都不行。虽然在知道蓝律希喜欢海烨的时候，我就打算放手，可我不想以后造成他对我的愧疚。
因为蓝律希对于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特例。她喜欢的，我绝对不会去同她争抢，但是也不会明着说成全。
她不需要这样的怜悯，她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如施舍一般的成全？而且海烨不是任人推来推去的东西，他有自己的权利去选择他的感情。
“简影……”久久没得到我的回答，蓝延熙不安地叫了我一声。
我抬眸看着他，看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延熙啊，这种事情，还是自然而然的好，不然律希也不会开心的。”我站起身往蓝律希的方向走去，身后坐在那里的蓝延熙没再说话。
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小小的脸上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来到先前蓝律希他们散步的地方，却看到只剩下蓝律希和海烨了，池墨寒和黎铭川都不在，两人正在拍照。
我没走过去，不想打扰此时两人美好的时光。
“海烨，明天就是今年最后一天了，你……会陪我倒数新年吗？我想和你从今年走到明年，那样我们相识的时间又多了一年。”
转身时，蓝律希的声音划过耳畔，我停驻住了脚步。
“只要律希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陪着你完成的。”海烨温柔地应道。
我侧头去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两人，两人脸上都带着美好而温暖的笑容，我的心却一阵刺痛。
延熙，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如果律希的生命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时间了，希望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留下的是最美好最幸福的回忆。
我在想，简爱走得那么匆忙，一定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吧。
只是，让我怎么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就这么倒数着日子离开？谁来帮我想想，我该以什么姿态去迎接和接受这让我恐惧而又悲伤的离别？
时光又是如此咄咄逼人，像我这种胆小鬼，哪里有勇气去面对第二次死亡的离别？
“海烨，遇上你，一定是我透支了来世所有的幸运，再也没有什么比遇见你更让我觉得美好的事情了。”蓝律希的声音在我耳边变得遥远起来。
我真的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真的无法去想象，这时间如流水一般飞快地从我手缝中掠过，律希的生命也就在一天一天地枯萎。
“傻瓜律希……”
“明天……让小影和我们一起倒数新年吧，遇到小影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直至我走出医院，再也听不到为止。
【4】
我哈了一口气，将手放进口袋里。雪虽然不下了，可是寒冷依旧刺骨。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学会将冻僵的手放进了口袋里取暖。
像这样一个人无所事事，不知道该要去哪里地游荡在街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我的习惯。
夜色降临，街上的人群和霓虹灯成了正比。
走着走着，突然面前被一片阴影挡住。我缓慢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几个人，顿时觉得好笑至极。
我的人生还能更坏一点儿吗？
“简影，好久不见。”还是那让人熟悉的尖锐声音，竟然让我有些怀念。
我抬头四处看了一眼，才发现我又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巷弄里。为什么离开了那个学校后，反而遇到这群人的机会更多了？真是讽刺。
“是啊，好久不见。”我也很有诚意地回了一句。
或许是我回得太过诚意，让他们都有些惊讶，看着我的表情都愣住了。
“怎么？今天是你一个人吗？你的那个护花使者呢？”上次那个被海烨踢飞的黄毛男生跟贼似的四处瞟了一眼，确定我是一个人后，立刻嚣张地扯住了我的衣领，龇牙咧嘴地问道。
“我一个人也能让你趴下。”我厌恶地皱了皱眉，真的很讨厌被人这样扯住衣服，所以我也真的不客气地一脚就朝他踢了过去。
然后战火就这样爆发了。在那个黄毛男生的怒叫声中，其余的几个人都朝我扑了过来。因为上次的事情，这次他们肯定要好好报仇一番，所以下手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疼痛一点一点地向我袭来，从脸上、头上、手臂上、胸口、肚子、大腿蔓延至全身，直到我倚着墙无力地木然还击，到无法再站起来，那群人才在恐慌中离去。
“啧。”我疼得皱了皱眉，实在搞不懂那群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把我伤得更重一些？每次都是这样，一见我无法还击就吓得恐慌逃走。
若是换成我的话，就算不弄死，也会把人弄成重伤住院才走。
大概能狠下心这么做的也只有我了。
我瘫坐在地上，背倚着墙，一连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疼痛缓解了一些。
天真冷，我要再在这里坐下去到明天早上，真的可能会变成一具尸体。
我手撑着墙，吃力地站起来，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这一动，刚才缓解的疼痛又像无数根针刺入骨头一样，让我的身体再次锥心地疼了起来。
我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明明只要逃跑就可以避免。
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走了没多远，就见巷弄的尽头站着一个人。灯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隐约感觉到是谁。
他站在那里没动，在等着我拖着吃力的步伐向他靠近。
果然是黎铭川。走近的时候，看清楚那人的脸，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时，从来都不会来帮我，或者是扶我一把，更不会问我什么。
这就是他温柔的另一面，让人捉摸不透的一面。
“你还是喜欢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我来到他面前，他轻声说道，眼神脸上都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也还是这么冷血，看到这样子的我不为所动。”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直接将自己倒入了他的怀里，重重地，疲惫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黎铭川伸手搂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简影……”
冗长而温柔。
“什么？”我疲惫地应了一声，将自己全身的支点都倚在了他身上。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吗？离开这个一到冬天就冰冷严寒，让人生厌的城市吗？”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我耳畔萦绕，我却全身一震，抬起头吃力地看着他。
要走了吗？他又要离开了吗？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黎铭川温柔地笑了起来，伸手抚着我嘴角边的伤口：“这次我回来，就是想要带你走的。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去。”
我想，时间一定是在此刻停顿了，不然这么动听的话语，怎么会像冷风过境，从我耳边刮过一般？
我离开黎铭川温暖的怀抱，站直身子，与他静静对望着。
远处的商店里放着的歌出奇应景，一点一点地传进了我们两个人对望的世界里。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我不怕，带我走。”
……
我不怕，带我走……
可是，黎铭川，你来告诉我，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你一起走？
当初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一声不吭地离开，现在却说要带我走，你认为我们怎样才会像这歌里唱的“彼此温柔，从此以后”？
“去一个温暖的城市，那里开满了向日葵，我会牵着你的手轰轰烈烈地跑进夏天。简影，你愿意吗？”耳边的歌依旧萦绕着，伴随着黎铭川温柔的声音，以及他此时伸到我面前的手。
我看着眼前这只纤细好看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拉着我通向温暖花田的绳子，我又不敢确定他在中途会不会放手？
“这次你却说一起走。”
“彼此温柔，从此以后。”
“像土壤抓紧花的迷惑。”
“像天空缠绵雨的汹涌……”
耳边的歌不断重复着，我在迷雾中迷茫着，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身后是一片黑色的汪洋。
“简影，我们一起离开吧。”黎铭川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笼罩着我的迷雾。
“流着眼泪哭着笑，我怎么逃？”
“空荡的梦怎么写我们的从今以后？”
“握紧着手看不到再见的尽头。”
……
商店里的歌不知何时已经换一首，优美的旋律一直在耳边连同整个脑子里回荡着。
我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初醒，伸出手在黎铭川的手心轻轻敲了一下，在他要握紧我的手时，我收了回来，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我要做的决定，在先前从医院里走出来时心里面就已经有了。
“黎铭川，以前的简影不害怕孤独，不害怕黑夜，更不害怕你离开后的无所适从。现在的简影更不会害怕这些，也渐渐学会了怎么让自己温暖起来。所以……”
我看着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温柔，我从他茶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温柔的笑脸，有些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也可以笑得这么温柔的同时，也释然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所以，以后的路我想一个人走，试着一个人去寻找，寻找我要走的那条路，就算是荆棘满地我也不怕。”
因为，海烨说过，赤脚走在严寒的冬天里，比走在荆棘上还痛。我已经赤着脚在冬天走了那么久，终于看到了尽头，所以我不怕。
我看到黎铭川眼里划过一抹失落，然后便是一抹释然和理解的笑容升起。
他伸手摸着我的头，柔声说道：“简影，你长大了。”
我点头：“该试着长大了。”
对，该试着长大了，试着去承担了，不能停留在十岁的那段记忆里了。
“但是，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你在哪里，只要你累了，你倦了，想停下那疲惫的脚步，我的怀抱都是你栖息的港湾。”
“好。”我伸手握住了他还没收回的手，此时身上的疼痛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直至我再也感觉不到。
“走吧，我带你去上药。”
“嗯。”
天亮以后该用什么理由留住你，有些话就是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