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那就是8月30日这天,贝尼多和马诺埃尔终于知道了法官不愿意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的那个想法。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死囚救出监狱。
他们对这个秘密进行全面封锁,绝不让雅基塔和米娜知道他们的意图。也许就连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实现不了,谁能料到这次越狱的尝试是否会因意外情况而惨遭失败呢!
黎明,贝尼多和马诺埃尔就离开了大木筏直奔马瑙斯。他们很快就到了城里,穿过一条小胡同。这时候街上还空无一人。一会儿,两人就到了监狱门口。他们开始在监狱周围观察地形。
不久,他们便找到了关押何阿姆·达高斯塔的牢房,它就在监狱的一侧角。离地面二十五英尺高窗上的铁栅栏并不结实,如果能爬上去,很容易把它拆毁或锯断。墙上的石头砌得不好,许多地方都风化了,石块之间有许多突出的地方。如果用一条绳子能上去的话,脚可以牢牢地踩在上面。这根绳子如果扔得巧,也许能绕在栅栏上的一根脱节的铁条上,在外面看来就像一个钩子。然后再去掉一两根铁条,使得可以钻进去一个人就行。这样,他们就可以顺着这根绳子进入牢房,并且囚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逃脱牢笼。夜里漆黑一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动,何阿姆·达高斯塔在天亮以前就能安然无恙地脱险了。
两个年轻人来回观察了一小时,尽力不引人注意。他们对窗户的情况、栏杆的配置,以及对抛出绳子的最佳位置都进行了十分周密的测量。
“就这样定了。”马诺埃尔说,“但用不用预先告诉何阿姆·达高斯塔一声呢?”
“不用,但要对我的家人保密。因为我们这个计划可能会失败的!”
“可以。那么,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之后,我的父亲该躲到哪儿去呢?”
马诺埃尔说。
在监狱的不远处,有一条运河穿过空旷的原野,在城脚下流淌着亚马逊河,只要有一条独木舟等在那里就可以了。
随即,他们商定,用大木筏上的一条独木船,在晚上八点左右,由舵手阿罗何和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划出,开进运河,潜入荒野,藏在岸边的草丛里,专备等候囚犯使用。
但是上了船之后,船该开往那里呢?
到伊基托斯去?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不管是骑马也好,还是乘独木船也好,都无法使他迅速脱离危险,此外,回到庄园后,他也别想再在那里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因为他是要被引渡的罪犯何阿姆·达高斯塔。
一直顺亚马逊河而下呢?河两岸全是驿站、村庄和城市,犯人的面貌特征会反映给各个警察局的,因此可能还未到达太平洋岸边就会被逮住。
两个年轻人经过商讨后认为,只有一个计划或许可以搭救何阿姆·达高斯塔。
那就是:越狱后,上独木船,直接开到亚马逊河。
然后行驶约六十英里,采取白天休息,夜里航行的方法到达马德拉河口,这条支流直流玻利维亚的心脏,一条独木船能不留痕迹地在那里行驶,而且可以隐藏在巴西境内的某些小城镇或小村落里。何阿姆·达高斯塔在那里比较安全。必要时,他可以在那里等上几个月,等候在太平洋沿岸或许有机会,在某个港口等开船时登船启程。他只有乘船到达北美洲,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危险。
“开始行动吧”,贝尼多说,“在黑夜降临之前,必须把一切都准备好。我们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次日探监的时间到了,雅基塔由女儿陪着来到监狱。何阿姆·达高斯搭见到自己的家人,不禁心潮起伏。但是身为丈夫、父亲,他抑制住悲伤,反而鼓舞这两个可怜的女人,给她们指出还有一线希望,其实这希望是非常渺茫的。看到他那么坚定,不怕面对那么多的考验,母女俩满怀着希望离开监狱了。
目送她们远走后,何阿姆·达高斯塔一动不动,独自站在那里,他的两臂支撑在一张小桌上,双手抱着头……他开始回首一生,他回想到过去,他这个孤儿,还很年轻时就进了总管办公室,经过自己的奋斗,他本应升到很高的位置……然而,不幸降临了:钻石押运队被抢劫,护送士兵被杀,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把钻石押运队出发日期泄露出去的职员而涉嫌被捕。尽管辩护律师做了种种努力,他还是被判处死刑。在最后几个小时,他以超人的勇气越狱成功,向北方逃跑,到达秘鲁境内,被马加拉埃斯的庄园主收留……此刻,追忆往事的他,当然听不见监狱墙外发出的奇怪响声,也没听见绳子挂在他窗子铁栅栏上的震动声,以及钢挫锯铁栅栏的声音,这些异常声音本来会惊动一个注意力不太集中的人的。
然而,这些都没有引起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注意,他继续回忆他青年时到达秘鲁后的那些岁月。他重新看见自己在庄园里当伙计,后来又成为老庄园主的合伙人,最后老庄园主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了他……他回忆起和雅基塔生活在一起的幸福的过去、孩子们的诞生、女儿和马诺埃尔的婚事、他与里贝罗法官的通信——二十三年前,他在审判中担任他的辩护律师,半路上杀出个多雷斯,被告密,被捕……这时,窗子突然“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这声音惊动了何阿姆·达高斯塔,过去的回忆像影子一样消逝了。
两个年轻人先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没等何阿姆·达高斯塔出声,贝尼多就抢先说:
“爸爸,窗户的栅栏已经弄断了!有一条绳子直垂到地上!有一只独木船停在运河里等着您,离这里一百步!为了不让他人发现您,阿罗何想开船离开马瑙斯,……爸爸,您得马上逃跑!……是法官本人暗示我这样做的!”
“这是个好主意!”马诺埃尔补充说。
“逃跑!我!……第二次逃跑!……还逃跑!……”何阿姆·达高斯塔把双臂交叉在胸口,昂着头,慢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牢房的尽头。
“不行,决不能这样做!”他的声音是那样坚决,贝尼多和马诺埃尔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想到,这次越狱的障碍会来自犯人自己。
“不能坐以待毙,爸爸!”贝尼多说,“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不要抱有任何希望!
如果您认为人间的正义会挽回这不公平的判决,如果您认为它会给二十三年前判刑的人平反,那您就错了!没有希望了!必须逃跑!……您跑吧!”
情急之下,贝尼多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并向窗户拖去。何阿姆·达高斯塔挣脱了他儿子的手,又一次往后退,用一种决心已定、不可动摇的口气说道:
“决不?这是丢我的脸,让你们也跟我一起丢脸!这等于承认我有罪!为了清白,我自愿回国来听候法官们的发落,我应该等候他们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决定,我等着!”
“可是您所依靠的那些决定是不充分的。”马诺埃尔说,“现在又缺乏证明您无罪的物证!您只有这个死里逃生的机会了!”
“如果那样,我宁愿选择死,也决不逃跑!”何阿姆·达高斯塔冷静地回答说,“第一次,在执刑前几小时,我逃跑了!因为当时很年轻,我面前还有漫长的人生路,可以去和人类的不公平作斗争。可是现在再次逃跑,重新过我那已过了二十三年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同时还无时无刻不得不躲避警察的追查,提防小人的告密,累你们为我受苦。而且等着让人将我从国外引渡回来,这是生活吗?不,孩子!有罪的何阿姆·达高斯塔可能逃跑,无罪的何阿姆·达高斯塔就决不逃跑!”
在这番话之后出现的景象真是令人心碎:贝尼多给父亲跪了下来,向他伸出双手,苦苦哀求;马诺埃尔不知所措,站在窗前。这时,牢房的门开了。
警察局局长在看守长和几位士兵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
局长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中充满深切的同情与无奈,可能他也像贾里盖茨法官一样,本来是希望何阿姆·达高斯塔逃出这所监狱的!
可是为时已晚!
警察局局长拿出一张纸,走到犯人跟前。他走上去想提高声音可终于失败了,于是只好低声说:
“何阿姆·达高斯塔,命令刚刚从里约热内卢司法部长那里下达。”
“啊,爸爸!”马诺埃尔和贝尼多同时惊呼起来。
“这个命令,”何阿姆·达高斯塔两臂又交叉在胸前问道,“是否执行原判?”
“对。”
“时间?”
“明天!”
贝尼多闻言大惊,再一次抓住父亲努力向牢口拖去。士兵们只得把犯人从贝尼多怀中拉出来。在警察局局长的吩咐下,马诺埃尔和贝尼多被带出了牢房。
“先生,”犯人说,“明天早晨,在行刑之前我能不能见一见巴萨那神父和我家里的人?”
“可以。”
“非常感谢。”何阿姆·达高斯塔接着说,“现在,应把那个窗口守住,因为我不想从这里离开。”
他说完话,警察局局长向他鞠了个躬,和看守长、士兵们一起退出牢房。
此时牢房里只剩下犯人一个人了,现在他只有几小时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