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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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庄的变迁

(1802年9月)

由洛克乌先生叙述

去年,我刚刚病愈,便离开画眉田庄回了伦敦。然而今年九月,我一时又心血来潮,决定再去拜访画眉田庄。

这一次我无须去解大门上的锁链,也不用敲门就进去了。我看见有两个人坐在一个窗后,还听到他们的谈话声。我停下脚步。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正在教另一人用正确的发音读几个句子。一个深沉的男声开始阅读。读书者是个年轻人,他英俊的脸上放着光彩,眼睛不住地从书页溜向搭在他肩上的一只雪白的小手。那手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后。当她俯身检查他的作业时,那柔软闪亮的卷发不时与他棕色的头发相厮磨。我想幸好他看不见她的漂亮脸蛋儿,否则他就再也坐不安稳了。

功课做完了,也不免还有些错误,但学生却要求给点奖赏,于是,得到了几个亲吻,而他也慷慨地回赠她。然后凯茜和哈里顿来到门口,原来我看到的就是他们俩。

从他们的谈话判断,他们大概要去野地里散步。显然,他俩并不欢迎我打断他们。

我绕到厨房跟前。这里门也开着,我的老朋友内莉·迪安正坐在门口,手里做着针线活,嘴里哼着曲子,歌声不断被里面传来的约瑟夫的抱怨声打断。

迪安太太看见我一下子跳起来,惊呼:

“啊呀,这不是洛克乌先生吗!你怎么就凑巧到这边来啦?画眉田庄都关闭啦。”

接着,她给我讲述了希克厉的奇怪结局。

特别的友情由埃伦·迪安太太讲述你走后不到两周,洛克乌先生,就叫人去唤我来呼啸山庄。

为了凯茜的缘故,我当然乐意服从啦。

我和她见第一面时心里就十分不安,满腹的忧虑:怎么我们分别以后,她仿佛换成另外一个人。

希克厉先生没有解释他改变主意,让我来这儿的原因。他只是说,他看到凯茜就心烦,叫我把楼上曾属于林顿的卧室改成一间起居室,让我在那儿陪她。

她对这个安排很高兴,我也悄悄地不断从田庄带来一些书和其他东西。

起初凯茜很满意,但过了不长一段时间,她就坐卧不安、动辄发火了。

其原因之一是,不准许她走出花园。再就是因为我要料理家务,常常不得不离开她,她因此抱怨寂寞难忍。

她宁愿到后房去和约瑟夫争吵,也不愿独自安宁地坐一会儿。我并不介意。可是我发现哈里顿以后也时常呆在那儿。

起初一看见哈里顿来,她不是起身就走,便是不动声色地去帮我干活,根本不睬他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她一反常态。不让他安静一会儿,她对他说长道短,嘲笑他的懒惰和愚蠢。

对他忍受现在的生活表示奇怪。

复活节那个星期一,约瑟夫赶着几头牛去吉默顿市场了,我在厨房忙着熨衣服。哈里顿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有烟囱的那个墙角,我家小姐在窗户玻璃上画画玩儿,嘴里还不时哼几声歌,或者低声诈唬几句。

她的表兄望着炉火,只是不住地抽烟。她总忍不住朝他那儿飞快地瞥一眼。

我开始没在意她干什么,但不久听见她说:

“哈里顿,我觉得你若是对我不这么粗野、这么倔脾气的话,我就要——而且很乐意——认你这个表哥了。”

“请你走开点儿,”他大声说,“别来打搅我!”

“不,”她回答,“听着,你不理我不行。你是我的表哥,就要承认我嘛。我说你笨,并没瞧不起你的意思呀。”

“我不和你打交道,省得你再戏弄我。你给我滚开,现在就滚!”

凯茜来到窗前的座上,咬着嘴唇,抑制自己不哭出来。

“哈里顿先生,”我说,“既然表妹已经后悔过去的行为,你就该和她握手和好。有她做伴,对你大有益处呢。”

“要她做伴?”他嚷道,“就在她讨厌我,认为我还不配给她擦鞋的时候吗?”

“不是我讨厌你,而是你恨我!”凯茜忍不住失声痛哭,“你比希克厉先生还恨我呢。”

“这不是真的,”哈里顿反驳她,“那为什么在你戏弄我、瞧不起我的时候,我会上百次地庇护你,而使父亲迁怒于我呢?”

“我不知道你庇护过我,”她说完,擦干了眼泪,“而且我那时对谁都有气,都很刻薄。

现在我就谢谢你,请你宽恕我,还不行?”

她走到炉旁,伸出了手。

他的脸顿时阴沉得犹如一团乌云。他既不看她一眼,也没有碰她一下。

凯茜一定猜到他的拒绝不是由于他不喜欢她,而是由于他不愿意妥协,因为她犹豫了片刻之后,便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调皮精还以为我没看见呢,就退回到窗前,若无其事地坐下了。我不赞成地摇摇头,她窘得满脸通红。

哈里顿有几分钟小心翼翼地总不让我看见他的脸。

后来他抬头时,一脸的困惑,竟不知瞅哪边好。

这个时候,凯茜用一张白纸把一本精装的书整整齐齐地包起来,外边扎上一根丝带,写上“哈里顿·恩肖先生敬收”,并让我做使者,把礼物交给他。

“转告他:他要收下,我就来教他读,”她说,“他如果拒绝接受,我就上楼去,再不理睬他了。”

我把书拿过去,并转达了她的意思。

哈里顿不肯伸手,我就把书放在他的膝盖上,接着干我的活儿。

凯茜把头和胳膊伏在桌子上,直到她听见轻轻撕包装纸的声音,就蹑着脚走过去,悄悄坐在她表兄身旁。

哈里顿激动得身子发抖,脸上放着红光。他那粗鲁劲儿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他起初没有勇气吐出一个字,以回答她询问的目光。

“说你宽恕我了,哈里顿,说呀!”

他咕哝了几声什么。

“那么,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了?”

“可是,那你一辈子天天都会因为我而害羞的,”他回答说,“我受不了。”

“所以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对吗?’她嫣然一笑,笑容甜蜜蜜的,身子也向他凑过去。

以后的谈话,我就听不见了,但我抬头再看时,发现两张幸福的笑脸俯在一起,阅读那本已被接受的书。

他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而且发展神速,虽然有时也遇到一些波折。

哈里顿不是能随便被教化的,我家小姐也缺乏耐心。但两颗心都向着同一目标——一个爱着,并期望获得好感;另一个爱着,也急于表现出好感——他们坚决地追求,终于成了一对朋友。

那个星期的第二天,凯茜在我之前下了楼,走进了花园。哈里顿那时还不能做他的日常活计,她发现他在那儿干一些轻松的工作。

我喊她进来吃早饭时,看见她说服了哈里顿在果树丛中清理出一大块空地,正忙着筹划从画眉田庄移栽花草呢。

他们在短短半个小时内闹得地覆天翻,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我知道那些果树本是约瑟夫的心肝宝贝,而她却恰恰选择它们的中心布置花坛。

“瞧着吧!约瑟夫非得把你们告到主人那儿去!”我叫嚷说,“今天可要热闹啦,不信你就等着看!”

“我忘记它们是约瑟夫的了,”哈里顿回答,显得不知所措,“但我会告诉他是我干的。”  我们总是和希克厉先生一起吃饭。我代替女主人泡茶、端菜。

凯茜平时都坐在我旁边,可今天却悄悄地往哈里顿那边移了移。

“当心不要和你表哥多说话,也不要老瞅他,”我进门时告诫她,“那样一定会惹恼希克厉先生,使他对你们大发雷霆的。”

“我不会那样的。”她答应说。

说完刚刚一分钟,她就凑过去,在他的粥盘子里插上了一些花儿。

他不敢说话,也几乎不敢看她一眼,但她还不罢手,直到他忍俊不禁。

我板起脸,她却向主人瞥了一眼,主人正忙于考虑别的事情,没有注意,这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她严肃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恶作剧了。最后,哈里顿也被逼得轻声笑了。

希克厉先生这才转过头来盯着我们。凯茜像往常一样,既恐惧又轻蔑地回瞪着他。

“幸好我打不着你,”他喊,“谁叫你这么瞪着我看?低下头去!我还以为已治好你的笑病了。”

“是我不好。”哈里顿嘟哝着说。

希克厉先生扫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继续吃他的早饭。

我们快吃完时,约瑟夫在门口出现了。他颤动的嘴唇和火爆的眼睛清楚地表明,对他那宝贝林子的侵害被发现了。他的上下颚来回摆动,好似牛在反刍,讲话时语无伦次,含混不清。

希克厉不耐烦地听着他的唠叨。

“这傻瓜是不是喝醉了?”他最后问,“哈里顿,他是在找你的麻烦吗?”

“我刨掉了两、三丛果树。”小伙子回答。

“你为什么要刨掉它们呢?”

凯茜插话说:

“我们想在那儿栽些花儿,我是唯一该受责备的人。”

“谁给你的权利,让你碰那里的东西的?”她的公公吃惊地质问她,“谁叫你听她的话?”

他转头又问哈里顿。

年轻人一时语塞。他的表妹则答道:

“你霸占了我的全部地产,就不该对我美化几码土地这样难以容忍!”

“你的地产!你根本就没有!”

“还有我的钱。”她接着说,挑战似的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同时,吞进了最后一口早饭。

“住嘴!”他怒吼,“吃完就快点滚!”

“还有哈里顿的地产和他的钱,”她不依不饶地说,“哈里顿和我现在成朋友啦,我要把你的老底儿兜给他!”

主人似乎一时答不上话来。他气得脸色铁青,带着一种杀人灭口的仇恨怒视着她。

“你敢打我一下,哈里顿就不饶你,”她说,“所以你最好也坐下!”

哈里顿附耳低语,想劝她走开。

“他再也不会服从你了,你这个坏蛋,”凯茜挑衅道,“他不久便会像我一样,把你恨之入骨!”

“别说了!”年轻人嘟囔着,“我不愿听到你对他这样讲话。”

“但你不会让他打我吧?”

“那么,快走吧。”

他低声求道。

然而,晚了,希克厉已经抓到她,一手拧住了她的头发。哈里顿竭力想掰开他的手,使他松开她的头发,并求他饶她这一次。

希克厉的黑眼睛里放射凶光,似乎随时会把凯茜撕成碎片。

我正要上前营救,突然他的手指松开了。他拽着她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尔后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站了一会儿,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又见他转向凯茜,强作镇静地说:

“你必须学会避免惹我发怒,否则我哪一天真的会把你杀死!去找迪安太太,跟她待在一起吧。还有哈里顿·恩肖,我要再看见他听你摆布,我就送他自己谋生去。你的爱情将会使他沦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走吧,都给我滚开!”

我领小姐出来。她正巴不得逃开,也无意反抗了。

午饭时,我劝她在楼上吃,但希克厉一瞧她的位置空着,就让我去叫她。

他和谁都不说话,饭也吃得不多,一吃完就径直出来了,并说他傍晚以前不回来。

希克厉不在家时,这对新朋友就坐在家里聊起来。

她提出要揭露她公公对他父亲的恶劣行为,哈里顿却坚决反对。

他说,他不允许别人说希克厉一句坏话。不管希克厉人品如何,他都要保护他,他宁愿她像从前那样骂他自己,也不让她诋毁希克厉。

凯茜这时动了气,可他还反问她,如果他说她父亲的坏话,她将怎么想。

这时她才意识到,哈里顿已被一条理智割断不了的纽带与呼啸山庄的主人联结在一起,那是习惯铸成的一条锁链,要砸断它不啻是一种残酷的行为。

从那时起,她表现得宽宏大量,既不抱怨,也不流露任何讨厌希克厉的表情,还对我坦白说,她后悔曾处心积虑地企图挑起希克厉和哈里顿之间的情感矛盾。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再在她的表兄面前说过一句她的夙敌的坏话。

这点小小摩擦过后,他们又言归于好,埋头于老师教学生的工作了。

我和他们坐在一起,惬意地看着他们,都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你知道,在我心中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是我的孩子。

我始终为其中那一个感到自豪,而现在我也深信,另一个也同样会使我称心如意的。

他诚实、热情和聪颖的天赋很快扫除了一直笼罩在他生活中愚昧和堕落的烟云,凯茜诚恳的赞扬也鼓励着他不断求取上进。他心灵迸闪的光彩使他喜形于色,给他的表情平添了几分精神和气质。

他们忙着他们的事儿,我在一旁欣然观赏,不知不觉夜色就降临了。这时主人冷不防从前门走了进来,还没等我们抬起头,我们三个人的全部情形都映入他的视线。

我想世界上再没有刚才这样欢快和融洽的场面了,如果责骂他们,那无疑是最大的遗憾。

炉火的红光轻柔地在他们年轻的头上跃动,照亮了他们由于孩子般炽热的兴趣而喜气洋洋的面颊。我只觉得虽然他已二十三岁,她也已十八岁,但每个人都还有那么多的新鲜东西要去学习和体验,好像谁也还没长大成人。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竟是那样的相似,简直都是凯瑟琳·恩肖的眼睛。

眼前的凯茜,那宽宽的前额也像她,而思想异常活跃的哈里顿与凯瑟琳则有更多相似之处。

我猜想,这种相似一定会搅得希克厉先生心乱如麻。

只见他踱向炉边,显得很烦躁。

他瞅着那小伙子,从他手中把书抽走,随意往打开的那页上扫了一眼,又无声地还给了他。

他给凯茜打个手势,要她离开。接着,她的同伴也走了。我也要起身离去,他却令我坐着别动。

“这是个悲惨的结局,对吗?”他沉静了一下,说道——“我奋斗来一个不能令人满意的结局。我孤注一掷地策划毁灭这两个家庭,但当万事俱备时,我发现我干下去的意志消失了!我的夙敌没有击败我,现在在他们的后代身上正有我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我能够做到,谁也拦不住我。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并非我在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我已经失去了欣赏毁灭的力量,我也变得懒惰,不愿意再去无偿地毁灭了。

“内莉,一种奇怪的变化正在发生。我已笼罩在它的阴影里。我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兴味索然,几乎都不思饮食了。

“刚才出去的那两人是我眼中唯一清晰可见的影子,它们使我痛苦。关于她,我不想谈论,也不愿去想。她的出现只能令我发疯。可他对我的影响就不同了。

“五分钟之前,哈里顿似乎就是我青年时代的生动写照。他真使我百感交集。

“首先,他与凯瑟琳的酷肖在我心中不能不把他们可怕地联系起来。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极大地影响了我的想象力,而是由于在我心中,每一件东西都与她密切相连在一起。我一低头看着地板,就发现她的脸在石面上清晰地浮现!

“在每一块云彩里,在每一棵绿树上,我都能看到她!世界上大多数男男女女那平常的容颜都给我一种酷似她的幻觉。这整个的世界就是一个可怕的提醒者的聚合体,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告诉我:她无处不在,但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啊,哈里顿的影子就是我的不朽的爱情的幽灵,是我疯狂地夺取权利的目的,也是我的堕落、我的骄傲、我的幸福、我的痛苦的幻影。

“也许我疯了,才向你吐露这些念头!”

“你说的变化是指什么呢?希克厉先生?”我还有些不明白地问。

他的模样,虽然还没有发疯和死亡的征兆,也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根据我的判断,他头脑健全,身体强壮。至于他的想象力,我知道,他自童年起就喜欢那些古怪的幻想。如果说对于失去的爱情,他或许有些怪诞的想法,但在任何一个其他问题上,他的头脑都像我一样清楚敏捷。

他开始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嘟囔着一些可怕的话语。

我开始相信,他说约瑟夫也已经相信,他的良心使他的心已经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我非常诧异:它将如何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