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你还有心思做那事?
侯大才说:怎么没有心思?我们不是都活着吗,只要活着,怎么能一点也不做那事!
女人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愁?
侯大才说:我听说过有人饿死,有人冻死,可没有听说过有人愁死!
女人说:这家就这么败了。
侯大才又说:家怎么败了,不是好好的吗,还是新房子呢!女人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了。
侯大才说:你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就能马上回去。
女人说:怎么回去?
侯大才说首先,你要会想。比如我们修了房子后,有三万块钱,你就要想,这三万块钱本身就不该属于我们,垫到修学校的工程里,物归原主,我们压根就没有这三万块钱,不就行了!女人说可我们把儿子的前途赔进去了。
侯大才说也不算赔进去,就当儿子没那个命。
女人还是说可你现在欠了人家一屁股的账。
侯大才说这个更不值得愁了,只要别人不来向你要账,就说不上欠账了!
侯大才说了一大通想得开的话,贾桂芬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了。
侯大才就又开始得寸进尺地向贾桂芬进攻起来。
贾桂芬把双腿并拢,还是有些不愿意,侯大才就有些生气了,把贾桂芬的腿用力一掰,说: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了疯子,不给我弄了?
贾桂芬一赌气,就把大腿自觉张开了,说:谁把你当疯子了?你愿来就来,只要你有那份气力!
侯大才不说什么了,爬到女人身上。可这时,侯大才真的发现自己那物件,举不起来了。
侯大才就十分沮丧,自己用手去捏了捏,可还是像棉花条一样软。侯大才就叹息起来,说:真是不行了,不行了,像俗话说的,人老气力衰,屙尿打湿鞋,有心射远点,越屙越拢来,犹如掏火棍,一天短一截,连这家伙也不行了!
说着,叹息着,侯大才就去牵女人的手,想让贾桂芬帮自己捏捏,可贾桂芬却不答应,说:像什么,羞死人了!
侯大才却说:这有什么,人家书上介绍,女人还把这东西含在自己口里呢!
一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本黄色小说上的情节,侯大才就一下觉得自己行了,那物件也就举了起来。
侯大才没听说过世上会有愁死的人,这是真的。
吃过早饭,乡上逢集,他把一副竹板往腰上一插,然后戴着一顶草帽,晃着身子就要出门去。贾桂芬见了,就拦住他,凌厉地问:你还干不干一点正事?
从知道儿子出去打工的消息后,侯大才再不像过去那样,起早睡晚出去收报纸了。不但不收报纸,连下地干活也懒了。就像一辆正跑着的车,突然断了马达一样,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听了女人的话,侯大才说我也不愁侯天才读书的学费了,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贾桂芬说就是不愁儿子的学费了,也不要这样,成天拿一对竹板,到处唱到处跳,真不知道愁呀?
侯大才说疯子还知道愁,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你见过知道愁的疯子吗?
又说年轻时我愁房子,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后来愁儿子上大学,挖空心思找钱。愁来愁去,愁成了疯子,现在托政府的福,让我一不愁房子,二不愁儿子上大学,你还要我愁什么?
贾桂芬说不管你怎么说,今天你不能走,不收旧报纸了,就下地干活去!
侯大才把头摇得货郎鼓一般,说干活,我干不来,早忘了!你还是去请两姑娘和他们的姑爷,来帮你干吧,我可不行,不行!说完,侯大才就要夺路离开,贾桂芬十分机灵,一把扭住了侯大才的手,说姑娘,你还有脸说姑娘。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以为还在自己家里养着?
正说着,侯大才两个嫁出去的丫头,肩上扛了锄头,背上背着背篓,出现在了院子里,对贾桂芬说妈,你让他去吧!爹说得对,他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落点清闲了,他想干什么,只要他觉得开心就行,你管也管不住他,就由他去吧!
又说反正我们离得又不远,有什么活儿,你带个信,我们就过来了。就是你不带信,我们把自己地里的忙完,也要过来看看的!
侯大才听了,对贾桂芬说怎么样,我说生他们时,你没白流那一滩血吧,是不是?
贾桂芬一听,急忙将侯大才搡了一把,说:滚,滚,你爱滚哪里滚哪里去,我不管你了!
侯大才就走了。
侯大才走到集上,不大的小街上已是人头攒动,很热闹了。他就在人群中,又像往常一样,一阵“啷个里个啷”的过门之后,开始一边扭步子,一边掏出怀里的竹板,“劈劈啪啪”地打起来,然后清一下嗓子以后,就开始唱了:
说唱歌,就唱歌,
听我唱个颠倒歌。
昨天看见菜吃牛,
河里的石头滚上坡!
先生我,后生哥!
先生读书我教学。
姐的年龄比爹大!
爸爸结婚我打锣。
外婆睡在摇篮里,
舅舅唱个《瞌睡歌》。
哥背爹爹路上走,
大路边上人咬狗。
捡起石头去打狗,
又被石头咬了手。
推开天,望望门,
满天月亮一颗星。
太阳绕着地球转,
地球跟着卫星行。
望下头,低窗门,
大路边上牛牵人。
扛着牛来拉着耙,
一辈子不说颠倒话……
正唱着,阳乡长过来了。侯大才一见阳乡长,就迎着他,嘴里的俚词马上变了内容,显得既积极活泼,又健康向上阳乡长,张思德,为人民服务了不得!
阳乡长,白求恩,
毫不利己只利人!
阳乡长,活雷锋,
专做好事树新风!
阳乡长,焦裕禄!
一心为民谋幸福!
阳乡长,孔繁森,
雪域高原献红心!
阳乡长,郑培民,
全心全意为人民……
阳乡长看了侯大才一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转身往一边走了。
侯大才就盯着阳乡长的背影,大声喊阳乡长,我儿,你别走呀!
阳乡长像没听见,更加快了步子,走过去了。
看见侯大才那疯疯癫癫的样子,阳乡长心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侯大才四仰八叉地躺在公路边的青石上晒太阳,青石很光滑,太阳也很暖,青石外边的地,禾苗绿油油一片,空气中飘着一股股甜丝丝的味道:青石两边的油桐树,正开着喇叭似的花,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侯大才的脸上、身上,他也不管,像是和天、和地融为了一体。
从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了疯子以后,侯大才最通常的生活方式,除了到场上和人多的地方唱快板、扭秧歌外,就是一个人呆在一边沉思默想:而躺在大青石上晒太阳,又是想心事的最好时刻。他一面享受大自然的抚摸,一面瞪着大眼看天,似乎在追问着上天什么。他这副神情,旁人看来他很悠闲,可他自己知道,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把泪水独自往心里流。
阳乡长和倪支书从公路那面来了,他们是检查工作路过。
阳乡长看见大青石上头顶蓝天、脚枕大地的侯大才,就对倪支书说:那是侯大才吧?
倪支书说:可不是他。
阳乡长说:看他那副样子,隐士一样,硬是悠闲自在呢!
倪支书说:谁知道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阳乡长说:我们有些日子没看见过他了吧?
倪支书说:可不是吗,一忙农活,就没看见过他了。
阳乡长说:我们去看看。
倪支书也说:行,去看看!
两位父母官就朝大青石走去了。
侯大才见阳乡长和倪支书来了,就闭上了眼睛,装作睡过去了。
阳乡长和倪支书走到侯大才身边,侯大才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倪支书就轻轻踢了侯大才一下,说:侯大才,你醒醒!
侯大才没醒,阳乡长就蹲下去,摇了摇他。
侯大才这才醒过来了,觑了阳乡长和倪支书一眼,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呀?
阳乡长笑着说:好你个侯大才,神仙怕也比不上你清闲,是不是?
侯大才说:是,不过你这辈子成不了神仙!
阳乡长想和侯大才开开玩笑,就逗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成不了神仙呢?我告诉你,我就要下决心当神仙。
侯大才就说:那好,神仙就是我日出来的,你要当神仙,就先管我叫爹!
阳乡长听了,没有生气,说!好你个侯大才,你还想跟我当爹!
完了,阳乡长才又对侯大才说:侯大才,我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侯大才说:聊什么?
阳乡长说:随便聊什么都行,就先讲个笑话都行!
阳乡长想在他们间先制造出一种轻松和谐的气氛,然后再和侯大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倪支书听了,也说:对,讲个笑话。
侯大才一屁股坐了起来,眯着眼看了他们一会,说!你们真的想听笑话?
阳乡长说:听!
侯大才说:不会把我抓去蹲监狱吧?
倪支书说:看你说的,讲个笑话怎么会抓你去蹲监狱呢?快讲吧!
侯大才说:那我就讲了。
阳乡长说:讲!
于是侯大才就讲了。
侯大才说!有两口子喜欢开玩笑,晚上同房做那事前,都喜欢互相摸着对方那玩意儿耍。
这天晚上又是这样。先是女人握住丈夫那东西问!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说:这是笑话,你都不晓得?
说完,丈夫又去摸着妻子那个地方,也问女人:你这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么让男人喜欢?
女人也说:你那里是笑话,我这里也是笑话呀!
男人说!这就怪了,这两个东西长得不一样,怎么都叫笑话呢?
女人说!这你就不明白了,你那个东西叫公笑话,我这个东西叫母笑话!
丈夫听了,就说:那好,我们就让公笑话和母笑话一起玩玩,好不好?
女人说!当然好!
于是两个笑话就一起玩。
玩得正高兴时,妻子突然问丈夫:你那笑话还有没有了?丈夫说:没有了,都进去了,不信你摸。
妻子果然去摸,然后说:笑话倒是全部都进去了,不过,外头还有两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丈夫说:这你都不知道,是两个来听笑话的!
侯大才讲完,阳乡长和倪支书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好哇,狗曰的侯大才,你挖苦我们呀!
侯大才又懒懒地往石头上一躺,闭上眼睛说:我可没有挖苦你们呀,你们两个不就是来听笑话的吗?
阳乡长站了一会,还想说什么,见侯大才拒他们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走出来,阳乡长才对倪支书问:老倪,你说侯大才,是真疯了还是假疯?
倪支书说:乡长今天怎么问起我这个问题来了,你心里不是十分清楚吗!
阳乡长说:说心里话,我现在希望他不疯了!
倪支书问:为什么?
阳乡长说!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孩子不上学了,家也折腾穷了,心里真有些不忍了。
倪支书说!哦,原来乡长是生了怜悯之心!
阳乡长说:你以为我就没有怜悯之心,是不是?哪个人生下来,就是铁石心肠?告诉你,做乡长的有时需要强硬一点,那是被环境逼的,但绝不是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
倪支书忙说!那是,那是,不然怎么配做人民政府的乡长呢!阳乡长想了一想,突然问倪支书:侯大才今年上欠国家和集体的款项,还差多少?
倪支书说:乡长问这个干什么?
阳乡长说:符合政策该减免的,给他减免了!
倪支书说:乡长指示得太正确了!不瞒乡长说,就是不符合政策减免的,我们也得给减免了,不减免不行。
阳乡长忙回过头问:是吗,怎么不该减免的也减免?
倪支书说:谁敢上他家去收款,啊?别说是去收他欠国家的,就是他欠人家私人的钱,自从他疯了以后,就没人敢上门去收款了,怕他一扁担把自己砍死。上次有几个小伙子去收账,他拿扁担又砍又杀,吓得几个讨债的屁滚尿流,跑都跑不赢!
阳乡长说:原来是这样回事。
倪支书又说:再说,他修了学校,我们还欠人家那么多钱,我们即使去收,他会交吗?
阳乡长想了一想,说:是呀,他确实不会交的。
倪支书说!如果我去收钱,被他一扁担砍死了,不是白死了吗?
阳乡长问:怎么白死了?
倪支书说!怎么不白死,我听别人说,法律有规定,精神病人打死了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连法律责任都不负,不是白死?
阳乡长听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说!是呀,是这样的呀!当初把他鉴定成精神病的时候,我怎么就只想到可以限制他的自由,没有想到疯子打了人,可以不负法律责任这一点呢?
倪支书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我也是后来才想到这一点的。
阳乡长听了,急忙说!老倪,你不要说了,我心里明白了。你提醒得对,我竟然忽视了,以后,我们都得注意一点!
倪支书说:我早就防着他了。
阳乡长又说:光防还不够!我们欠了人家的钱不说,还挪用了别人的钱,尽管我们有很多理由,但毕竟是我们不对。所以,我们一方面要防着他,同时还要对他好一点,温暖一点,关心一点,慢慢消除我们中间的矛盾和隔阂。
倪支书说:那是,那是,所以我们才不去逼他交国家的钱。
阳乡长说:你们不去他家里收钱,我不责怪你们了,你们再把他报为贫困户,好让他享受扶贫方面的优惠和照顾政策!
倪支书听了,忙说:行,行,乡长发了指示,我们马上就报!阳乡长又说你还告诉他,这是我阳某人让这样做的。倪支书立即说阳乡长,这话你最好亲自去说,我想他会感激你的!
阳乡长想了想说还是你去告诉他吧,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有些害怕侯大才了!
倪支书说好,我去告诉他,让他记住你对他的关怀!侯大才就成了幸福乡的一名贫困户。
年关到了。
阳乡长对倪支书说:春节前,县上四大家领导要分别下来给贫困户“送温暖”,你们村在公路边,丁县长要亲自来,你选两家贫困户,让领导慰问。
倪支书说我知道了,这工作年年搞,都搞好几年了,每年的方式都差不多,就是领导给贫困户发一两百元钱,再拉拉他们的手,贫困户说点感激政府的话,记者摄点像,写点文章,回去电视上播播,报纸上登登,就这样回事!
阳乡长说:你别看领导发的钱不多,也别小看领导那拉拉手,这是体现政府的关怀和温暖,这是只有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才能办得到的事!
倪支书说:那是!
阳乡长说:那就是了,所以,这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政治上的事情,小事也是大事,你千万不能小看。
倪支书又说!乡长说得对!
阳乡长接着说!丁县长亲自到你们村来“送温暖”,还不光是体现政府的关怀和温暖,丁县长还有意图。
倪支书忙问!还有什么目的?
阳乡长说:开年过后,丁县长要亲自到我们乡来抓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点,具体说,就是抓山羊饲养基地建设,丁县长的示范点,就选在你们村。所以,丁县长这次来你们村慰问贫困户,给贫困户“送温暖”,实际上也是为他在你们村蹲点树立形象。倪支书明白了,说:原来是这样回事!
阳乡长说: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做好,让领导在群众中树立起威柄和崇局的形象!
又说:县长亲自选择你们村作示范点,做好了,对你们村也是一种光荣。
倪支书说:请乡长放心,我一定做好这方面的工作!阳乡长停了一会,突然说:把侯大才也列在丁县长“送温暖”的对象当中吧!
倪支书说:侯大才?
阳乡长说:对,侯大才。
倪支书说!把侯大才列为丁县长“送温暖”的对象,我没意见,可我怕侯大才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到时他疯疯癫癫地乱说一通,怎么办?
阳乡长说:这是领导给他“送温暖”,是好事,该不会吧?
倪支书说:他不乱说当然好,可万一乱说呢?
阳乡长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就沉思起来。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笨呀?你不能在这天,让侯大才的哪个女儿来把他接走,就留他老婆一个人在家里,领导问起来,就说侯大才住院了,你再教会侯大才老婆几句感激领导和政府的话,不就行了。
又说:这是给她家送东西去,她还会不答应?
倪支书拍了拍脑袋,说是呀,这办法不错呀,把侯大才支开,是个好主意!我回去就和他大女儿商量,没问题!
阳乡长说那就这样定了!
倪支书也说行,就这样定了!
说完了领导“送温暖”这件政治上的大事,倪支书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阳乡长面前,说:阳乡长,春节就到了,一年到头,你对我们村上的工作支持不小,对我个人也关照不少,这是我们村上的一点意思,祝领导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