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军说真的!他第二次来没报上名后,就对我说,他要出去打工,不信就没有活路了!然后向我借两百元钱做路费。我劝他好好想想,这样好的成绩,不读书太不合算了。他说,他不愿意再让父母作难了,再说,即使考上了大学,照现在这个样子,也是读不上的,不如早点出去挣钱。我见他是铁了心的,就借了四百元钱给他。他说,他挣了钱后,就寄回来还我。
侯大才听完,傻了似的看着黄军,过了半天才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黄军说:天才不让我告诉你们,他说,他辜负了你们的希望,怕你们伤心!
老师听了,接着侯大才刚才的话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到哪儿打工去了?
黄军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说他找到工作,把钱挣到后,才写信告诉我,顺便给我把钱寄回来。
老师听后,就对侯大才说:你老现在放心了吧!我说,这样大一个人,怎么会从人间蒸发了呢!
侯大才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子,喝醉酒似的,踉踉跄跄地朝外面走去了。
黄军见了,急忙过去扶住了侯大才,说:侯大伯,侯大伯,你不要难过,有了天才的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
老师也说:是的,你老把心放宽些!侯天才的学籍学校并没有取消,他只要愿意回来读书,我们随时欢迎!我们也不愿意失去一个好学生呀!
侯大才听了,回头对他们苦笑了一下,说:谢谢你们了!但侯大才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像饿了几天的病人。
侯大才就回去了。
侯大才回到家,什么也不说,往床上一躺,真病了一般,眼睛却圆睁着盯着帐顶。
贾桂芬过去关心地问!怎么了?
侯大才没回答,只叹了一声气。
贾桂芬又问!是不是病了?
侯大才还是没出声,又叹了一声气,叹得比刚才长。
贾桂芬就急了,说:出了什么事,你说嘛!
侯大才这才坐起来,对贾桂芬哭兮兮地说:你儿子……完了!贾桂芬一惊,说:什么完了?
侯大才说:不读书了,到外面打工去了!
贾桂芬听了,愣了半晌,这才拉着侯大才,一边使劲摇晃着,一边叫起来:到哪儿打工去了,啊?是不是真的?
侯大才把女人的手拿下来,说: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打工就好了,我就可以去把他找回来了!
说完,侯大才就又躺下了。
女人盯着侯大才,木木地看了半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捶胸顿足地说!天哪,他走的时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出去凭什么活呀?
侯大才心里本来就难过,女人一哭心里更不好受了,又爬起来冲贾桂芬大声吼道!嚎丧呀!死不了他!
又说!死了好,死了老子就再不为他操心了!
贾桂芬听了,并没有止住哭声,说:我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不知道心疼!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怕让侯大才心烦,就退到一边去哭了。侯大才在床上就足足躺了一天。
天傍晚的时候,倪支书突然来了。
倪支书见侯大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就很关心地问!老侯,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侯大才不答话。
倪支书就伸出手,在侯大才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说。果然有些烫呢!
又说:老侯,有了病就要去找医生看,去看医生了吗?
侯大才还是不说什么。
倪支书想了一想,就对侯大才说:老侯,正巧!明天我要出去办点事,乡政府也要去人,你就搭我们一个顺路车,我们把你送到医院里检查检查,怎么样?
侯大才这才说:我没有病!
倪支书说:有病没病,检查一下总是好事嘛,是不是?
又说:反正我们也是顺便,又不要你掏车费的!
侯大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倪支书就拍了拍侯大才说:好,就这样定了,老侯,明早晨我们的车开到你门口来了的时候,我就来喊你!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可一定要去呀!
说完,倪支书不等侯大才再说什么,就起身走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倪支书果然来了。
倪支书胳膊下夹着一只公文包,一副出差办事的样子。
倪支书看见侯大才,说:老侯,车子在公路边等着,走吧!侯大才巳经起来了,说:走什么?
倪支书说: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搭我们的车,到医院检查检查呀!
侯大才说:我没病,检查什么?
倪支书说:你又没检查,怎么知道自己没病?
又说:我可是好心好意地把车开到你家门口来了,你昨天要是说不去,我就不叫他们把车开过来了嘛!你看,我把车开过来了,你才不去,不是给我下不去吗?
贾桂芬也说!既然支书好心好意叫你去,你就去吧,这又不是坏事!
倪支书说:对哟!
这时,司机在车里按了一声喇叭,倪支书就过来拉了侯大才,说:司机等得不耐烦了,走吧!
侯大才只好随倪支书走了。
公路边果然停了一辆车,是一辆“长安之星”。侯大才认识这辆车,是乡政府从别人手里买的一辆二手车,阳乡长经常坐着它,下乡或到城里开会,走什么路都“咣啷咣啷”响。
车里的人见倪支书陪着侯大才来了,先打开了车门。侯大才一看,里面还坐着雍副乡长。
雍副乡长一见侯大才,就急忙说:侯老头,快上来吧!今天要不是看倪支书面子,我们才不会捎你呢!
倪支书说!哪里哪里,我和老侯是星星跟着月亮走,沾你的光呢!
又说:分明是乡长大人关心我们老百姓嘛,怎么把功劳记在我的头上呢!
说笑中,就让侯大才上车在雍副乡长的旁边坐了,然后倪支书钻进车里,又在侯大才身边坐下了。
车就在公路上狂奔起来。
跑了一阵,就到了往县城方向的岔路旁。但车却没有往县城方向开,却拐上了另一条路。
侯大才问:怎么不去县城,往哪开呀?
雍副乡长微笑着,拍了拍侯大才的肩,说:我们不去县城,我们是去另一个地方出差!
倪支书也说:是呀,老倪!不过,你放心,哪儿不是医院,哪所医院又不能检查病,是不是?
侯大才听了这话,就不吭声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就到了邻县的精神病医院。
侯大才有些明白了,说: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雍副乡长说:检查病呀?
侯大才说:检查什么病?
雍副乡长说:什么病,等会儿就知道了!
车停下了,侯大才想下车逃跑,但被雍副乡长和倪支书一左一右夹住了。
雍副乡长说:想走,没那么容易!
倪支书也说!老侯,来都来了,你最好和我们配合!
说着,就架了侯大才往里面走。
侯大才挣扎了一阵,没挣脱,就不再挣扎了,说!好,你们放开我,我随你们走!
说完,果然很驯服地随他们走了。
倪支书去挂了号,就把他带到了候诊室,这时雍副乡长出去了,和一个专家旲样的医生,在另一间屋子里,局局兴兴地说着什么。侯大才把屋子四面看了看,就从裤裆里掏出家伙,捋得老长,对着墙壁要开始撒尿。一个医生出来看见了,就叫了起来!干什么,啊,谁是病人家属,怎么不带到厕所里撒尿,啊?
倪支书一听,就急忙过去揪住侯大才的肩膀,说!你怎么乱撒尿,啊,走,厕所去!
倪支书就把侯大才带到了旁边的厕所里,自己站在侯大才后边,高度警惕的样子。
侯大才就开始撒尿,可撒着撒着,猛地一个转身,用手把那物件抬起来,对着倪支书的脸就是一阵扫射。
倪支书猝不及防,叫了一声,一边用手去捂脸,一边“哇哇”地乱吐。趁这当儿,侯大才连那物件都来不及塞进裤裆里,就从倪支书身边跑了出去。等倪支书简单地抹干净脸上的尿水,追出来一看,侯大才早就没影儿了。
侯大才没能让人把他鉴定成精神病。
雍副乡长和倪支书只好沮丧地回来了。
阳乡长听了雍副乡长的汇报,有些不满意地说:怎么就让他跑了呢?他跑了怎么办,我们拿什么向丁县长交待?
倪支书说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往我脸上撒尿!这家伙太狡猾了,比泥鳅还滑!
雍副乡长想了一想说我倒有个办法!阳乡长说什么办法?
雍副乡长说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他心里有防备,如果我们把专家请到乡上来给他鉴定,他可能就没有戒备了!
阳乡长说那是,不是在医院里,他当然就不会有戒备了,不过,那些专家愿意到乡上来吗?
雍副乡长说有什么不愿意的,他们在医院里看病,不也是为了钱吗?再说,今天我已经给那个专家送了红包,他没给鉴定成,如果我们再给他送份红包,他还会不乐意吗?
倪支书听了,急忙说他当然会乐意!没听说过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
阳乡长想了一想,就说:那好,就照这样办吧!
果然,过了两天,倪支书就又来到侯大才家里,对侯大才说:阳乡长通知你到乡政府去一趟。
侯大才说:什么事?老子不会相信你的话了,你狗日的没安好心!
倪支书轻描淡写地说:去不去在你,我反正把信带到了!不去今后就不要失悔!
说完这话才说:阳乡长是叫你去商量还你工程款的事,你说你如果不去,会不会失悔!
侯大才听了这话,就有些将信将疑了。
侯大才想,如果是为这事,他当然就要去哟!于是侯大才就到乡上去了。
侯大才走进阳乡长办公室里的时候,看见阳乡长正和两位戴眼睛、模样很斯文的人,有说有笑地聊天。阳乡长看见了他,就马上站了起来,对一老一少两位眼镜客说哦,他来了,你们谈吧,啊!
说着,阳乡长就出去了。
两位眼镜客的眼光落在了侯大才身上,并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起来。侯大才不知他们干什么,以为穿错了衣服,低头一看,并没有穿错呀。正不安的时候,他们示意他坐下了。
侯大才一看两位眼镜客,就迅速在心里排除了工程款的事,他想,阳乡长肯定又骗了他!但他拿不准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看样子,是学校里的老师。一想起老师,侯大才心里就以为是儿子学校的老师,来了解侯天才回来没有的情况,并动员他重新回去上学的。侯大才见他们看着他不说话,就试探性地打破了沉默,说:我儿子还没回来!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年长的眼镜客说我们没问你儿子。
年轻一些的也说是,我们没说你儿子。
侯大才就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了。
那两个人停了一会,年长的才开始问他:你是不是叫侯大侯大才说是。
那人又问听说你爬到乡长办公楼的空调架子上,要跳楼,你怕不怕?
侯大才说:怕就不会爬上去了。
年轻的眼镜客又马上问是真的不怕,还是感觉不到怕?
侯大才说我就没感到怕。
又说人是一个,命是一条,该死的鸡鸡朝天,有什么怕的?那人又马上追问该死的鸡鸡朝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侯大才想了一想,还真不好把这话的意思说出来,就说我随便说说,没什么意思。
这人不问了,年长的那人又问你喜欢在大街上唱快板’扭秩歌,是不是?
侯大才说是!
那人又说为什么?
侯大才说不为什么,心里就想唱。
那人又问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侯大才说我不觉得。
接着,那两个人又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才对侯大才说行了,你回去吧!
侯大才问:你们把我叫来干什么?
那两个人说:没什么,我们就是找你来聊聊。
侯大才就出去了。
侯大才刚走,阳乡长、雍副乡长和倪支书就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对他们问!怎么样,啊?
这两人也站了起来,年长的说!看起来是有点不正常,可还不能断定就是有精神病!
年轻的也说:是,要断定是精神病,还须进一步到医院诊断!阳乡长听了,就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掏出两只红包往他们手里塞,说:哪里哪里,两位都是这方面的权威,只要你们一看,是不是精神病,肯定会八九不离十!
雍副乡长也说:就是,就是,专家嘛!
一老一少的专家又互相看了一眼,一边把阳乡长递过来的红包往外推,一边说!不行,不行,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红包的!
阳乡长把他们的手挡了回去,说!这哪是红包呀,这不是红包,这是出诊费,你们医生出诊,总不能连出诊费也不收嘛!
两位专家听了,才有些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嘛,既然是出诊费,我们就收下吧。
说着,把红包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并悄悄用手指掂了掂红包的重量。
然后,那年长一些的专家想了想,才说!如果你们今天一定要一个结果的话,我们也只能给他下个间歇性精神病的结论。说完,看了看那个年轻的同事一眼。
那年轻的专家也就立即说:对,只能这样了!
倪支书有些不明白,就问!什么叫间歇性精神病?
年轻专家就说:就是有时候疯,有时候不疯的那种疯子得的病!
倪支书似乎还有些不满意,说:干脆就让他全疯好了!年老的专家立即正了正脸色,说:那怎么能行,我们是医生,不能想让人疯,就让人疯嘛,是不是,阳乡长?
阳乡长急忙说:那是,那是!
说着,瞪了倪支书一眼,又接着说间歇性精神病也是精神病嘛,是不是?
两位医生马上点了点头,说当然哟!
说着,就为他们出具了一份证明,走了。
这样,侯大才就成了一名具有医学诊断证明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只是侯大才还蒙在鼓里,还不知道自己就真的成了一名疯子。
侯大才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疯子,但并不妨碍别人把他当做疯子。侯大才最初是从别人看他的怪怪的目光中,感受到人们把自己视作了异物,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及至后来,那些小孩子看见他,对他远远地、“疯子”“疯子”地叫,侯大才才知道自己成了疯子。
侯大才弄清这一点后,心里就很不服气,就对那些喊他疯子的人,大声喊: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但他越这样喊,别人越是把他当作疯子,就像那些喝醉酒的人,越醉越说自己没醉,旁人越是把他当做醉鬼一样。
侯大才辩解了几次,辩不清,后来也就不打算去辩解了。他想,疯子就疯子吧,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定疯人还有疯福呢!不久,侯大才还真尝到了做疯子的好处。
那天,侯大才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又来了几个要账的工人。侯大才见他们来了,原来还是准备拿言语向他们求情的,但转念一想,他不想再低三下四求他们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现成的话,他们也听烦了。于是,侯大才还没等他们走进院子,就“呼”地一下站起身,在院子里跳起舞来。
侯大才这次跳的是少年时代就跳得滚瓜烂熟的“忠字舞”,一边像牛推磨似的,在院子里转着圆圈,一边挥手,又一边唱歌,唱的自然也是那时人人能唱的歌。
那些人走进院子,就愣住了,一个个像是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全都专注地看着他们的债主。这些人都还年轻,没见过三十多年前这些事,就以为侯大才是学端公跳大神。
跳了一会,侯大才跳累了,不跳了,在阶沿上坐下来,绿眉痴眼地看着他们,像一点也不认识这些人一样。
这些人才想起来的目的,说:侯大才,你是不是跟我们装疯,你欠我们的钱怎么办?
侯大才也不答应他们,从阶沿上扯过一条扁担,一前一后握枪一样握住,忽地往前冲杀起来,一边杀,嘴里一边喊:杀!杀!又喊:提高警惕,保家卫国,提高警惕,保家卫国!那些人见侯大才的扁担直朝自己剌杀过来,就纷纷往两边退去,一边躲,一边说: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这些人又站了一会,然后互相叹息着,说:算了,算了,人都疯了,我们认倒霉吧!
说着,就摇着头走了。
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来向侯大才讨债了。
日子就似乎清静了。
没人来向侯大才讨债了,侯大才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太肀日子,心里就慢慢地又滋生出了许多的生活的念头。
晚上,侯大才又想和贾桂芬做一回那事。
等贾桂芬睡下后,侯大才的手就蜥蜴似的,顺着女人的小腿往上摸去。
贾桂芬又照常在侯大才的手上打了一下,不满地说:干什么呀?
侯大才有些厚颜无耻地笑了起来,说:有半年多没做那事了吧?要再不来一回,恐怕就要拿学费去拜师学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