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的影视专业由这么几部分学生组成,小部分是像我和田朗这种,深切地爱着京城几大艺术高校,但是它们却背着我们爱上了别人,我们最终无奈被这里收留;还有的是对本专业毫无兴趣的人,搜寻机会转专业或者读二学位;再就是当初参加艺考只为了有个大学上,专业是养鸡还是喂狗都无所谓。
生活在这样一个奇葩云集的大集体,我的朋友们如果不特别一点,似乎都说不过去。安安是个在东北长大的江苏姑娘,灵活掌握东北话和苏北话,南北通吃,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老乡,常常前半句说着“你虎不虎啊?这事儿是酱婶地”,后半句就变成“泥干么滴?”。
而田朗是典型的慢热南方人,操着一口沉闷的湖普话(湖南普通话),跟陌生人在一起时,只会两只手抄在口袋里,站在一旁眯着眼睛腼腆的笑。他淡定到了一种境界,你很难从他的表情或者语气上看出他的喜怒哀乐,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他感情的真挚流露是在一次团日活动上。班里组织去革命烈士纪念馆参观,某男生掏出手机对着陈列柜里的骨灰盒一顿猛拍,田朗从他身边经过,轻哼了一声,用我见过的最鄙视的语气说了句湖普话:撒比。
安安是我上了这么多年学认识的性格最好的女生,前提是你受得了她一天12小时的风风火火,和另外12小时的吧啦吧啦。面对着这个精力永远充沛的瘦子,我曾一度怀疑她得了甲亢,并且忧心忡忡地观察过她的脖子,害怕上面出现造型奇异的肿块。
梁一明的出现是在一个天蓝地好像能拧出水的晴天,我和田朗从食堂出来,正在讨论安安的名字到底像面巾纸还是卫生巾时,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稍胖,打扮中性的短发女生喝着豆浆,正缓慢的往教学楼方向蠕动。说她蠕动,是因为她走路有种放肆的缓慢,这种放肆和淡定不是任何人能走出来的,她不急不慢的举动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看我不爽是你的事,反正我无所谓,有本事你来呀。
同学你校园卡掉了。我跑过去把她掉在地上的校园卡递给她。
唔。谢谢。等她转过头来时,我才发现她是跟我同班的,又瞄了一眼她的校园卡,“梁一明”,熟悉的名字让我想起了这个家伙,原来我一直空着的上铺是她的,她就是住在我上铺的“兄弟”。
你不在宿舍住吗。我问她。
她缓慢地把嘴唇和豆浆吸管分离,慢悠悠地说,这个学校的宿舍还能住人么。
我惊愕,不能住人那我们是什么?
没办法啊,空间太小了,上铺不方便,还没有独立卫浴,洗澡要走二十分钟到澡堂。生活好比解放前,我还是在家住吧。她操着一口天津味儿浓郁的普通话,慢悠悠地回答到。
那住宿费岂不是白交了?
无所谓啊。在这上学也是件无所谓的事嘛。她吸了口豆浆,晃了晃脑袋。
那……那我先走了。
回见哦,少年。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往超市方向蠕动着。
几天后梁一明的上课迟到次数快要逼近考勤上限,有天早上她又迟到了,课快要结束时她才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从教室后门慢吞吞走进来,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我身边。
点过名了,我给你喊了到,但是被老师识破了。我拍了拍梁一明的肩膀。
咦。怎么会。我们俩名单上隔得好远的。
老师对我说,有些女同学帮忙喊到不要太放肆了,梁一明是个男生我又不是不知道。
该老师真是明察秋毫啊。梁一明甩了一下又剪短了的头发。
给你们听听这个,梁一明掏出手机找到一段录音,点了播放,瞬间一阵丧心病狂的狗吠声犹如千军万马般奔来。我就像生活在一个狗场,昨晚周围邻居家的狗狂叫到三点,它们睡着了我才去睡的,你说我早上怎么起得来。
下课后梁一明决定去西门附近的生活区看看,那里每天聚集了一帮大爷大妈,见到有学生路过,就会操着一口老天津话喊出招牌口号:同学,租房嘛?
在西门租房大爷大妈看到我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犹如饿狼般扑向我们三只瘦弱的鸡仔。最终我们被一个身高一米五腰围二尺八的圆柱形大妈领走。
介房子倍儿好,嘛毛病没有。我自己住一楼,你和你女朋友们住二楼,仨人绝对住的开。大妈笑眯眯地对梁一明说。
女朋友们?我和安安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短发,一身优衣库最小号男装打扮的梁一明女士,忍不住夸赞起大妈来,阿姨,您思想真开放,真国际化,3P都能接受。
二楼有三间房,一大两小,干净卫生800一个月,相对实惠的价格。梁一明看中了大的那间,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大妈,淡淡地说,先租仨月吧。又回头问我和安安,要不你俩也在这住吧,免受宿舍刀光剑影的干扰。
我们……还是回去住吧……东西多搬家麻烦。我和安安想了想包里还不如钱包值钱的钱说。
之后梁一明便在西门的公寓住了下来,她还买了一辆可折叠的迷你自行车,骑着它往返于公寓和教学楼之间,一手端着豆浆一手扶着车把,戴着绿色的耳机缓慢的蠕动在路上。我和安安测试过,她骑自行车的速度只比我们步行的速度快一丁点儿,如此慢的车速下还能将自行车控制的这么稳,梁一明绝对是一个技术型好同志。
但是她还是经常迟到旷课,原因是租的公寓暖气太足了,房间太舒适,早上还是起不来。我和安安有个周末去公寓找梁一明,推开门的瞬间一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气息扑面而来,墙上错落有致的贴着张国荣和很多港片的海报,电脑的放着粤语老歌,梁一明穿着短袖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一瓶乌龙茶,打着电话:哎,您好,我是梁先生,货已经给您发过去去了,明后天就能到,注意查收。
梁老板,你在搞什么?安安看了看门口摞着的几个大箱子。
开了个淘宝店,买耳机和死飞。顺便做着日本代购。但是拥有一个煎饼摊仍然是我的梦想。梁一明蠕动了一下日渐丰满的身躯,不行啊,生活太好,又胖了,你们这些死瘦子应该从地球上消失。她长叹了一口气,又回头去填快递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