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揭下泡沫保温箱上的打印标签，望一眼横七竖八堆满半个库房的白色泡沫箱，绝望地长叹一声，仰面躺下来。
“又躺下。起来！”云间抱着一堆箱盖经过，抬脚踹了他一下，“赶紧把这些弄完了，商量一下挑买手的事。”
“我错了。我们明天就去招个清理回收的人。”陆衡有气无力地说道。
云间把箱盖摞到墙边，拿起一瓶矿泉水灌了大半。“我们用不着。”他抬手指了指楼上的办公室，笑了笑，“等你儿子出生了，就有人干活了。”
“女儿！”陆衡一下坐起来，大声纠正道。
“好好好，女儿，女儿。”云间哭笑不得。
楼上传来笨重的脚步声。孔嘉慢吞吞走下楼梯，在转弯的地方坐下来。怀孕五个月，她看起来终于像一个孕妇了。“今天我问过医生了，是儿子。”她说道，冲陆衡得意地笑了笑。
“人家那是安慰你。知道你求男心切。”陆衡低头继续干活，拿起一个保温箱，揭下标签，简单清理了一下。
孔嘉捡起旁边的空盒子，朝他扔过去。陆衡敏捷地躲过，抬头瞪了她一眼。
云间忍俊不禁。“这种事你们事前没商量吗？”他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见他们俩仍然怒目相向，赶紧转移话题，“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孔嘉转向云间，笑眯眯地说道。
“那我女儿不是成私生女了？”陆衡不忿，转过头，对云间说，“居然有这种女人，就因为觉得怀孕穿婚纱不好看，就不肯结婚……”
“谁不肯结婚？”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转过头。只见萧颂背着登山包，笑着站在库房门口。
“好了，伴郎回来了。”
陆衡笑了笑，甩了手里的泡沫箱子，蹦过去，一拳把萧颂推到墙上，瞪着眼睛吼道：“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被劫财劫色，正躺在哪个荒山野岭慢慢腐烂呢。”
萧颂举起双手。“我觉得，对久别重逢的人，还是拥抱一下说声‘好久不见，我很想你’比较感人。”
云间慢慢走过来，笑着看着萧颂。陆衡松开萧颂，认真地说：“你们俩干脆痛快打一架，恩怨一次了断。”
“我可打不过他。每次都被他打。”萧颂摇摇头，解下登山包，甩手扔给云间。云间一把接住，顺手放在桌上，朝萧颂伸出手。萧颂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兄弟们，你们终于都回来了。”陆衡笑着搭着他们俩的肩膀，“以后我们兄弟仨一起骑铁马送货。仓库那个角落估计住不下了，干脆在院子里搭个铁皮屋。”
萧颂警惕地转过头。“听说你们亏得都快跳楼了，还想拉我下水？”
“亏是亏了一点，不过距离跳楼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跳楼也是开朗快乐地跳——”陆衡指了指通往办公室的楼梯。坐在楼梯上的孔嘉冲萧颂粲然一笑，没看陆衡。陆衡也假装没看到她，对萧颂笑道：“我跟云间约好了，什么时候亏到账面只剩一百块钱，就扔硬币，输的人背着赢的人一级一级从那里跳下来。”
萧颂哈哈大笑，拿起一个白色泡沫箱端详了一番。“你不是常说我是百无一用的怀疑主义者吗？能干吗？”
陆衡伸手来接萧颂手里的泡沫箱，萧颂没放手。陆衡瞄了一眼箱子，用力拽了拽，嘿嘿一笑。“就是这个用处。以后我跟云间就是发动机和轮胎，你是方向盘和刹车。”
“没错，像你这样自由而无用的人，差不多也只会这个。之前骂我骂得很痛快吧？”云间嘲弄地笑了笑，“不过，你骂我的那些话，我都放在这里了。”说着抬手放到左胸拍了拍，“虽然不见得都有道理，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萧颂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那就给我这个新合伙人介绍一下吧。”
虽然已经连续亏损四五个月，公司账面只剩不到三百万，但陆衡和云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三个人越聊越开心，干脆在阁楼的办公室里打地铺，聊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三人在院子里向阳的角落建了一个活动板房，搭了两张上下铺。选床位的时候，三人都想睡上铺，只能扔硬币。规定扔三次，谁扔的字最多，谁就睡下铺。结果，萧颂扔了三次都是字。他不信邪，继续扔，没想到连扔二十七次都是字。云间和陆衡笑得东倒西歪，倒在床上打滚。
“我做了什么？是把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吗？”萧颂愤恨地说。
云间抓起枕头砸过去。“没错，这叫现世报。”
上午的阳光照在人行道的地砖上，九月的北京已经有点微凉。孔嘉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望一眼人行道尽头，拿起装着婚纱的白色大纸袋。洁白柔软的珍珠纱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是她想象中的婚纱。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轻轻抚摸鼓起的肚子。
一辆铮亮的绿色捷豹跑车驶过路口，又立刻倒回来，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衣、身材高大的人走下车。孔嘉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放下纸袋。
叶哲朗径直走来，在几步外停了一下，似乎略显惊讶，接着走过来在长凳旁边坐下。“北京这么大，在街上遇到的概率几乎是零哦？”他说。
孔嘉望向路边的绿色跑车。“最近品位堪忧啊。”她微笑。
叶哲朗往旁边瞟了一眼。“你指车还是人？”
孔嘉一愣。车窗玻璃滑下一半，她这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长发女孩。白净苗条，看起来很漂亮。“对不起……”她有点尴尬，“一不小心毒舌了。”
叶哲朗没说话，靠到椅背上，看了看她脚边那个白色大纸袋。孔嘉留意到他的视线，伸手抚了抚肚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看的婚纱都穿不上了。就这个能穿，感觉像睡衣。”
“什么时候？”他问。
“下周末。很简单的仪式。几个朋友聚在院子里一起吃顿饭。”
“要不我也随份礼？”
“那你大概没机会收回礼金。”孔嘉笑道。
叶哲朗也笑了笑。“是啊。这辈子大概不会有什么喜事了。亏本的生意不能做。”
孔嘉再次望一眼人行道尽头，转头向叶哲朗露出礼貌的微笑。“陆衡快回来了。”她说，“他去麦当劳给我买甜筒了。”
叶哲朗仿佛没听到，抬头望着人行道远处来来往往的人流，目光渐渐游离。“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他说，转过头看着孔嘉，“你幸福快乐吗？”
孔嘉低下头，又抬起头，伸手轻轻抚摸鼓起的肚子，笑起来。笑容甜美而温柔。
“再见。”她轻声说，“叶先生。”
叶哲朗缓缓点头，默然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回去。绿色跑车闪着光，迅速转过路口。
孔嘉看一眼路口，回过头。人行道尽头，陆衡慢悠悠走过来，一手拿着一只甜筒，一会儿舔舔左边那只，一会儿舔舔右边，然后得意地冲孔嘉吐舌头。
“宝宝，你看，爸爸看起来像个大傻瓜。”
孔嘉抚摸着肚子，露出笑容。她想起和陆衡在学校西门那条街上度过的时光。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他们终于一起平安走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