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云间最后一次浏览准备发给媒体的网站声明文章,又修改了几个地方的用词,然后点击发送,顺手打开一个新闻网站。
已经第三天了,萧颂的那篇深度报道还在头条位置,话题在持续发酵,影响力也在扩大。电视台已经回应,措辞非常强硬,坚称节目报道客观。陈锐则一直保持沉默。网上舆论也分成几派,有质疑电视台做假新闻的,也有怀疑化妆品网站发起公关攻势的,更多人把关注点放在记者涉嫌敲诈勒索上,认为双方都不是善类。舆论形势虽然并不是完全对陆衡有利,至少已经开始转向。云间相信,只要趁此机会和媒体保持良性互动,澄清事实,持续发正面报道,应该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关了新闻网站,用化妆品网站的名字搜索了一下,点开几个网页。这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一边滑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浏览,一边伸手拿起手机。电话是萧颂打来的。云间按了接听键,放到耳边。
“是你干的?”不等他开口,萧颂劈头就问,“你不是说,不会再做这种事吗?”
“做什么?什么事?”云间一头雾水,不由得松开鼠标。
萧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明知故问。“陈锐受了伤,现在在医院。有人在地下停车场绑走他,他半路跳车才逃脱的。”
“什么时候的事?”云间惊讶。
“就刚才,九点半。几家媒体已经赶到医院。我同事也去了。”萧颂说,接着立刻警觉地问道,“真不是你?”
云间无奈地笑起来。“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陈锐说,那几个人抓了他就逼问是谁指使他、剩下的素材有没有给电视台,还限期让他自认其罪。”
“这种栽赃方式也太拙劣了。”云间笑道,“现在这种时候,我恨不得派人保护他,怎么可能主动授人以柄?”
他握着手机向后靠到椅背上,望向旁边漆黑如镜的落地窗,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可能是幕后主使者发现顾钧和陈锐两头吃,就对陈锐下手,以示警告,同时嫁祸陆衡;甚至可能是顾钧发现陈锐背着他额外要一笔,威逼他演一出苦肉计,向幕后主使者示好。不管怎样,现在正值敏感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影响舆论走向。在他看来完全不合逻辑的事,在公众眼里很可能是另一种情形。何况电视台肯定会就此事大做文章。
云间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坐直身体,舔了舔嘴唇,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这事很明显,有人想一箭双雕,可惜完全不合逻辑。谁指使他现在一点不重要,网站没有造假才是关键。反正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冯思源来说就未必了。”萧颂说,“现在舆论这么乱,可能他怕网站被拖垮了,想快刀斩乱麻,让陈锐直接认了,还急着找出幕后主使者。”
“不太可能,他最近一直在盐田忙海格的事……”云间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仿佛一些杂乱的碎片忽然自行拼成一个有意义的图形,只是未及他看清,那个图形又迅速消散。
萧颂没再多说,只是警告他别做多余的事,很快挂断电话。
第二天一早,云间一起床就打开电脑看新闻。如他所料,陈锐遇袭的事迅速代替萧颂那篇报道,成为造假专题报道的头条。报道中,陈锐详细叙述了遇袭的过程,暗示是陆衡打击报复,同时把涉嫌敲诈的事撇得干干净净。和陆衡见面是受公关公司的朋友之托,无端被人利用;公关合同是陆衡和公关公司签的,两百万的转账也是转入公关公司的账户,与他毫无关系;那六十万是被陆衡有意陷害,收款账户属于一个公关公司,与他无关;张彻的身份造假则是一时疏忽被骗。
云间一边看,一边琢磨,发现陈锐的话虽然漏洞百出,但他们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反驳。他有些恼火,又翻出录音文字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但凡谈及与钱有关的事,陈锐都极其小心谨慎,处处留下余地,似乎早就防着他们拿录音指控他。云间忽然想到陈锐遇袭这件事应该经过精心策划,对陈锐来说不仅意味着惩罚和警告,更是一个弥补的机会、再次翻案的机会。之前面对萧颂的报道,他沉默以对,很可能也是有意为之。他们深知没有事件炒作,空口自辩根本没人理会,于是故意策划绑架劫持事件,制造合适的时机,让陈锐发声时手握筹码,同时又能引起注意和同情。不管怎样,结果非常成功。
更令云间心惊的是,报道末尾还提及萧颂和他以及陆衡的关系,影射萧颂以媒体记者的信誉为朋友背书,甚至直指萧颂是公关公司收买的舆论枪手。
云间想到萧颂可能承受的压力,心里不安,立刻给他打电话,发现他关机了,又打给陆衡。陆衡正在办公室手忙脚乱地应付邀约采访的记者。云间顾不上萧颂,赶紧通知几个媒体部的同事一起赶去帮陆衡,一整天都忙着应对媒体、商议回应策略、敲定最新声明。全部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云间立刻和陆衡驱车去萧颂家。路上又打了个电话,发现萧颂依然关机。
门铃响了许久,都没人应门。云间和陆衡对视一眼,心里忐忑不安。正想离开,门忽然开了。萧颂站在门后,满头大汗,一身运动装束,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白色毛巾,似乎一直在跑步机上跑步。
云间顿时松了口气,推门走进去。“干吗关机?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被什么人传讯了呢。”
“那倒不至于。就是电话太多,只能关机。”萧颂笑起来,转身走回去,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顺手扔到餐桌上。
“记者吗?”陆衡问道,伸手关上门。
萧颂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不好意思地微笑。“一直是我采访别人,忽然有这么多人要采访我,有点不知所措。”
“报社准备怎么应对?”云间问道。
“不回应,正常做后续报道。”萧颂爽朗一笑,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窗前,踏到跑步机上,按下启动键,开始慢步走。他依然没有买沙发和电视,客厅空空荡荡,只有这台跑步机。
云间走过去,站到跑步机旁,打量着他。“你呢?怎么还有闲情跑步?”
“总编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萧颂目视前方,慢慢加快速度,“顺便避嫌。”
“因为不信任你吗?”陆衡也走过来,站到另一侧。
“不是。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总编的顾虑也有道理。”萧颂说,“反正我采访的素材都已经报道了。接下来要调查陈锐和顾钧的背景,我参与也的确不太合适。”
云间和陆衡面面相觑,两人都想到,董立言可能是怕他们从萧颂这里探听消息,看来还是信不过萧颂。
“如果陈锐就此一口咬定,事情没办法翻案,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云间问道。
“能有什么影响?反正我问心无愧就行了。”萧颂语气平淡,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云间,“你千万别做多余的事。”
云间抬了抬眉毛,没说话。
“不能让他得逞!”陆衡忽然拍了一下停止键,跑步机慢慢停下来。萧颂停下脚步,看着陆衡。“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张彻。只要找到他,让他坦白,陈锐就赖不掉。”陆衡说。
“调查公司的人一直没找到他。”云间神情凝重。
萧颂望向落地窗外。“恐怕陈锐他们也在找他。我在报道里提到采访张彻,他们肯定会警觉。”
“我已经让雅洁派人四处找了。日化行当那些人很多都是老乡。他躲不了多久。”陆衡恨恨地说。
云间有些。“就怕被陈锐他们先找到。”
萧颂想到张彻上次被他诘问得惊慌失措,和女朋友匆忙逃走,莫名有些歉疚,默然不语。云间和陆衡见他对被诬陷的事全然不在意,放下心来,很快告辞离开。
两人走出楼下门厅,穿过小区花园。经过亭子旁边,云间注意到长凳上坐着一个人,不由得停下来。是宣宜。她靠着亭子的立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排悬铃木的树影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陆衡略微一愣,抬手拍了下云间的肩膀,转身走了。
云间站在原地望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穿过亭子旁的碎石空地走过去。
一个多月不见,宣宜瘦了很多。一身简洁的浅米色衬衣和灰色长裙,背脊颀长挺拔。长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马尾,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她斜倚着柱子,下巴微抬,望着公寓楼,似乎完全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宣宜。”云间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悚然一惊,转过头,见是云间,惊惧的神情放松下来。
“怎么坐在这里?”云间语气随意地问道,跨过长凳坐下来,和她相隔一米的距离。
宣宜抬手拨开耳边的头发,冲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尴尬。“我看到新闻……”她低下头,手指拨弄着灰色长裙,“他大概不想见我吧。”
“他没事。”云间笑着说,“你也知道他那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这事对他会有影响吗?”宣宜小心翼翼地问道。
“报社让他暂时避嫌。不过,我们正在找关键证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云间顿了顿,低声说,“别担心。”
宣宜点点头,抬头望向公寓楼。晚上十点多,大部分窗户都亮着灯。白色或黄色的灯光整齐排列,映得玻璃幕墙公寓楼犹如通体透明一般。
“他住九楼。”云间说,“上次我和陆衡帮他搬家,看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我们都觉得太浪费了,都想把房子退了,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他轻快地笑起来。
宣宜跟着笑起来,视线扫过一扇扇窗户,停在二楼一扇窗户上,出神地望着那里。云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户里,一对夫妻正在洁白明亮的厨房里洗碗,妻子不时递过一个盘子,站在旁边的丈夫接过去,用清洁布擦干,放到一旁。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时不时转头相视而笑。仿佛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兴味盎然的游戏。
云间不自觉微笑,想起大二那年暑假带宣宜回家,她总是喜欢和他母亲一起在厨房里忙碌。帮忙择菜、洗菜,或者剥个蒜头、递个盘子。有几次还炒了一两个菜,似乎是番茄炒鸡蛋或者菠菜炒鸡蛋,只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但他们一家人,包括一向口味很重的奶奶,都装作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云间还是忍不住问她有没有放味精和盐。她眼睛睁得溜圆,一脸惊愕,说:“没味道吗?我放了盐,放了一点点。”云间让她给他看看一点点是多少,她伸出手指,捏起几粒粗盐,认真地举到他眼前。云间忍俊不禁。她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解释什么似的说道:“我婶婶都是放这么多,有时候干脆不放……”说着忽然笑起来,抬起手背蹭了蹭鼻尖,“我忘了,婶婶还说,我们住在海边,东西本来就有咸味。这里不是哦。”
她似乎特别喜欢云间的母亲。有意思的是,她们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江南人,却都是一样内敛敏感的性格,非常投缘。那年夏天,她们常常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人抱着一只藤篮,一边剥豌豆荚,一边闲聊,围着松木矮桌一坐就是一下午。偶有白色槐花从树上飘下,落在她们的头发上、裙子上。到傍晚的时候,矮桌旁的石板地上就堆起两座小山似的鲜绿豆荚。豆荚剥完了,她们就开始从藤篮里往外挑麸皮。细致认真,而又悠然自得。仿佛剥豆是只属于她们俩的某种心照不宣的享受。
那时,每次和父亲从矿上回来,推开院门,迎面看到她们俩坐在槐树下的样子,看到宣宜的亚麻长裙上落着几朵白色槐花,云间都有些微醺,觉得人生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窗户里,那对夫妻已经洗完盘子,开始清理流理台,一人拿着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全无章法,像是把这当作劳作后的娱乐。云间和宣宜静静坐着,仰头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厨房关了灯,窗户变成一片漆黑。公寓楼的窗户大部分都变黑了,投射在亭子前碎石空地上的灯光也暗淡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夜风渐冷,穿过前面那排悬铃木,枝叶摇晃,簌簌作响,斜过碎石空地的树影也随之摇晃起来。
云间转过头,只见宣宜抱着胳膊,依然仰着下巴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神情萧然。“冷吗?回去吧。”他说。
宣宜点头,站起来,从亭子另一侧走下台阶。云间抬脚跨过长凳,跳到碎石空地上,等她走过来才迈步往前走。小区路灯昏暗,公寓楼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他们穿过花园,走出小区大门,向西转上东四环,然后沿着人行道往南走。
路上不时有亮着空车标志灯的出租车经过,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没有拦车,只是埋头往前走。人行道上空无一人,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有头顶梧桐树枝叶的沙沙声。夜晚的空气清冽宜人,飘浮着若无若无的花香。云间步子迈得大,一不注意就把她远远抛在后面。回头发现的时候,他就不好意思地微笑,停下来等她。多年没有一起走路,他一时想不起以前是怎样迁就她的步子,和她并肩走路的。
大学时,宣宜最喜欢和他一起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边走边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走到很远的荒野上,才发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口干舌燥。他们通常沿着学校西门那条路往南走,横跨朝阳路和八通线,再沿着通惠河河堤往东,在双桥地铁站右转,然后沿着尘土飞扬的双桥路向南走,一直走到荒地,然后又原路走回来。
宣宜看似瘦弱,体力和耐力却很好,偶尔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就会很快恢复。有时,回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云间想背她走一段,她却怎么也不同意。开始他以为他们还不太熟悉,她不好意思,或者怕他太累,后来发现她是真的不累。她解释说,她从小走了很多路。
那时,云间不太明白,直到后来,发现她经常深夜四处走,独自一人走出学校,沿着空荡荡的马路越走越远。走路对她而言,似乎是一种无法解释的需要。仿佛她心里有团冰冷的东西,只有不停地走路才不至于冻僵。每次发现她彻夜未归,他都会疯了似的到处找她。最远的一次,他是在通州的运河边找到她的。寒冷的深冬早晨,她穿着单薄的毛衣,坐在河边的长凳上昏昏欲睡。云间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就像抱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有什么坚硬锐利的东西硌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笔直的人行道向右转弯,云间回过神,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四惠立交桥。前面是灯火通明的朝阳路。宣宜仿佛被什么东西惊扰了似的,停下脚步,茫然若失地环顾四周,然后抬头看着云间。
“累了吗?”云间问道,见她摇头,不由得会心微笑,“我也不累。那我们走回去吧。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六公里。对你来说,只能算热身。”
宣宜抿着嘴唇腼腆一笑。路口的信号灯变绿,她迈步往前走。右转的车亮着远光灯急转,丝毫没有减速。云间挡在她左边,牵过她的手,在车流中穿梭,走过两个路口,转上朝阳路。沿着人行道走了很远,他依然没有放开她,目视前方,一脸平淡自然。
“陆衡还好吗?”宣宜忽然说道,同时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拨开飘过鼻尖的头发。
云间怔怔地伸着手。“还好。就是太忙。”他缩回手,双手插到牛仔裤兜里,“忙得没空胡思乱想,对他也挺好。”
“孔嘉这段时间经常没回来。回来也一句话不说。你劝劝陆衡吧。我怕他们这样下去真的会……”宣宜叹口气,停下脚步。
“哦。”云间说,“不过大概没什么用。”
宣宜再次叹口气,把双手插到长裙的侧兜里。
两个人低头往前走,都没再开口。从四惠桥往东,经过灯火通明的四惠车站,漆黑的高碑店水库,玻璃外墙亮着夜灯的汽车4S店。四周越来越荒僻,路上越来越冷清,路灯反而显得明亮许多。映着橘黄色灯光的人行道,向远处的夜空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转上通惠河河堤后,云间不知不觉慢下脚步,渐渐和宣宜拉开距离,远远跟在她身后,倏然发觉自己再也不想往前走。宣宜低头看着眼前的一小块路面,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宣宜。”绕过河堤上的一排银杏树,云间停下来,远远喊了一声。
宣宜机械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云间慢慢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某种欲罢不能的渴望再度汹涌而来,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
“萧颂……”过了许久,宣宜悲伤地说,“分手后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坐在这里楼下。他以为我不知道……”
她仰起头,呼出一口气。“今天我坐在他家楼下,望着楼上的窗户,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间不由得低下头。他发觉压在胸口的那个巨石般的东西,原来是有颜色的。那个叫歉疚的东西是墨绿色的。而这些年折磨他的如肿瘤般的渴望是黑色的。
宣宜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慢慢摇了摇头。“云间,我不能让他这样为我……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他……”话未出口,其中的虚假就已显露无余。云间发现,即便他能假装萧颂已经决定放弃,他也没办法心安理得。
宣宜再次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然后抱紧胳膊,像是下定决心。“前面没多远了。我想自己走一会儿。你回去吧。”她低声说道,迈步往前走。
云间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很远。望着她转上矮墙旁的卵石路,越走越远,他再次涌起一股冲动。他宁愿自己能像那天在海边和萧颂打架时那样。自私可以让他无往不利。
但他告诉自己,这根本谈不上自私。往前跨出一步的时候,他还试图说服自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然而,看着宣宜边走边抬手擦眼角的样子,他终究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不知道阻止他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他能够不顾一切,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