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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云间走出羁押室大门。天已经黑了,外面雨声淅沥。他向同行的警察告别,低头往外走,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取保候审?损害商业信誉罪又不是严重的刑事罪。”

是萧颂。他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身上湿漉漉的,正拦着一个中年警察。云间停下脚步,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报社的反应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

“他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只是严格遵守规定。说实话,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有消息会通知你们报社。”中年警察边往走廊走,边和颜悦色地说道,表现得非常克制,可能是忌惮萧颂的记者身份。

“我有权要求见当事人。”萧颂追上去,却被两个年轻警察拦住去路。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

云间大步走过去,同行的警察向两个年轻警察做了个手势。那两人点了下头,放开萧颂,顺手推了一把。萧颂被身后的登山包带着往后仰,趔趄着后退了几步。云间赶紧伸手扶了一下。萧颂转过头,见是云间,不由得一脸惊愕。

“走吧。出去再说。”云间朝门口歪了歪头,转身往外走。

夜空中飘着细雨,他把风衣帽子套到头上,穿过门口的空地,转上宽阔的马路。路上车不多,湿漉漉的黑色柏油路面在街灯映照下,闪着黯淡的光。

萧颂快步跟在后面。“你怎么在这里?”

云间停顿了一下,等萧颂赶上。“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知道我要来?”萧颂警觉地看了看云间。

“我倒是希望来的不是你。”云间笑了笑,“没想到,偏偏就是你。”

萧颂抬手拦住云间,停下来。“这么说,你也是为罗奕而来?你跟这事什么关系?那个房地产公司跟冯思源有关?”

“我问一个问题,你就还我三个。”云间笑着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下雨天连出租车都没有。你要是没找好宾馆,就跟我走吧。”说着继续往前走,在路口右转,走上一条双车道马路。

沿路种着高大的山毛榉,正是南方落叶季节,路面铺着厚厚的叶子。两旁是安静的住宅区,路灯昏暗,脚下传来树叶的细微声音。

“他们打算怎样?你刚才是不是见过罗奕?”萧颂在后面说。

云间点头。

“你不会是去逼他认罪的吧。”

“你所知道的事情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什么意思?”萧颂皱了皱眉。

云间转过头。“你跟罗奕熟吗?”

“很熟悉。一起出差过好几次。”萧颂说,瞥了云间一眼,“你想说什么?”

云间微笑着回望萧颂。“那你信得过他吗?”

“当然。”萧颂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说,“再说,海格因为负面报道打击报复,事实够清楚了。”

“如果他报道的不是事实呢?”

“就算他的报道细节上有出入,那也是职务所为。不管怎样,都是另一回事。”

云间摇摇头。“我说的是假新闻。卷入纷争,恶意策划。”

萧颂转头仔细看着云间。“我不信。还是说,这就是你打算给他安的罪名?”

“我哪有这本事……”云间说,忽然慢下脚步,略微侧过头,身体有些僵硬。冷清的路上只有鞋底踩上树叶的窸窣声响,似乎不止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怎么了?”萧颂察觉到他的变化,下意识地转身。

“别回头。”云间低声说,迅速恢复常态,继续往前走。

萧颂也听到身后的声音,若无其事和他并肩走。“可能只是路过的人吧。”他说。

“下雨天,谁会慢吞吞走路。”云间目视前方,步履从容不迫,“你猜他们是冲谁来的?你,还是我?”

“只能是我吧。”萧颂说,“我今天早上去堵了孙晋成,又去羁押室闹了两次,他们都知道我是来找麻烦的。说不定就是孙晋成派来的。”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干脆你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云间无奈地摇头。“如果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单纯,罗奕也没那么简单呢?还是,你只是不愿多想?”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萧颂不悦。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转角的地方有一个亮着灯的小面馆,店内的白色日光灯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门,照在满地碎叶上。

“想知道可以试试。”云间快速扫了一眼路口两侧,“我往左,你往右。”

萧颂没说话,立刻穿过马路往右走。云间抬手作势挥了挥,左转绕过面馆。

这是一条竹子夹道的狭窄小路,两边都是围墙,没有路灯,只有围墙里的低矮住宅楼透出些微灯光。细密的雨丝无声地落在水泥路面上。幽暗中,偶有竹叶飘落的声音。云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侧耳细听身后的动静。那个脚步声比他想的更加徐缓,似乎只是想尾随他。

小路在前方转弯,接着一段向上的坡路。住宅楼的灯光渐远,路两旁都是茂密的竹林。空气中的咸味越来越浓,远远还能听见海涛的声音。云间望见前面转弯的地方有块一人高的山石,稍微加快脚步,转过拐角后迅速躲到后面,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有两个人。云间后背紧贴石头躲在黑暗中,眼看着他们转过拐角匆匆往前走,决定冒险。“喂,你们是找我吗?”他笑着走出来。

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转过身,看了看云间。“你们是什么人?跟着我想干吗?”云间走到路右侧。幽微的光线从右边的竹林照过来。竹林在这一段比较稀疏,透过疏朗的竹子可以望见夜晚的大海。

那两人张望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别人,走近几步。“你还挺有胆的。孙晋成怎么没找几个人保护你?这夜深人静的,不怕我们把你扔海里去?”两人中个子较高的一人说道。借着微弱的光线,云间发现两人都是二十七八岁,衣着整洁,面貌斯文,看起来不像流氓,倒像是公司职员。

“要动手的话,这一路都是机会。”云间也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他们,“回去帮我传个话。已经有人掌握了罗奕和某人做局的证据。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想大事化小,不想与谁为敌。只要有人随便给个台阶,我们就会配合。不过要抓紧时间。”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高个子正想说什么,斜坡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云间往路上张望了一下,看见萧颂急匆匆沿着斜坡跑上来,转头低声说:“有人来找我了。”那两人看了云间一眼,立刻疾步离开。

“云间,你没事吧?”萧颂跑上坡道,见云间站在路边,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看四周,“人呢?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你?”

“走了。”云间指了指大石头旁边的转弯处,“看起来像是专门来盯着我的,倒不像要动手。”

萧颂凝神看着云间,慢慢走过来,神情颇显意味深长。“然后他们就跟你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说声再见?”

“差不多是这样。很好笑吗?”云间低头笑了笑,抬起头,笑容健康而坦率。“至少你看到了,他们跟踪的是我,不是你。萧颂,你就不能把对我的怀疑分一点出来,想一想罗奕这个人?”

“我信得过他。而且,我看到的事实是他被人抓起来,我用正常途径怎么也见不到他的人。你倒是轻轻松松就见到了他。我有什么理由还反过来怀疑他?”

“说得也是。”云间微抬眉毛,点点头,“那你去拆迁老街调查过吗?”

“有什么问题?”

“你要是去那里走一圈,随便问问,可能就会发现一些疑点。”云间转过头,迟疑了一下,决定对萧颂坦白,“而且,有人用摄像笔拍了一段视频,如果拿出来,足以定罗奕的罪。刚才我随便试探了一下,他到底没扛住。”

萧颂皱起浓眉,看着云间。

“这地方怎么一直在下雨?没完没了的。”

转上海格广场旁边拥挤狭窄的老街,云间皱眉说道,然后敏捷地左右跳了两步,越过一片水洼。

天色微晴,明明有太阳,却又下着雨。阳光穿过雨雾,透出混浊的灰黄色。萧颂仰头望天。绵软的雨丝飘摇而下,落在他脸上,带来细微的冷意。

云间根据孙晋成给的地址打听李炜的住处,在狭窄曲折的巷子里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一座低矮的老屋。江南地区常见的木墙乌瓦,只是已经破败不堪,屋顶很低,大片瓦片歪歪斜斜地下滑。巷子对面有一株大榕树,枝叶茂密,长长的褐色气根垂在屋檐边,衬得老屋更加破旧。

云间推开虚掩的木门,向里面张望。屋里黑魆魆的,堂屋中间有一张长案,上面搁着一个镶着黑白照片的大相框,地上扔着几把竹凳。旁边有一道脏兮兮的蓝布帘,透着一点光。

“有人在吗?”萧颂喊了一声。没有一点动静。他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动静。

云间推开萧颂,大步跨进门槛。“老人家耳背,根本听不到。”

“谁呀?”布帘后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接着布帘掀开,一个提着双肩包、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扶着一个老人走出来。正是那天那个骑电动车的年轻人。

云间不由得一愣,顿时若有所悟。“李炜在吗?上次我跟他借了五百块钱,特意来还给他。”他和颜悦色地说。

萧颂微微皱眉,想不到云间随口就说了一个诱人的谎话。

那个年轻人狐疑地看了看云间。“林睿,他们是找李炜吗?”老人问。

“是啊。”林睿凑近老人的耳朵大吼,“他说他欠李炜的钱。”

老人皱眉眯眼,张了张嘴。“什么?李炜又欠人家的钱?”

云间迅速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到老人手里,大声说:“爷爷,是我欠李炜的钱。你帮我还给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去乡下外婆家了。过两天就回来。”老人笑着说。

“乡下外婆家在哪儿?”云间问林睿。

林睿胆怯地瞥了云间一眼,扶着老人在墙边的凳子上坐下,在老人耳边大吼:“爷爷,我去上班了,后天再来看你。”

老人迷糊地点点头,林睿把双肩包挎到身上,转身往外走。云间赶紧跟上去。萧颂见状,向老人礼貌地微笑致意,也立刻跟出去。

“李炜的乡下外婆家在哪儿?”云间快步追上林睿,扯住他的双肩包,问道。

“他外婆去世好几年了。爷爷糊涂了。”林睿低声说,低着头往回拉了一下双肩包,似乎不敢用力。

云间抓着包,逼视着林睿。“你跟李炜很熟吧。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林睿没说话,又往回拽了拽包。萧颂看不过眼,两步跨过来,拉开云间的手。“你别怕。我们不是要找李炜的麻烦。我是北京来的记者,有些事想跟他打听。这是我的记者证。”说着掏出记者证给林睿看。

林睿碰都没碰,退了两步。“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转身就走。

云间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拽回来,双眼紧盯着他。“你别吓唬他。”萧颂伸手阻止,却被云间推开。

“你去告诉李炜。没多少时间了,他要再不把东西拿出来,以后就好好躲着,别出来了。”云间慢慢松开林睿,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总会过去,但他以后还得在盐田生活。他已经得罪别人了,要是再得罪孙经理,就彻底没路可走了。你要是为他好,记得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

林睿缩了缩肩膀,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侧身避开云间,一转身飞快地跑远了。萧颂看着他惊慌的背影,不悦地瞄了云间一眼。“你过分了吧。明知道他胆小,还吓唬他。”

“我不是第一回见他了。我心里有数。”云间漫不经心地说,转头望着被榕树气根遮住半边屋檐的老屋。

雨雾渐渐散去,阳光直射在小巷坑坑洼洼的地上,四处闪闪发亮。老屋半掩的木门后面一片昏暗。但云间能感觉到李炜爷爷就坐在那片昏暗中,茫然望着门外明朗的世界,什么都听不见。云间仰起头,望着灰白的天空,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转身大步往巷子外面走。

一整个上午,两人在拆迁老街区走街串巷。关于那场强拆斗殴,大多数人都表示不知情,看不出他们是真不了解,还是不愿多谈。两人四处打听了一圈,也没有实质收获。

将近中午,两人饥肠辘辘,走进主街一家餐馆。这是一家颇具当地特色的小吃店。五六十平米的空间里挤满简陋的折叠桌,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从门口直通后厨。墙上贴着红底白字的菜单,制作粗糙,上面还粘着几块补丁,像是修改过价格。店里又闷又潮,飘着一股海鲜的咸腥味。

云间和萧颂在靠墙的一张折叠桌旁坐下,随便点了两份招牌米粉。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白色棒球帽的伙计举着一个盛着两碗米粉的餐盘走过来。居然是林睿。见是云间和萧颂,他显然吓了一跳,从餐盘上端起米粉的时候,差点把汤洒出来。萧颂赶紧伸手扶了一下,接过汤碗,朝他温和微笑。林睿低声道歉,转身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招牌米粉里放了牡蛎、虾皮和海藻。云间吃不惯,只勉强夹了几口米粉充饥,放下筷子,张望四周。店里人不多,看起来都是这条街上的居民,衣着随便,满脸倦容,一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的神情。从过道望出去,门口路过的行人也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仿佛每个人身上都蒸腾着一股滞重的湿气,笼罩在这座阴晴不定的海滨城市上空。

门口传来一阵粗鲁放肆的笑声,两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嘴里叼着烟,大喇喇走进来,在过道另一侧的折叠桌旁坐下。两人看起来二十二三岁,一个白净斯文,一个黑黑瘦瘦、脸上长满粉刺,都顶着一头夸张时髦的长发,像是街头美发店的学徒。黑瘦年轻人点了餐,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把左腿搁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边晃腿,一边惬意地过道上吐烟。烟味有些刺鼻。云间抬手扇了扇飘到眼前的烟,转头瞟了他一眼。

过了片刻,林睿端着餐盘从后厨走出来。他拘谨地对黑瘦年轻人笑了笑,叫了声“黄立哥”,把餐盘搁在桌上,战战兢兢地端起汤碗,放到他面前,转身准备走。黄立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歪头吐了一口烟,说:“李炜那小子到底上哪儿去了?没来找你吗?”

听到他提及李炜,云间和萧颂不动声色地对视一下。

“没……上次跟我借了一百块钱,就不见了。”林睿弓着腰,身体朝被抓的右肩歪,一脸恐惧顺从的表情。

“一百块钱够逃到哪儿?你小子编瞎话骗我吧?”黄立把林睿往后扯了一下,单手掐着他的脖子。

“没有……我不敢……”林睿快透不过气,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却不敢挣扎。

萧颂放下筷子,准备插手。云间抬手拦了一下,眼里泛起笑意,起身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拉过黄立搁脚的凳子。黄立未及反应,左脚就啪地落到地上。他身体一颤,像是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我以为这凳子没人坐。”云间抬了抬眉毛,故作惊讶地说道。

黄立不自觉松开林睿,抬头看了看云间,露出凶恶的表情。似乎对有人胆敢冒犯他感到不可思议。“小子,趁我还没决定揍你,赶紧滚。”他装腔作势地说。

云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忍俊不禁。“从哪儿学的台词?真蹩脚。”

“你找死啊。”黄立腾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气势顿时没了大半。

除了大学打篮球的时候,云间很少意识到自己在体格上的优势,此刻倒是乐见对方气短的样子。他居高临下看着黄立,把手放在他肩上,略微用力,按着他坐下来。虽然黄立一脸嚣张的神情,但云间能看出他眼里的恐惧,只是他似乎训练有素,懂得用凶狠的眼神掩饰自己的胆怯。

“别紧张。放松点。”云间松开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过凳子坐下来,“我就想跟你打听一些事。”

“你谁啊?我干吗跟你废话。”黄立傲慢地靠向椅背,翻眼瞄着云间。

“其实不是我,是那个记者。”云间咧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过道对面的萧颂,“他有个同事报道你们这里拆迁打人的事,被警察抓了,说是诽谤。他要救他,急着采访当时被打的人,没想到这里的人都说不知道……”

“那他找对人了。”黄立迅速换了一副表情,得意扬扬地笑起来,“不过,我要先看记者证。”

不出他们所料,黄立参与了打架的事。萧颂一眼就看出他很兴奋,有种异乎寻常的表现欲,是一个绝佳的采访对象。令云间意外的是,萧颂的采访异乎寻常。几句寒暄恭维之后,他话锋陡转,时不时打断黄立,几乎没有给他主动讲述的机会,而是不间断地提问。问题都非常细碎,总是逼问某个细节,比如他受伤的部位,去了哪家医院,打人的人穿什么衣服。而且不断打乱顺序,先不经意地问一个问题,接着突然问另一个问题,然后冷不防回过头再问前面的问题。

黄立很快招架不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当萧颂第三次回头问同一个问题的时候,黄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往后一推椅子站起来,借口要上班匆匆离开。经过临街的玻璃窗时,他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从小吃店出来,萧颂只是默然低头走路,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穿过路口的时候差点撞上逆行的电动车。幸亏云间眼明手快,把他往路边推了一下。

“你怎么了?”云间问。

“没什么。”

“说说。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

云间淡然微笑,看着萧颂。“说出来。”

“都说没什么了。”萧颂不悦地说。

云间轻声笑起来,慢下脚步。正值午后,狭窄的老街熙来攘往。车辆缓缓而行。穿着睡衣的当地居民随意穿越街道。不远处,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横着倒在路中央,后面和对向的车不耐烦地按响喇叭。

“你都把他问得破绽百出了,应该心里有数了吧。”云间收起笑容,正色道。

萧颂抬头望着前面那辆三轮车,神情凝重。“也许他只是太急切,轻信了别人单方面的说辞……”他慢慢说道。

“你是说罗奕?”

“也可能是出于记者天生的正义感,习惯性的立场。遇到被拆迁的人和开发商的矛盾,本能地站在弱势一方……”萧颂像在自言自语。

云间无奈地摇头。“罗奕比你资深吧?你能看出来,他会看不出来?”

“如果我不是一开始就有意扰乱他的思维,而是听他给我讲故事,可能也会被误导。”

“你真的能说服自己?”云间瞄了萧颂一眼,“你不相信我说的,总该相信自己看到的。除非你打定主意为了维护报社的尊严,故意视而不见。”

萧颂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迟缓地摇摇头。

旁边的杂货店门口有个卖报刊的摊子,地上搁着一个手写的牌子,写着“晚报已到”。云间停下来,随意翻了翻。几家大报都在显要版面刊发了声援罗奕、抗议践踏新闻报道权的文章。萧颂杂志社所属的报社更是进行了整版报道。而本阜报纸则一律噤声。

云间随手买了几份,快速翻阅。萧颂从他手里拿了一些,边走边看。

“写得不错。真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云间仔细看着手里展开的报纸,点点头,“如果写文章的人有一天发现,这件事跟所谓正义没有一毛钱关系,会做何感想?”

萧颂没搭腔,入神地看着一篇评论文章。

“不过你可以放心了。照这样下去,我估计本地警方很快就顶不住。”云间苦笑,“这两天网上都把罗奕捧成英雄了。”

“等他出来了,我会仔细问他。”萧颂说,“不管怎样,在一个人不自由、不能自辩的时候判定他,未免有失公允。”

云间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合上报纸随意折了两道,张望四周寻找垃圾筒。忽然,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掠过眼角。云间认出是林睿,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又有人跟着我们。是那个胆小的孩子。”他微笑着目视前方。

萧颂从报纸上移开视线,不自觉越过肩膀往斜后方瞟了一眼,心里一阵失落。他知道这意味着云间的吓唬起到了作用,林睿确实知情,而李炜可能真的掌握什么证据。

“我们慢慢走回去。”云间依旧望着前面,步履从容,“刚好宾馆离这儿也没多远。他应该不会跟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