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与孩子沟通须知道(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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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集:珍视孩子独特的语言:以《城南旧事》为例

我第一次走出家乡,到外地求学,我的一口方言曾给我带来了莫大的苦恼。当我说话时,旁边总会有同学故意模仿我的口音。当时我们要求考普通话证书,于是很多同学们无论在教室上课,还是在私下聊天,都在说普通话,但我总是说不出口,不知为什么,觉得说着拐来拐去的普通话,四个声调那么明显,说的时候非常羞涩,觉得说普通话太“洋气”了。

在众多说普通话的同学当中,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土气”。我努力想开口说普通话,但方言和普通话两种口音和词汇对于我来说,就好像两辆反向奔驰的火车,好像要汇合了,但总是在相遇的那一瞬又分离,沿着自己的轨道各自行驶,绝尘而去。我的方言土语,不仅仅换得一些同学故意的模仿,有时还带着嘲笑。

我属于讲普通话羞涩的人,还有一些同学因为地域水土原因,他们的口音与普通话差异很大,练习起来非常困难。当我已经下定决心,抛弃羞涩,坚决说普通话的时候,我非常庆幸,我们那地方的口音和普通话接近,而口音和普通话离得远的同学,练习起来苦不堪言。记得我的同桌,说普通话时,说得很慢很慢,唯恐哪个字音发错了,说完一句或说半句的时候,还要反复重复,就像倒放磁带一样,想判断自己是不是说错了。

当我顺利地拿到普通话证书,放假回到家,说家乡话的时候,发现母亲总在旁边提醒我:“说话慢点儿,说话慢点儿。”我大惑不解,为什么我一说话母亲就那样提醒我?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母亲,母亲说:“在家就说土生土长的本地话,你说话那么侉,该让人笑话了。”我方才明白,可能是我在说家乡话的时候,无意中掺杂进了普通话的口音和词汇。看来,我的普通话还不过关,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它们,想说,说不来,不想说时,它们又偏偏冒出来。后来,当我能娴熟地在方言和普通话之间转换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堵塞的经脉突然间打通了。那曾经让我郁结的两套语言体系,现在就好像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地听从我的指挥。

当我的孩子长到两三岁时,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只有一套语言体系,就是普通话。因为我和爱人来自不同的省份,我俩在一起都讲普通话,孩子从小也就跟着学,再加上孩子一直在大学里面的教师住宅区里生活,接触的多是老师和大学生,后来三岁的时候又去幼儿园,他的语言,接触的也是普通话。因此,我非常期待的是节假日的时候,带孩子回老家,让他接触到方言,体会另外一套语言体系表达出的世界。同时,我也非常庆幸地感到,有一套方言的我和那些说着方言长大的孩子们,无形中会拥有两套语言体系,会有不同的文化风情浸润到生活和体验中。

在我看过的儿童文学中,林海音的儿童文学作品《城南旧事》中的语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长时间过去了,作品中人物的腔调,还在我的脑子里回旋着。在《城南旧事》中,那些浸润了北京语言气息的文字,非常地道地传达了独特的风土人情。

《城南旧事》中宋妈的话:“还没睡够哪!”街上的人议论破案时说:“手里还拿着贼赃哪!”“哪”字,如果用普通话的语言来写,通常会用“呀、呢、啊”等。“哪”字用在这里,不仅口语化,还有传达出了很强烈、很独特的感情色彩。如果用河北话,我会这么写:“手里还拿着贼赃哩!”

“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见面打招呼问吃了没,在中国大陆很普遍,但对于从台湾来的小英子一家,“吃了没”打招呼的方式,显得格外特别。我对见面问吃,很习惯了,但这句话依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吃了吗?您!”,如果换做河北话,我会说:“吃咧??”

北京话中儿化音用得很普遍,比如:“就是那个便衣儿破的案,他在这儿别了好几天了。”“哪个是便衣儿?”“就是那个戴草帽儿的呀!”“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河北话中儿化音也很多,我记得前几天和同学谈论韩国看什么样的中国影片,我说的不是影片,说的是“片儿”,“在韩国,你们看什么片儿?”那个韩国学生一愣,旁边的另一个韩国学生低着头,拄着下巴思索:“片儿?”我才突然间意识到土语、口语冒出来了,我慌忙改口说“影片”。事后,我想,如果我问她们:“在韩国看什么片子?”“片子”,不知道她们懂不懂?

“这孩子!黑了还要找秀贞,在跨院里呢!”“黑了”是夜晚的意思,如果用普通话写,通常会是“天黑了”,在《城南旧事》中省略主语了。紧接着《城南旧事》中还有一句:“我从来没有黑天以后来这里”,用的是“黑天”,不是“天黑”,如果是河北话,会用“黑介”。

《城南旧事》中有一章的题目叫“驴打滚儿”,“驴打滚儿”是北京传统小吃。什么叫“驴打滚儿”?宋妈说:“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挺香,你吃不吃?”小英子想:“吃的东西起名叫‘驴打滚儿’,很有意思,我哪有不吃的道理!我咽咽唾沫点点头,宋妈掏出钱来给我买了两个。”“驴打滚儿”这名字起得确实很形象,从我记事起,我家就养着一头黑毛驴,每天卸了车,去掉它戴的笼头,父亲会把用一根长长的缰绳,把黑驴拴在树上,那里有一大片空地。黑毛驴就在空地上尽情地打滚儿,四蹄蜷起来,在地上蹭蹭左背,又翻过身去,蹭蹭右背,还要蹭蹭头,空地上的宣土,扬起很多灰尘,黑毛驴连打几个滚后,才舒舒服服地站起来,喝水,吃草。

看着“驴打滚儿”这种小吃,勾起的是我对黑毛驴的思念。有一次拉土,黑毛驴的蹄子受伤了,鲜血淋了一路,后来,它的后蹄那里,就留下了由血聚集起来的一个硬橛子,足有成人的食指那么长,每当毛驴走路时,那个硬橛子总是时不时碰住路上凸起的石块、草木、土坎,硬橛子颤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颤一下。

生活经历不同,同样的东西会引发人不同的联想,不知道您看到“驴打滚儿”,想到了什么?对了,“驴打滚儿”除了勾起我对那头黑毛驴的缅怀,我还想到去各地时吃到的特色美食,保定的驴肉火烧和高碑店豆腐丝,河南烩面和周口胡辣汤,重庆的大红袍火锅底料和泡椒竹笋,东北的狍子肉和沟帮子熏鸡。

《城南旧事》中出现了北京的很多地名,如齐化门、厂甸、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还提到了北京的“胡同”,更是富有浓郁的地域特色。文学作品中出现真实的地名,给人很真切的感觉,虽然我知道“先锋派小说”关于“故事”的观念,“故事”是被作者“讲述”出来的,读者无需当真。但我依然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故事。因为故事里,包含了我们的生活足迹、生命体验和对未来的美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