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在情之外
43016100000006

第6章

高老汉和他老伴周氏忽然觉得,考上大学的农秋英最终还会不会成为他们的儿媳已经很难说得清楚。虽然定了婚,但这年头悔婚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有时想想自己和农怀善一家的关系那么好,估计也不会出现这码事儿,再说了,要悔婚也还得是他高老汉先开口才行得通。儿子高志远好歹也是个吃皇粮的人,哪一点配不上农秋英?说那文化嘛,要是有钱供高志远读完高中,他还不是一样考上个大学?!

其实高老汉有时候想得过了头,内心便有些杞人忧天了。农家人包括农秋英本人在内并没有这样的想法——至少在目前,也许是考上大学的喜悦让他们暂时忘了更多的忧虑、烦恼,也来不及在这种事上做什么考虑。

在离开学不到一周的时候,农秋英收到了高志远从部队写来的信。阅罢信她才变得冷静下来,反复思考着,琢磨着信中的每一句话——她能感觉到高志远在信中倾注的情感,也捕捉到了高志远把主动权交给她的讯息,这令她感到些许不安。她猜测是不是高志远自己感到自卑呢还是别的原因?说实在,高志远在信中所表达的存在着矛盾,好像不想失去农秋英,但又已经做好了农秋英可能离他而去的心理准备。

农秋英也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但令她想不通的是:那么纯真的高志远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难道真如在她高考回家去高家帮忙而碰到徐秀晖时徐秀晖所说的话:“如果你考上了大学,也许你和高志远之间的关系会出现意外。”

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呢?农秋英百思不得其解。

也难怪农秋英,她没有真正地长大成人,还不会冷静而理智地去思考未来所要面对的方方面面,自然,她一时也就猜不透徐秀晖的话的意思了。

农秋英想给高志远回函,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下笔,她觉得如果徐秀晖在身边,也许能够给她一些参考的意见。

非常巧合的是,在农秋英还思量着的时候,徐秀晖不知何故提前回到村小学来。

那天农秋英和她母亲在村头路边的地里割红薯苗,是路过的徐秀晖先跟农秋英打招呼的。

“哟,这么热的天也不歇着?”那声音甜得农秋英都感到心软了下来。

当农秋英抬头一看是徐秀晖时,她赶紧站了起来,回应着:“是徐老师啊,怎么这么早就返校了。”

“有些事要在开学前办着呢,笨鸟先飞嘛。不早点来开学后就被动了。”徐秀晖说。

农秋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对徐秀晖道:“徐老师,上去先到我们家坐坐歇息一会吧。”

“那也行,现在有人在家吗?”

“我这就跟你一同回去。”农秋英说着把已割下的红薯苗捆了两捆,回过头跟她妈道:“妈,我先回去了,您再割一点就够了,别在日头下晒太久。”

她母亲就吩咐道:“回去弄些点菜炒了给徐老师吃饭噢。”

农秋英应着“知道知道”后挑着那两捆红薯苗便回去了。

路上俩人唠嗑着话儿——

“高考考上了吧?”徐秀晖问。

农秋英便很兴奋地答说上了省外的医学院。

“你真行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给其他人做了个榜样。”

“运气好呗,听说有几个分数比我高的都没被录取呢,主要是志愿填对了。”

“这也是一个方面,关键还是你有实力,哎,我要是当年听老爸的话,估计也能上个大学。”徐秀晖叹了口气——她后悔当年没有听父亲的话念高中,而是硬要上师范。

“你还可以再考呀?教师不都是有进修的吗?”

“现在哪还有那份心思,把老师这个职业干好就很不错了。”徐秀晖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高志远知道你考上大学了吗?”

“知道了,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就用快件告诉他了。”

“他一定很高兴。”徐秀晖说,“如果他会想的话,他应该更加努力工作。”

“为什么?”

“你想想看,你马上就是个大学生了,而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难道他不怕配不上你?”

“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你没这么想过并不表明他没有这么想,我和他接触过,我知道他的性格……。”

徐秀晖说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是不是太直接太暴露了呢?因为她发觉农秋英脸变得阴沉下来,似乎心里有什么想不开一样。

“怎么啦?”徐秀晖侧着头问农秋英。

农秋英抬着头看了看徐秀晖,欲言又止。说实在,她也知道徐秀晖曾与高志远有过接触,而且一回想到高志远入伍时徐秀晖送给他的羊毛衫,心里有些许嫉妒。后来还听到了那场风波的一些言语,自然心有不快,但此时她内心想得更多的是那封高志远才写来的信——徐秀晖的话让她有点担心,也许高志远信中所言的真是那个意思。

“怎么不说话啦,怕我抢了高志远不成?”徐秀晖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道。这让农秋英心里不由格登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下扯一样。但她想到自己早跟高志远定了婚,徐秀晖的话也许是当作玩笑罢。

于是农秋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高志远前天来了信,好像有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意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回信了呢。”

“不会这么巧吧?”徐秀晖道,心里同时忽然有些兴奋起来——这大概是她所希望见到的。

“真的,等会儿到家我把信拿给你看吧。”农秋英越想越担心,而此时的徐秀晖中却不断暗喜着。

俩人沉默着走一段路后碰上了挑着空桶要去挑水的高志远的母亲周氏。

“挑水啊,伯母,您歇着吧,让我去。”眼尖的徐秀晖大老远就说了话,像要抢头功一样,说着大步往前赶到周氏面前就把自己的包放地上,伸手要过扁担水桶。

“徐老师,还是让我去吧,您走了大半天路,早累着了。”农秋英也赶了上去,把那担红薯苗放下后又对着周氏道:“阿妈,您带徐老师先到家里歇一会吧,我去就行了。”

周氏见状也说了话:“就让秋英去吧,你赶路可累着呢,该歇着啦。”

没等徐秀晖想到更为充足的什么理由,农秋英已一把夺过扁担水桶。

“你先跟阿妈到志远家歇一会,我一会回头再说。”农秋英笑着说转身走了。徐秀晖怔愣着好一会,直到周氏开口说了些什么话她才回过神来,弯腰挑起农秋英放地上的那担红薯苗,随周氏往家走。

“还没开学你就这么早来了。”周氏说。

“有点事儿,早点来早点办了,免得以后多操心。”徐秀晖也说了。

……

农秋英很快就把水挑回。她踏进门的一刹那,正巧听到徐秀晖对周氏说的一句话:“秋英上了大学,就是走出去的人了。走出去还会再回到这儿来了吗?而高志远八成是要回原籍的……”

徐秀晖也一见了农秋英,话音嘎止,很不好意思地盯着正走进门的农秋英。

农秋英装作没听见,笑着:“唠得起劲啊。”

周氏也答腔了:“说你和志远呢……哎,你也歇着吧,挑一担够用就行了。”

农秋英就应着“好好”,把水桶放置好,拉了条凳靠徐秀晖边上坐下。

“歇一会再走。”农秋英说。

“徐老师都答应在这儿吃午饭罗,还走什么走,孩子他爸在里边正炒菜呢。”周氏笑着道。

“你也在这里陪我吧。”徐秀晖说,“一会儿再到你家去,反正没几天你也上学去了,跟伯母多唠几句嘛!”

农秋英没说什么,点头应承了。

但她们却没有谁先开口说什么话儿——那场面的气氛令农秋英感到有点急促,她预感到有一些不利于她的东西正慢慢滋长着。她最后有点按耐不出,站走身来说:“我到厨房帮阿爸炒菜去,你们唠吧。”

“那没活儿,你就歇着吧,看你累得猛流汗的。要不找毛巾擦洗擦洗?”周氏忙叫住农秋英。

“不用了,歇一会就行了。”农秋英说着用袖拭了汗又复坐下。

一段短时的沉默之后,周氏终于发话了:“秋英哪,我们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看到了,志远又当兵去,没法跟别人家比,你和志远虽说定了婚了,但刚才我听徐老师说了,这没有法律保障,说悔就悔了,我们俩老担心的是,你到外边上大学去,见的世面广了,恐怕觉得这地方呆不住,而志远他迟早也还是回来的,你心里要是有想法,就跟我们说。别闷在心里边,两边都耽搁了不好……”

“妈,看您说到哪去了,这不让人家笑话吗?……”农秋英红着脸说,又侧过头瞧了瞧徐秀晖。她心里边想着徐秀晖怎的会给周氏说这般话呢——虽然族里也有好多人在她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之后,对于和高志远这门亲事,他们都表示有些异议,毕竟,农秋英迟早是要跳离农门的,假如高志远没本事跟着出去,那岂不是也把秋英给拴住过苦日子?!

农秋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种想法,但别人所说的话也不是不让她内心感到有一丝慌惶,她怕这种不利于她和高志远的话的传到高志远父母耳中,那样容易让人误会是她变了心要悔婚,这可是一家人甚至整个家族脸面上的事。

但周氏的一番话令农秋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关于她和高志远的定婚之事,其实多半是由于周氏多次托人说媒的后果。虽说农秋英当时也就允了。但从现在看来,实际上有一半是慑于家庭的压力,当然,她自己打心底里真的喜欢上高志远也是不可否认的,但那还不算爱……

农秋英把头埋得低低的,手里拿着一根丢地上没来得及扫走的小棍子在地上“喳喳”地胡划着,这愈发愈让人感到窒息,仿佛空气被这个话题凝固住了。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徐秀晖才又开腔:“秋英,刚才伯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其实并不是要怪你,而是觉得志远以后还能不能配上你,高志远要是在部队不能长期呆下去,也许就只能回到村里操农活过一辈子,这与你的理想是冲突的,是吧?”

“我还没有想得这么远、这么仔细呢。”农秋英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和高志远定婚之事你并没有很认真地去对待罗,这可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哦。”徐秀晖又说。

“事实都明摆着了,还用费心地去想那么多那么细干嘛呢,不就是生活嘛,一个人是生活,两个人还是生活,没有过不去的日子吧!”农秋英对徐秀晖的话明感到不快。

“秋英,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我只是凭我个人的感觉在说话,”徐秀晖顿了顿,“我们都还年轻,我们还有许多选择机会,我们也输得起,一切现在想改变还来得及。”

农秋英这一次不再答腔——她觉得徐秀晖越来越不像是个老师而像专做心理问题咨询答疑的那类人一样。

“过几天就上学去了吧?”周氏也耐不住开口问。

“大后天就走了!”农秋英低声答道,她不敢正视周氏——此刻的她觉得像有一道什么闸忽然从天而降,把她和周氏、甚至整个高家的人都隔离了起来。

“这学还是上四年吧?”周氏又问。

“学医的是五年。”

“那志远要回来时你还念书呢……”周氏讲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因为高老汉在里间叫着可以吃饭了。

农秋英一时猜不透周氏要说的还有些什么话儿——可徐秀晖可猜得着,因为这番话是她原本对周氏说的。她说:“志远复员回来,秋英还在念书,要是志远寻不到一个可以把户口迁进城去的工作单位,恐怕秋英会真的悔婚而要求退亲……”其它所有的话说得都很简洁明了,所有的道理都让周氏折服,虽然她还是一个脑袋里封建意识占据主要位置的传统农家妇女,但这世界的变化让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些城里来的人的话。况且徐秀晖从一开始就常到家里来跟周氏聊侃着——徐秀晖借着帮助军属的名义在实施她与农秋英展开竞争的计划之一。

没有人能够猜得到徐秀晖的用意。纵然那场风波还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徐秀晖却不想顾及那么多。她知道,要得到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有时候不仅仅凭着自己有一颗爱的心就够了的。

这餐饭因为先前那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吃得似乎没滋没味,农秋英象征性地吃了一小碗饭后就退到一边去了。

饭毕,徐秀晖也随着农秋英很快离开高家——徐秀晖已明显看得出农秋英内心有些不快,如果自己逗留在后头,更容易让农秋英看得出是自己在背后搅舌挑拨离间。

“晚上到学校去陪我聊聊天,我一个人闷得慌呢,怎么样?”徐秀晖问。

“干脆你到我们家睡算了,学校没人,冷冷清清的,让人有点心虚。”农秋英说。

“在家里有些话可不好说,学校没有人,聊侃起来可以无所顾忌。”

“那也行,但晚饭可是要在我们家吃呵。”

“可以,反正我那些炊具还没洗,明天再开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