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鹿非但回答了她,还是附耳回答,她吓得整个人都跳到一边,反射性地大喊救命。
井中有回音,但偏僻之地没有回应。她的呼救声被夜色吞噬,转眼就消失无踪。
等她喊够了,李齐鹿点亮手中的火折子。
青天白日里的李齐鹿装模作样,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冷风侵骨的枯井里,火光照耀下的他面目狰狞。
姜玥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双手拥着火光缩在角落里,许久才重归平静。
平静之后的她脸上渐渐布满怒气:“你带我到枯井做什么?”
李齐鹿俯视着她说:“给你找个地方,让你慢慢想清楚。”
姜玥恨的压根发痒,死死地盯住他道:“你记住了,你今日如此欺侮我,迟早有一****要报仇雪恨。”
李齐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不是说重要的是今日么,至少今日你还没有能力报仇雪恨。”
她丢开火折子扑上前攥住他的胸前的衣襟,怒视着他道:“有能耐你就去找他。”
火折子被风吹灭,李齐鹿也不推她,只冷笑着问:“你说让我找谁?”
愤怒驱散恐怖,她汹汹地说:“我让你去找李容楚!你觉得李容楚抢了你的皇位你就从他手里抢回来,你觉得他抢了我你就去打败他。你不敢直面李容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李齐鹿握住她的手腕渐渐用力,到后来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你急什么,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回我身边了吗?”
姜玥忍痛喝道:“放手!”
李齐鹿道:“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还放手,我是傻子吗?想回到我身边尽管说,我又没说不许你回。答应和我联手打败李容楚,我就许你皇后之位,这个交易划算吧。”
姜玥不屑一顾:“你找别人去做交易吧,宫里想做皇后的女人可以排长队,你一开口,估计立刻有十个八个扑上来答应你。”
李齐鹿忽然不安:“你要想清楚,我给你的是李容楚永远给不了的。你今日是婕妤,再受宠些明日也顶多做个贵妃。外祖父去世之后你的家族再也没有从前的风光,就凭今日的蔡家,你永远休想登上皇后的宝座。”
李齐鹿剖析的事实姜玥自己何尝不心知肚明。
无论她接不接受李容楚,她都无法成为李容楚的妻子。
她与李容楚之间的心结,这也算是一个。
但是她不能成为李容楚的妻子,并不代表她就愿意成为别人的妻子,尤其是成为李齐鹿的妻子。
她冷冷地说:“留着你的宝座给别人去吧,我不稀罕。”
李齐鹿双眉紧锁,眸中竟闪现一丝痛苦。
“你的意思是说你宁可做他的婕妤也不愿做我的皇后?”
姜玥怀疑自己看走眼,她连他的脸都看得模糊,怎么可能看清他的眼神。
她听他语气不佳,笑着回答:“是啊,王爷英明,我正是这个意思。在你身边即使做皇后也会恶心,可是在李容楚身边,即使做阶下囚我也甘之如饴。”
李齐鹿心中飘渺不定的不安变成摸得着看得见的不安,痛苦在他胸中发酵泛滥,他恨恨地摔开她的手腕:“那你就继续做你的阶下囚吧!”
李齐鹿从枯井之中一跃而出,留下姜玥一人望月。
看天色已然过了三更,她若不赶在天亮之前回重华宫,一旦被太妃发现,闹得人尽皆知,又不免一场大麻烦。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出逃的时候,突然听到绿蜡的声音。
绿蜡见姜玥过了约定的时间还不归来,心中甚是担心,遂留下柳儿看屋子,自个儿打着灯笼出来寻找。
姜玥一开始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等灯笼的昏黄光亮映在井壁之上后,她禁不住欢喜雀跃,双手拍着井壁,连连向外呼喊。
李齐鹿走了有一段时间,他大概不会一直守在外面。
如果李齐鹿不在,只要绿蜡能听到她的声音,单凭绿蜡一人也可以将她救走。
“绿蜡,我在井里,我就在你前面。”
她不住地呼喊着,手脚并用想要爬高一点。
井壁上生着青苔,她好容易抓住石缝,一用力复又滑下。
“绿蜡,我在这里。”
她冲着井口竭力呼喊,爬高无望又从地上摸索几块石头,垫在脚底下向外呼喊。
枯井上方的绿蜡终于听到一点声音,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试探着问:”小姐是你吗?你的声音怎么是从地底下传来?小姐你下地狱了吗?”
头顶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姜玥都佩服这丫头的想象力。
“我没有下地狱,我在井底。”
她喊得嗓子都有点哑了,但还是拼尽全力,能喊出多大声音就喊出多大的声音。
绿蜡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在枯井里困到明天,整个人又累又饿又没力气,李齐鹿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
姜玥一边喊一般观察着井口的灯光,一开始绿蜡的确往枯井的方向走,后来不知是受到什么误导,又喊着小姐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姜玥看着渐渐远去的灯光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可惜后面无论她如何呼喊,井口上都不再有光亮出现。
看来绿蜡真的走了,为了节省体力,她放弃呼喊。
照此情形来看,李齐鹿一定还守在外面。
李齐鹿不走,就算她喊来绿蜡也无济于事。
别人靠不住,她唯有靠自己。
她脱下宫女外装,手撕牙咬半天后,外装成功地变成若干布条。
她按照自己的体重将布条编织成粗细合适的绳索,又摸索到一块大而不沉的石头绑在绳索顶部。
她在井底忙碌半天,估摸着李齐鹿或者离开或者熟睡后,试着往井口上方抛扔绳索。
她记得来时的路都是小树林,如果枯井旁边也能有一棵树,她今日便能成功逃脱。
她扔了整整一夜,整个人大汗淋漓,手上也越来越没力气,但她始终没有放弃。
夜幕由深黑变作灰蒙,终于在她扔了接近一百次的时候,绳子顶端的石头勾住什么东西。
她喜出望外,双手合十向老天祈祷。外面那棵树一定要长得大一点,若是树干太细小承受不住她的体重,她便功亏一篑了。
此时此刻她的体力最多再能爬一次枯井,时间越长体力流失越严重,如果这次失败,她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祈祷完毕,她用力拉绳索,绳索坚固不动。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趁着天还没有大亮,现在逃出赶回重华宫也还来得及。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她攥住绳索快速攀爬。
井壁光滑的青苔再次阻碍她,她进两步要退一步,逃亡的路爬得艰难而痛苦。
她咬牙挺住,绝对不会放弃。
进二退一地前行好一阵后,她终于爬到一半。
她悬在一半的位置大口喘息,略作歇息。
歇息不到片刻,突然绳子缓缓下降,她在心中叫声不好,放弃歇息,手脚并用加快速度。
等她加速之后又发现绳子自行上升。
绳子下降可能是树干弯曲的缘故,绳子上升可就与树木无关了。
她心里一惊,一定是有人在上面拉绳子。
她正想着,拉绳子的人就在井口上方探出一张脸。
厄运再度敲门,她从半空跌落。
天亮了,在白天长着温润如玉脸的假人不是李齐鹿又是谁。
李齐鹿把绳索拿在手中戏谑地看着她,原来她方才根本没有缠到树木,从头至尾都是李齐鹿耍她。
她愤怒到极点,胡乱抓起一把泥土向井口扬去。
她距离井口遥远,飞扬到石块泥土没能砸到李齐鹿脸上,反暴雨一般哗哗打落她身上。
李齐鹿冷笑着,挥手抛下手中的绳索。
绳索顶端大而不沉的白色石头直冲她砸下,她方才摔痛了腿,连躲避都来不及,白色的石头精准地砸入她怀中。
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借着明亮的天光她看清那白色带孔的圆状体根本不是石头,而是死人的骷髅头。
她惊叫跳起,骷髅头被抛落在地后滴溜溜地滚到一旁,与杂乱摆放的一堆躯干四肢会合。
惊叫转为尖叫,她捂着眼睛逃窜到骷髅骨对面,原来她昨夜都在骷髅堆里忙碌,
她全身汗毛倒立,直到井口上方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她才稍事清醒。
天亮了,枯井之中晦暗不明。
枯井晦暗不是因为天色阴暗,而是因为李齐鹿搬来一块石板挡住井口,井口处只有些微光亮漏下。
这个世上可怕的不是白骨骷髅,不是魑魅魍魉,而是活着的人。
如果她手里有刀,她一定一刀一刀砍死李齐鹿。
她后悔了,她一开始就应当趁他不备推他到湖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疲惫折磨着她的意志,饥饿折磨着她的胃,倏然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李容楚若是在她身边,他绝不可能让李齐鹿如此欺负她。
她盼望着李容楚快点来救她,李容楚一定想不到现在的她正在跟白骨作伴。
这堆白骨又是谁呢?
是因为被人谋害还是失足跌落?
人在绝境之中哪怕是根稻草也会抓住,她的心境不再是恐怖,而是无限悲凉。
她缓缓移动到白骨旁边,双手挖开地上的泥土,将白骨合拢在一处埋葬了。
如果李容楚一直不来找她,她的命运也是变做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