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
姜玥停舟下船,独自一人上岸。
月光轻薄,道路隐约,湖边的她踽踽独行,蓦地眼前亮起一盏宫灯。
突如其来的明亮逼迫到眼前,吓得她跌倒在地。
黑暗与明亮强烈对比,她一开始还以为宫灯是凭空漂浮在空中,等她眼睛适应光线之后,她发现灯笼后面还有提灯之人。
她赶忙低头站起,躲避着提灯笼的人走开。
灯笼身后到人在湖边恭候多时,哪肯轻易放过她走脱。
他举着宫灯直往姜玥脸上照,肃声道:“抬起头来。”
熟悉到声音钻入姜玥耳中,她心里一惊,这人竟是昨日在亭中避雨时遇到的李齐鹿。
李齐鹿发现她,那比别人发现她更加麻烦。
李齐鹿喝她抬头,她便加快脚步,李齐鹿却如摆脱不掉到鬼魅,如影随形地跟上她。
走来走去走了好久,她才发现自己被李齐鹿逼回了原地。
李齐鹿挑亮手里的宫灯冷笑:“我以为抓住的是绿蜡,没想到是你,我们两个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姜玥见李齐鹿认出了她也就不再躲避,抬头直视着李齐鹿道:“是我又怎样?”
“问得真好,我还要问你呢。你不穿自己的衣服,换了一身侍女装做什么?三更半夜,你是从何处归来?”
李齐鹿的语气像是丈夫审问妻子,姜玥听着但觉可笑,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言不发。
李齐鹿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加重语气:“我问你去了什么地方。这条水路通水灵宫,你不会是去幽会戏子了吧?”
“随你怎么想吧。”她保持老态度,唯一好点的是把眼睛从天上撤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来找我麻烦,无论我是否进过王府,从前的事情都已成往事。你若认为我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你若还是心有不甘,以后你遇着难事我竭力相帮,偿还于你。一味地在言语上报复刺伤,那是三岁孩子做的事情。”
李齐鹿一点也不客气。
“好啊,我眼下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姜玥也痛快:“你说,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前提条件是我帮完你之后,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是自然。”灯笼的光芒向她靠近,李齐鹿凑她耳边道,“搬出重华宫回到李容楚身边,然后告诉我关于他的一举一动。”
姜玥立即退开一步,怒视着李齐鹿道:“你想都不要想。”
李齐鹿早有所料:“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说什么偿还?”
姜玥道:“我是要偿还你,但在我偿还你的过程中我绝对不会伤害别人。”
李齐鹿心中五味杂陈:“别提别人,我瞧你是绝对不会伤害李容楚。”
姜玥坦然地承认:“是啊,如果是皇上派我监视你,我可能就答应了。因为伤害你我不在乎,但伤害他我也会伤心,所以你还是换一件事情吧。”
比起恨姜玥,李齐鹿更恨自己,他就不该多此一问。
“我就仅此一件,当初送你入宫为的也是这一件,我绝不会轻易放手。”
姜玥的性子永远是你强我更强,宁可玉碎也绝不受李齐鹿胁迫。
“你既存了坏心思才让我入宫,那我也不亏欠你什么。就算皇上强取豪夺,你也半斤八两,所以我就是不答应。”
李齐鹿举起左手:“你不答应也无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姜玥抬头,定睛细看,他手里握着的正是她的荷包。
李齐鹿挑眉问道:“你倒说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姜玥跳起身抢夺:“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李齐鹿总是在她即将碰触到荷包的时候闪开,重复十几次,折腾得她气喘吁吁才道:“还给你可以,你先说说你三更半夜打扮成侍女的模样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该不会是偷偷出宫会情郎了吧?”
“我没有!”
她真的怒了,蓄积余力最后一扑,这一次李齐鹿仍旧轻松闪开,而她险些跌入水中。
她整个身子扑往湖面的时候,李齐鹿总算拉她一把,然后随手将她往后一扔。
她心有余悸地坐在岸边,黑沉寂静的湖如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未知使人产生恐惧,一旦她跌入其中,溺死了也无人知晓。
李齐鹿从她的荷包里取出一对明月耳珰打量着:“做工低劣粗糙,可不是宫里的东西,三文钱一副的街头货吧?这成色连最不堪的珠宝铺子都进不得。不过你那情郎也没送错,三文钱的价值正好与你相配。”
连荷包里面的东西被李齐鹿翻看,姜玥忍无可忍。
她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这付明月珰就是与我相配,你说三文钱都高抬我,我这个人连一文钱都不值,可我值几文钱与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姜玥的字字句句李齐鹿都无法反驳。
自从他收下姜玥的休书之后,他连发泄愤怒都失却立场。
他积着满腔的不忿,怒极反笑:“是,我不再是你的夫君,所以你的一切与我无关。你与我无关,可是你与皇后太后有没有关系呢?你与李容楚有没有关系呢?李容楚若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随随便便就跟宫外的男子私相授受,看他还会不会再把你当个宝贝捧在手心里。”
姜玥反唇相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心胸狭小,装着一脑袋龌龊想法吗?”
李齐鹿丢开宫灯,蹲下身子平视着她:“你说的对,我哪里比得上李容楚,李容楚一向喜欢捡人家剩下的,你越是水性杨花说不定他越开心,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玥绽放一个灿烂道笑容给他看:“谢谢,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唯一看准的一件事情。”
她脸上做笑,心里火焰腾腾。
她放出目光看了眼湖面,寂静无言的湖就在李齐鹿背后。
渺无人烟的时间空间里,李齐鹿想要把她推入湖中,神不知鬼不觉;她想把李齐鹿推入湖中,同样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她现在想法子激怒李齐鹿,让他分散注意力,她就可以推他入水。到时候李齐鹿在水里挣扎着向她求救,她都未必肯救他。
她在心里想得痛快,但却没有一点想付诸行动的冲动,毕竟她与李齐鹿之间的恩怨还没上升到生死层面,她没必要这样做。
她一忍再忍,好容易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你也奚落够,东西可以还我了吧。”
李齐鹿将明月而珰放回荷包,居然不讲任何条件地还给她。
姜玥这一次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起身走人。
李齐鹿的声音从她身后紧跟而来:“东西还你,我可没让你走。”
她顿住脚步回头,斩钉截铁地说:“你休要再想,我不可能为你出卖皇上,别说你拦着我,就算你杀了我,我不想做的事情依然不想做。”
从此以后她都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李齐鹿道:“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凌迟处死呢?倘若你连凌迟处死都不怕,那你怕不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受凌迟之刑呢?我若拿明月珰威胁你,你不想合作也得合作,宫妃私通自古以来都是重罪。”
果然小人就是小人,还没走出五部就上演卑鄙戏码。
李齐鹿的恐吓不起作用,姜玥淡淡地说:“你威胁我也没用,我不怕。”
李齐鹿道:“我若要拿这个威胁你,也就不必还你,直接留着做物证就是。你放心,我一般喜欢直接上硬货。”
姜玥见李齐鹿逼近自己,脚软地后退着:“你不要乱来。”
李齐鹿道:“乱来的是小人,我今天不做小人,我今天要做恶人!”
李齐鹿的语气令她毛骨悚然,她若能跑早就拔腿狂奔,偏偏自己不争气,半点也挪动不得。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若不答应我,不用等着李容楚活刮你,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就凭你私相授受这一条,我也应该让你死上十回。”
李齐鹿话音落下的时候,姜玥逃脱了。
她都不记得那一瞬间自己是如何做到,事实就是她现在正在一路狂奔。
她辨不清自己奔跑的方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速度。
速度拼得过,她才能摆脱恶魔。
她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回头观望,李齐鹿似乎没有追杀她。
她正自庆幸,突然身子撞上一堵肉墙。
她心脏仿佛停止跳动,脑袋缓缓转到前方,肉墙果然是李齐鹿。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挟持着她极速前行,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摔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坐起身,她此时所处的空间没有灯火。
她左右观看,漆黑一片,她抬头往上看,头顶高处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天地,小小的月亮悬在圆形天地之外,与她的距离更加遥远。
她不安地摸索,周围是坚硬的石壁,她扶着石壁站起身摸索,随意就撞到墙。
空间里除了石壁就是她,她陷入比方才在湖边还深切的惊恐中。
她冲着那圆形的小天地大喊:“喂,有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空间里传来她的回音,清晰地令她毛骨悚然。
她转身贴紧墙壁,呈现御敌状态。
她听到自己的回音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的问题得到回答。
“你现在在枯井里。”
是李齐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