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面带愁容,慈爱地拍着李容楚的手臂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世上有那痴情痴心的让,就有那无情无义的人,她为着飞上枝头做凤凰抛弃你,错完全在她。母妃也是识人不明,若早知她是这样的秉性,当初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先皇的指婚。你也不必难过,老天是公平的,你且看着,等有朝一日皇上也认清她的为人,到时……”
李齐鹿越听越别扭,最后出言打断:“母妃,你可是婕妤娘娘的亲姨母。”
太妃微微一怔,随即道:“正因为我是她的亲姨母我才痛心疾首,她做出这等事情,我都没脸见人。”
李齐鹿道:“母妃不必如此,说到底我也有不对之处。”
“可又胡说,你有什么不对之处?一个巴掌拍不响,那是推卸责任的混账话。你走在路上遇到个拦路抢劫的土匪,土匪就是存了心的要害你,你就是不愿意跟土匪拍巴掌土匪也逼着你拍巴掌,你能说这是你的错处?”做亲姨母的替曾经的外甥女婿义愤填膺,“你就算不是母妃一手带大的,也是母妃看着长大的,你母亲去世时亲手把你交托给我,我难道还不了解你的为人秉性?”
和离早成事实,李齐鹿懒得多说什么。
抱怨的话一旦说出口就不再属于自己,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愿授之以柄,更何况是隔了几层的太妃。
母亲去世之后,有一段时日他的确将太妃视作最亲近的人,可惜过不久他便发现太妃最亲近的是金银珠宝。
李齐鹿做出无所谓的模样说:“她跟皇上入宫也好,省得留在王府里日日争吵。我们本就个性不和,也就是本朝改嫁之风不再盛行才会不断有人提及此事,放在前朝,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太妃明白李齐鹿所谓的“有人提及”指的是她,这一次她也选择性地倾听,继续问着李齐鹿:“话又说回来,你们两个为什么日日争吵?你到底也在北疆跟着玥儿的父亲历练几年,有这几年做根基,你们两个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李齐鹿直言不讳:“和她无关,我就是瞧不上她,她做什么我都看不顺。”
太妃做出惊讶状:“这话从何说起?听说她在王府中事事以你为先,并不曾有一次忤逆于你呀。”
李齐鹿冷笑道:“一个叛将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侧妃?她有什么资格忤逆我?”
“叛将?”太妃一凛,似乎其中有大事可挖,“此言何意?你所谓的叛将,指的可以玥儿的父亲?”
李齐鹿道:“不过都时些旧事,不提也罢。”
对李齐鹿而言是旧事,对太妃而言却是惊天大事。
自打姜玥的父亲第一次出现在蔡家她就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容易蹦出一件新鲜事情,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摆出诚恳而郑重地态度要求李齐鹿:“这是蔡家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齐鹿道:“这话早几年我是不说的,今日母妃既问,说也无妨。”
太妃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李齐鹿告诉太妃当年杜陵之战失败的真正原因不是寡不敌众,而是有人做了敌军的奸细,故意将两万大军领向死亡。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奸细正是姜玥的父亲,姜玥的父亲战时曾被北凉俘虏,北凉皇帝未曾伤他毫发,他便是在那时投敌叛变。
从初识到今日,将近而是年了,太妃阴沉的心田里第一次开出灿烂如火的花朵。
曾经月朗风清的男子在生死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小人,从前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通通都是装给她看的。
她对他心心念念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因为他虚伪到极点。
他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叛变,连叛变也是个失败者,一条性命到底葬送在战场之上。
李齐鹿见太妃出神,轻声唤了一句母妃。
太妃忙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痛心疾首道:“姐夫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太辜负我父亲对他的期望了。你既然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当年为什么不在你父皇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李齐鹿震惊于心,若不是提起姜玥的父亲,他都不知太妃有此深恨。
“统率三军的将军做了敌人的奸细,这种事情说出来没人肯相信,而我偏偏没有足够的证据。即便有证据,北疆好容易平复,父皇也不愿再掀起波澜。我若在那时候做了出头鸟,父皇为了北疆的安稳反倒要罚我,我告一状岂不得不偿失。”
太妃在这个时候正义感爆棚。
“你不状告他,那些战死沙场的冤魂如何能够安息!”
李齐鹿道:“将军已死,到了地下自然有冤魂与他清算。”
李齐鹿不肯出头,太妃总觉得胸膛里压着一口气。
好在所有欺负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姜玥的父亲,连同他那一妻一妾全都变成尸骨埋入了泥土里。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连老天都替她出气,早早替她收了三个恶人。
只是老天做得还不够,留下了那三个恶人的血脉。
老天不做她来做,姜玥与姜舒,她一个也不留。
她立刻怂恿李齐鹿:“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爷在北疆想必还有人脉,想法子找到从前跟在姐夫身边的人,不愁拿不到他投敌叛国的证据。”
李齐鹿又不是傻子,原本不想揭穿她,现在少不得要提点她一下。
“母妃就这么想揭穿真相?将军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人。”
太妃道:“国家面前没有亲人,你若有什么难处,母妃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齐鹿还没回答,突然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李齐鹿向外观望:“好像有人来了,不知是什么人?”
太妃故意激李齐鹿:“内省府的人,皇上时常吩咐他们给玥儿送东西。也就是今日下着雨,若在平常日子里,一天能来三四趟。可是你说得呢,你们两个性格不合,这下子玥儿算是找到与她性格相合的了。”
李齐鹿今日进宫着实大开眼界,没遇到姜玥之前他绝对想不到李容楚宠爱她到这般程度,这可是姜舒从前都没有的待遇。
他第一次信念不坚,把她放入宫真的做对了吗?
见李齐鹿反应不激烈,继续激他。
“玥儿也是有手段的孩子,你看才进宫多久就拢住了皇上的心,她从前可是时时刻刻围着你转的,如今早哪怕记得你的姓氏,那也是托了皇上的福。”
李齐鹿手指发抖,赶忙攥紧拳头,掩饰掉外露的情绪。
太妃阴谋得逞后又反过来安慰李齐鹿:“静王,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齐鹿整理好情绪,跳出她的圈套。
“母妃说什么呢,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皇上宠爱任何人都与我没有关系。”
太妃脸色一冷,显然动怒。
李齐鹿始终保持笑容。
但是李齐鹿跳得出太妃的圈套,却跳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套。
生在皇室,要么高高在上荣登九五,要么干脆去死,于他而言绝对没有俯首称臣这回事。
站在顶端是畅快淋漓的成功,跌落深渊是畅快淋漓的失败,唯有不上不下之间生不如死。
既然老天给他机会,让他生在皇室,他就要牢牢抓住。
如果父皇在位之时他就抓住机会,今日俯首称臣的就是李容楚。
李容楚是臣,他是君,姜玥怎么可能会成为李容楚的婕妤。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成王败寇,就因为他失败,所以姜玥必须是成为李容楚的妃。
他与姜玥和离是迟早的事情,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他深知这一劫无处可躲。
李容楚是个强大的对手,从前的交锋中他已经失败了一次,他绝对不能失败第二次。
如果他第二次也失败,他便永远无法洗刷夺妻之恨。
他不是宋若梅,能够含垢忍辱地活在世上,如果他再次失败,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外面内省府的奴才忙乱着放东西,正当嘈杂一片的时候,沈太医到殿中向太妃告辞。
太妃也不急着放他走,缓缓问他:“茜雪的病怎样了?”
沈太医愣一下,随即简明扼要地说:“不是什么大病症,吃两副药就好。”
太妃点点头:“如此我也放心了,你若不来,我这颗心一直提着放不下。”
李齐鹿生怕太妃又推茜雪给他,忙起身告辞,说改日再来。
太妃非但不留李齐鹿,还吩咐人给李齐鹿拿一把伞,免得路上又落雨。
沈太医也想一起走,太妃拦住他说:“太医别急着走,本宫今日心跳比往常快许多,须得你留下替本宫瞧瞧。”
沈太医无可奈何,不得不留下诊病。
李齐鹿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回原来的道路。
等他发现的时候掉头换另一条路走,没走几步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要掉头。
他从前都不怕她,如今倒怕了不成。
他也不愿再与她纠缠,遇着了只当没看见就是。
他继续往前走,突然看到李容楚牵着姜玥的手漫步在落红满地的小道上。
李容楚手里还擎着一把伞,虽然方才的大雨哗哗已变作细雨微微,但李容楚手中的伞还是尽数偏向姜玥。
李齐鹿攥着手里的伞发呆,伞骨硌得他手心生疼。
不远处的伞底下发出欢愉甜蜜的笑声,李齐鹿见他们靠近,忙躲到身旁的大树后。
太妃说小不忍则乱大谋,那句话他记着了。
可是送她入宫,他真的做对了吗?
望着二人依偎远去的背影,他第一次知道细雨也可以让人如此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