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觉得一日三时的回禀就是他的受难时,李容楚这两日的情绪越发糟糕,除了去探望两宫太后的时候装模作样,其余的时候阴沉如黑云压顶,每个跟他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
高渊怕李容楚动怒,但他还是不敢不如实禀告,因为不如实禀告会让李容楚更加生气。
因此高渊不怕死地再添一句:“娘娘除了没提皇上,还命人将宫门紧闭,不许太医随便出入,所以太医今日一直没能请平安脉。”
李容楚果然发作:“以后不要再跟朕说婕妤的事情!由着她闷头做学问去吧!”
高渊才不信他的话,自己若有一日不主动交代,他必定要追着问个十遍二十遍。
李容楚烦躁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打开茶盖,杯子里的水早已凉透。
他厌烦地将茶杯扔到一边,高渊见状忙使眼色给奉茶太监。
奉茶太监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捧一杯热茶回殿。
李容楚没有看到奉茶太监靠近,他右手拿左手边的奏折,手不防打在捧茶的托盘上。
茶杯歪倒在托盘的边缘,滚烫的茶水正好泼在李容楚手背上。
李容楚皱眉,高渊忙上前抢救。
奉茶太监见状吓得连连跪地求饶,做皇帝的近来情绪不稳,他平常在殿内侍候连喘气都不敢不规律,今日失手烫伤皇帝,搞不好小命难保。
高渊一面让人宣太医,一面呵斥奉茶太监毛手毛脚。
李容楚见手背微红,并没什么大碍,便道:“不必宣太医。”
高渊听他如此说,已经将小太监叫回,李容楚想了想又反悔:“还是去宣太医。”
挨了烫的李容楚心情不错,听高渊呵斥奉茶太监还替奉茶太监说话:“是朕自己不小心打翻的杯子,不关他的事。他今日受了惊,赏他十两银子,放他一日假。”
奉茶太监一软倒地,方才还有性命之忧,转眼就得十两赏钱,这样的反转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奉茶太监整个人如在梦中,被高渊催促着叩首退下。
高渊一开始想不明白李容楚的所作所为,后来就明白了。
李容楚吩咐他说:“让明月宫的人知道朕被烫伤了。”
消息被传到明月宫不久,明月宫内的侍女便送来了烫伤膏。
李容楚还以为绿蜡会来,没想到来的是柳儿。
绿蜡是蔡家出来的人,行事带着一股蔡家的作风,且她又是姜玥的亲信,绿蜡来此,李容楚非但能够细致地问她话,还能借她之口转告姜玥几句话。
李容楚虽有些失望,但总好过没人来此。
他问柳儿:“药是谁吩咐你送来?”
柳儿连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皇上,是娘娘吩咐奴婢。”
这话听了还算顺耳!
李容楚拿着笔胡乱在纸上画姜玥的头像,又问:“除了送药有说别的话吗?”
柳儿道:“回皇上,没说别的。”
李容楚心里不高兴,笔上就打算把姜玥画胖一些。
“你们娘娘每日做什么?”
李容楚问一句柳儿就答一句:“回皇上,娘娘没做别的,这几日一直忙着念书。”
李容楚在纸上画好了姜玥的眼睛,对着那眉眼盈盈的画像咕哝一句:“又不急着考状元,成日里念什么书。”
柳儿以为是和她说,忙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娘娘不要念书。”
李容楚无奈地摇头:“那就不必了,你退下吧。”
自打柳儿去正阳宫送药,绿蜡便一直守在明月宫门外等待。
自家小姐既已回心转意,她便要想法子帮小姐挽回皇上的心,免得别家娘娘趁虚而入。
皇上与宫妃说到底与寻常夫妻也没太多不同,两人闹了别扭,总有一个得先低头。
如果两个都不肯低头,就需要有人从中调和。
甘草有调和诸药的功效,她无法替姜玥弄来她想要的药,便替她做一回甘草。
柳儿回来后,绿蜡避着人将柳儿拉到僻静处,急急地问:“烫伤药送到高公公手里了吗?说清楚药是婕妤让送的吗?”
柳儿用力点头,看得出她还有些激动。
“不止送到高公公手里,皇上还见我了呢。”
“你说皇上召见你?”
这一点绿蜡倒没想到,像她们这等级别的小宫女是不太可能在正元宫见到皇上的。
莫说宫女,即便是自家的婕妤娘娘,不得传诏也不得入正元宫半步。
如此说来柳儿的运气相当不错。
绿蜡问:“你进正元宫,皇上跟你说话了吗?”
柳儿左手攥着右手:“说了说了,吓我一身汗,我现在手心都还冰凉。”
绿蜡忙问;“怎么会手心冰凉?皇上是骂了你还是骂了娘娘?”
“没有没有,皇上和颜悦色的,好像心情不错。”
绿蜡听他说皇上心情不错,自己的心情反而不妙。
分离数日还对明月宫的人和颜悦色,难道不是应该骂几句才解气吗?
皇上心情不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不在乎娘娘了呢?
绿蜡双眉紧蹙:“快说说皇上都对你说了什么。”
柳儿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说:“第一,皇上问我药膏是不是娘娘让送的;第二,皇上问我娘娘每日做什么。”
“你是怎么回答的?”
“第一个,我就按照姐姐教我的说,药是娘娘特意让送的。”
“不错不错,不过见着娘娘千万别提这件事情,不然你我都得挨骂。”
“嗯嗯嗯。”柳儿又道,“皇上问我娘娘每日做什么,我就说娘娘每日在读书。”
绿蜡想了想,道:“这样回答也没错,然后呢?”
柳儿道:“然后就没问别的了。”
绿蜡不免失望:“皇上不问你可以主动说啊。”
柳儿挠挠头:“我哪里敢说话,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我可就回不来了。”
绿蜡噗嗤一笑:“瞧你吓得,我倒想起才入宫时的我来了。”
这厢正笑着,突然听到外边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绿蜡大喜:“成了成了。”
赶忙牵着柳儿出来迎驾。
李容楚扫了眼屋子里的人,就是没有见到姜玥。
李容楚问:“你们娘娘人呢?”
绿蜡压下欣喜,不紧不慢地说:“回禀皇上,娘娘正歇午觉,奴婢这就去请醒。”
“不必了。”
他熟门熟路,自己走到寝殿门口。
寝殿的门今日没有关,他轻轻一推就开。
窗纸上竹影摇曳,房间内一室寂静,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掩上门,轻轻入内。
穿过两道珠帘,他便站在姜玥的绣床前。
床前落着轻纱的帘幔,里面的熟睡的人正是他所朝思暮想的人。
李容楚有些情怯,原地站一会儿才轻挽纱帘。
出乎他的意料,床上空空荡荡,被子折叠整齐,压根没有她的人影。
李容楚通体冰凉,一瞬间无数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又被人带出皇宫吗?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明明已经答应自己留在回宫,为什么出尔反尔一走了之?
难道阿霍出现了吗?
姜玥没有离开出宫,她也没有能力离开皇宫,此时的她置身冰窖。
她手里握着一块大石头,蹲在地上耐心地将大块冰砸成小块冰。
她的身边还放着半桶水,小块冰砸够之后,她便将碎冰转移到木桶之中。
碎冰浸在水中,与水迅速融合,不过片刻木桶中的温水就变得冰冷刺骨。
她要的就是冰冷刺骨。
她翻看若干医书,其中有一本医书写着用冷水降低体温可以避孕。
她弄不到药,唯有打冰块的主意。
她以后每天都会利用午睡的时间到冰窖浇冷水,好在一整个夏天明月宫的冰窖里储备了不少冰,足够她用一段时间。
虽然浇冰水的办法不能长久,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过一日算日日。
今天的酷刑又要开始,她先是一桶一桶地给自己浇水,后来受不住便用发抖的手抓住水瓢,一下一下从肩上往下浇。
冰窖里的气温原本就低,沉甸甸的冰水浇下来后顿觉五脏六腑都冷透。
寒冷令她痛到麻木,为了能够忍受痛楚,她每浇一瓢水就给自己催眠。
冰窖里起火了,所有的冰都在燃烧,火光温暖又明亮,她的身体舒服而惬意。
靠着催眠她的意识恢复清醒,她必须抓紧时间。
通常她歇午觉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绿蜡就会去察看她是否转醒,她必须赶在绿蜡发现之前回寝殿。
地窖的门猛然被打开,这一次是门外的日光明亮而温暖。
借着日光,姜玥看清来人是李容楚。
李容楚快步走近她:“你在做什么?”
水瓢跌落在地,她吓得想要逃走,无奈身体僵硬,嘴唇发抖,字都吐不出整个,更遑论移动。
李容楚又气又疼,一脚踢翻地上的冰桶,抱起她就走人。
等回到温暖的室内,他赶紧用重重被子将她严严密密地裹住。
她的身体由麻木变得温暖,四肢渐渐能够活动。
李容楚的脸色从头至尾保持铁青。
“能说话了吗?”
姜玥整个人蜷缩在床角里,听他发问又往棉被里缩了半头。
李容楚连棉被带人一起抓到眼前:“你为什么跑进冰窖给自己浇水?”
才第二次就被抓个正着,姜玥只怨自己太倒霉。
看李容楚的这般架势,她说实话说不准要挨揍,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撒谎:“我……我有些热。”
李容楚气得发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热就往身上浇冰?你冷的时候怎么不跳进火坑里!”
她低着头,蚊子似的嗡嗡一句:“就在火坑里,不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