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绝对不要姐姐死。
想要姜玥活下来,她唯有一个选择,那便是说出真相。
她抓紧李容楚,一字一字道:“我唤姐姐是因为我不是姜舒。”
“不是姜舒?”李容楚冷笑一下,“那你是谁?”
姜舒郑重地说:“我是姜玥!”
终于说出口。
自那年上京后,她还从未似今日这般轻松。
能够卸下一身枷锁,即便被李容楚杀死,她也死个干净痛快。
李容楚没有任何反应,姜舒诧异:“你不相信?”
李容楚道:“你认为我会相信吗?你连宋若梅假死这样的招数都使得出,还在乎多编一个谎吗?姜玥是姜舒,姜舒是姜玥,如此一来我既放过姜舒,又放过姜玥,果然是两全其美,也难得你想得出。”
“你真的不相信吗?”
姜舒惊愕非常,自己辛苦隐藏数年的秘密李容楚竟将它视作谎言。
她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李容楚不相信,她就没办法从李容楚的魔掌之中解救姜玥。
怀中的姜玥气息更弱,她情急道:“你救我姐姐,我就证明给你看!”
李容楚隐约有些动摇,他自己也不敢完全确定姜舒说的就是谎话。
姜舒又道:“如果我姐姐能活着,我就证明给你看,到时候相不相信都由你;如果我姐姐今日死去,那么你永远也休想知道真假,以后和我相处的每一刻你都会心存疑惑。你多了解我一分,你的疑惑也多一分,你的一生都会被一个不知真假的可能折磨,这简直比死都难受!”
李容楚见姜舒说得狠绝,好歹退让一步:“不过就是几下皮肉伤,不至于死人,你放手吧,我让太医给她诊治。”
姜玥的卧室内,太医先给姜玥嘴巴里含几片生人参吊气,然后检查伤口,自己指点着,让静非代为包扎。
姜舒站在一旁不无担心,几次询问太医姜玥的伤势如何,太医和李容楚的说法相同,只是皮肉伤。
虽是皮肉伤,但姜玥至今不见转醒,姜舒始终悬着一颗心。
李容楚见姜舒焦躁难安,便道:“太医说她已无大碍,你与其证明姐姐妹妹的谎言,倒不如等她醒后劝她说出宋若梅的下落。你们两个总得有一个开口,你自是不肯说,我也不忍心逼你说,那么只能由她说。”
李容楚的话在姜舒面前如同云烟,挥一挥衣袖便散了。
姜舒卷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雪白的前臂,雪白的前臂上有一块小孩巴掌大小的疤痕。
姜舒指着自己的伤疤对李容楚说:“我曾经对所有人说手臂上的疤痕是不小心烧伤,其实没有不小心,我是故意烧伤。”
李容楚不解,握着她的手臂问:“为什么要烧伤自己?”
姜舒道:“因为我手臂上原来有一朵苗裔火印,人人都知道姜玥的母亲是苗族巫女,但是苗裔火印却在我身上,皇上想过是为什么吗?”
他的手指在疤痕上摩挲,仿佛想要拂净疤痕,看清底下是否真有一朵苗裔火印。
“你有什么理由要冒充另一个人?”
李容楚的语气中满是质疑,姜舒苦笑,真正的原因比较残酷。
“如果我不冒充,我就无家可归。你病愈之后从鬼村搬至我家居住,外祖母派人到将军府接外孙女上京,这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李容楚颔首,那是他人生中难忘的一次分离。
姜舒叹息一声:“你知道外祖母要接外孙女上京,却不知外祖母明言只接与她血脉相连的那一个。至于我,则是被至父亲母亲和姨娘强行塞入马车的一个附属。我们的马车行到半路时遭遇乱军,姐姐不幸被乱军冲散,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冒充姐姐。”
李容楚道:“你编的故事倒真有几分信服力。”
姜舒道:“你以为是故事,而当时的我却充满恐惧。如果我不冒充姐姐,来接我们的人很可能直接将我丢在路边,路上的乱军烧杀抢夺,那个年纪的我根本无法独自存活。好在我们两个长得相像,他们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的谎言才没有被揭穿。”
李容楚问:“后来呢?”
他故意引导她多说一些,好从她的话语里揪出漏洞。
姜舒回忆从前,心情格外沉重。
“后来蔡家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回边关给父亲报信,另一拨人继续护送我上京。姐姐失踪之后外祖母很是愧疚,她和外祖父拜托了许多从前的朋友代为寻找。大家苦寻两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子送到国公府。”
李容楚好奇:“那个男人是谁?”
姜舒摇头:“他把姐姐送回之后便一走了之,既不肯接受蔡家的重谢,也不肯留下姓名。”
李容楚道:“难道玥儿没有说?”
姜舒道:“姐姐到国公府的时候也是昏迷不醒,等她醒来已是两日后的事情。大家问她什么她只是摇头,既不认得我,也不记得父母,更不记得你。”
李容楚抓住她一个漏洞。
“她既已回到国公府,你们总可以说明身份,各归各位。你的外祖母既肯收留失忆的姜玥,就证明她能够接受你。”
姜舒道:“我也曾如此想过,只是她回来的时机不对。”
“为什么时机不对?”
姜舒看一眼李容楚,反正今日是真相大白的日子,有关碍的无关碍的,她通通都不想隐瞒。
“皇上可以派人去查,在她回来的上一个月蔡家才与宋家坐定亲事。宋家世代诗礼簪缨之族,宋若梅的母亲对儿媳的出身格外挑剔,一旦她知道我是庶出,我绝不可能有机会迈进宋家的大门。”
因为错误的身份,宋若梅十里红妆娶她进门,她成为宋家长房长媳,人人羡慕尊重。
因为错误的身份,她也被李容楚抢出宋家的大门,从此长锁深宫。
李容楚道:“你如果不是姜舒,为什么我到宋家找你的时候你不否认?”
想起李容楚气势汹汹闯入宋家的情景,往日的愤怒就重回心窝。
“我如今一五一十和你明说你且不信,在宋家否认你就会信吗?在你从太子变成皇帝的过程中,整个京城血雨腥风。先是先帝缠绵病榻,朝政为你把持,再是旧太子被废,灵山自缢,后来连投靠你的先太子旧部都被你灭他三族……”她深吸一口气,旧年的阴霾依然弥漫在心间,“因为你整个京城人人自危,我一个弱质女流怎敢说一个不字?我就不惧怕你一怒之下残杀宋家满门吗?”
李容楚一言不发,这一回他竟全然无法反驳。
床上的姜玥似是极其痛苦,她无休无止地喊着“阿霍”,李容楚想大概那年送她回京的男子就是阿霍吧。
静非为姜玥擦拭之后,姜玥的脸上还留着几道血痕。
除去脸上几道血痕,她与姜舒的确长相相似。
到底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姜将军在京中之时就已是人尽皆知的俊雅男子。
从姜舒背着一筐萝卜买下他到后来石榴树下分别,他与姜舒相聚不过十日。
离别之后他日日夜夜思念不止,早在回沧国之前他就忘却她的模样。
即便如此,李容楚还是不肯信。
“不能听你一人直言,等她醒来之后我再仔细问她。”
姜舒道:“你问她也无用,除了阿霍这个名字,她早就把从前忘得一干二净。好在记忆可以忘却,但一个人的性格不会轻易改变。姐姐入宫已有一段时日,皇上可以静心细想一下,到底是和姐姐相处时轻松,还是和我相处时轻松?”
姜舒解释无数都不如这一点有杀伤力,李容楚的眼神从明亮变得迷茫,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
姜舒迈出一步就不惧怕迈出十步,她继续说:“我一直恨你,可追本溯源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冒充,如果我当时跳下马找姐姐,即便十四五岁就夭折在乱军手里,也好过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容楚若有所思,如果姜舒所言句句属实,从头至尾都是他真心错付,那他的所作所为岂不真成了强盗行径?
他嫉妒宋若梅,可宋若梅根本就与他无关,因为姜舒不是姜舒,姜玥才是。
他脑中一团混乱,所谓的真相他不愿承认,可隐隐又觉得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姜舒在脑海里努力搜索,很快又想起一件。
“忘记告诉你,姐姐她不爱吃石榴。”
李容楚怪异,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姜玥就是姜舒,因为从前的姜舒很喜欢吃石榴,姜将军还特意在将军府内外栽培了十几棵石榴树。
姜舒看出李容楚的疑惑,娓娓解释:“那年秋天离别,树上的石榴熟透了,你个子高从树上摘下两个又大又红的,比较小的一个给我,大的那个给了姐姐。”
李容楚的思绪随着姜舒的姜舒回到那年秋天,大雁南飞,衰草枯黄。
姜舒道:“上车之后姐姐就开始剥石榴吃,我看到你在马车后面追就赶快提醒她,她因为贪吃一口石榴,等往外看的时候马车已经拐弯,没能再看上你最后一眼。等她再回身的时候她就把石榴掷在车板上,哭着说以后再也不吃石榴,以后我也真的没再见她吃过石榴。皇上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到国公府打听一下二小姐是否吃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