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脑袋歪在一侧,无力再说什么。
李容楚用力晃她:“你再说一遍,说清楚一点。”
姜舒缓缓睁开眼睛,双眸中的李容楚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从混沌的过去回到现实,所逃避的疼痛也随之浮出水面。
她利用体内为数不多的力气,咬牙道:“宋若梅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永远不可能追到他,你死心吧。”
李容楚再此动怒,喝令侍卫:“接着打。”
再打七八马鞭后,姜玥呈现晕厥状态。
姜玥挨打的时候院子里的几只木桶也接满雨水,此时一桶一桶提进来,她若疼晕了李容楚就命人将她泼醒。
雨水泼到第三桶的时候,姜舒如雨中飞燕一般斜冲进囚室,用单薄的身子死死抱住姜玥。
第三桶水大半由姜舒代受,她的出现令刑罚戛然而止。
姜舒看着怀中皮开肉绽的姜玥,直吓得脸色发白。
她颤颤巍巍地去摸姜玥的脸,一张脸寒凉如冰。
“玥儿……玥儿……你还好吗……你和我说句话……”
她轻唤着姜玥,内心已是极度恐惧极度愤怒。
姜玥睁开眼睛,冲她微微一笑,又缓缓闭上。她现在唯有靠梦境逃避疼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现实中的杂乱。
泪水夺眶而出,姜舒看到旁边倒地的棺材,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今夜若不是静非跑去跟她通风报信,姜玥只怕要被李容楚活活打死。
她蓦地转身,痛恶地注视李容楚。
李容楚身形微退,被她仇恨的目光打击到。
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鼓起勇气道:“是我逼她放走宋若梅,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要打只管打我,与旁人无关。”
李容楚宁可杀了自己,也绝不舍得打她一下。
他伸手,想要碰她的衣衫,手在空中迟疑一会儿,到底是怕触怒她,将手缓缓撤回。
他柔声道:“你身子不好,今夜暴雨又冷,可别冻病了,赶快回去歇着吧。来人,送舒妃回房。”
两个服侍舒妃的尼姑听到命令,一同进来请她走人。
姜舒哪里肯走,挣脱之间更添一层怒意,待她将两个尼姑彻底挣开后,已然火冒三丈。她几乎想也不想,冲上前就给了罪魁祸首一巴掌。
李容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明显没想到自己会被她打。
清脆的响声令姜舒清醒,她惊恐地看着自己作恶的那只手,今天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胆量触犯皇帝。
触犯一国之君可是杀头的罪过,李容楚若只单单杀她一人还好,怕只怕蔡家上下也难逃连坐的罪过。
她惯性地看向姜玥,小时候每次闯下大祸她都会向姜玥求助。好像有姜玥在,任何危机都可以化险为夷。
此时的姜玥鲜血淋漓,半死不活,非但无法帮助她,还需要她来搭救。
她吓得连喘息都是极轻微的,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没有生命迹象的石像。
李容楚发现她的惊恐,忙上前抱住她温声安抚。
“我没事,别害怕。”
姜舒的恐惧在李容楚的安抚下一点一点融化,李容楚见她脸上恢复红润之色,便道:“你要生我气也先回房换身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不难受吗?我在这里又跑不掉。”
姜舒点点头,鬼使神差地就要回房换衣服,走到门外被冰冷的雨水一激,才又清醒。
姜玥还被绑在柱子上受刑,她怎么能走。
在李容楚答应她放过姜玥之前,她半步也不能离开。
她收拾起愤怒,重返室内,哀声向李容楚求情。
“皇上,你就饶恕玥儿一次吧,她一直劝我和宋若梅一刀两断,是我以死相逼,她才不得不帮我。”
李容楚微笑着:“我知道,这不怪你。”
李容楚每次微笑姜舒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鞭打声依旧,姜舒望着正在替自己受苦的姜玥,心如针扎。
她曾经日日期盼老天睁眼,替她惩罚李容楚,老天听到她的心声,却也用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来惩罚他。
记得七八岁上,她和玥儿时常为抢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东西吵架,吵不过便动手,滚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任家里人左劝右劝都无济于事。最后还得父亲出马,一左一右将两只拎走,塞进信鸽棚里罚站。
边关的战争打打停停,安静的日子里,她们还会穿越界限,跑到敌国的地盘上冒险。
敌国的士兵抓住她们不要紧,反正见是小孩子都是吓唬一顿再扔回去,真正可怕的是被父亲抓住。
父亲待她们永远是坏脾气,抓到一次打一次。
每次被父亲打的时候,她们都互相推卸责任,说所作所为皆是对方怂恿,父亲见她们如此窝里斗,也不过是打得更狠一些。
她被打过几次就不肯跟姜玥鬼混,姜玥却死性不改,只要一无战事,仍旧频繁地在两国之间往来。后来她跟两国士兵吃熟喝熟,士兵们都懒得盘查她。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士兵们换了一拨又一拨,无论哪一拨里都有她的传说。
等她长到十三四岁后,家里值钱东西开始莫名消失,一开始家人以为是进了贼,后来才知道是内贼。
内贼搜刮家里所有的人的银钱去赎买身陷敌国的俘虏,买回来不留着跳水劈柴,倒另送盘缠撵人家走路。
父亲为官清廉,后来内贼实在搜刮不到银钱,便又惦记起值钱东西,她的项圈、母亲的宝剑、姨娘的刺绣,总之她所到之地如蚂蝗过境。
后来实在没法子,她便转战厨房,记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她用一筐萝卜换回一个快病死的少年。
那个少年与她年纪相仿,是她所救回的俘虏之中病的最重的一个,买他回来后几个大夫都说他身患疫病,必死无疑,可玥儿就是不信。
父亲下令将少年送到荒无人烟的鬼村,她和父亲生一场气后也跑到鬼村,她翻看无数的医书,最后终于从烟山上采来芨芨草救回他的性命。
回忆如潮水,没有人能想到曾经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变成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曾经的姜玥背着一筐萝卜去换俘虏的路上,也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是死在萝卜手里。
姜舒突然转身抱住遍体鳞伤的姜玥,哭着说:“你打我吧,我是个该死之人!我是一个没有良知的人!”
李容楚走到她身后,双手轻按她肩上:“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伤害你。”
即使他化成一捧灰、一堆土,他也不会忘记在他最无助的时刻,是谁给予他温暖,让他觉得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坏事。
姜舒抱得姜玥更紧:“你伤害了我的妹妹,你伤害她我永远无法原谅你。”
李容楚苦笑:“无论我怎样做,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原谅我,不是吗?”
他握住她的双肩向后用力,姜舒紧张道:“你放手。”
李容楚不肯放,手上再用点力,她就生生被他扯开。
姜舒既不肯走,李容楚便命人带走姜玥。
绳子解开,姜玥便如一堆无骨架支撑的生肉,“咚”的一声瘫在地上。
姜舒听着都觉得疼,她挣扎着想要靠近她。
“你放开我,你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李容楚语气平静:“去一个能让她开口的地方。”
一个能开口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除了马鞭、长针、夹棍,他还准备用什么卑鄙手段?
姜玥如已经被宰杀的羔羊,任由人往外拖着走,她所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鲜红的色素刺激着姜舒的神经,她终于忍无可忍:“不,不要,她死了你一定会后悔,你……你……你不是爱屋及乌吗?”
李容楚道:“我是爱屋及乌,但她也做了一件我无法原谅的事情。”
囚室的房门非但狭窄,下面还有一道高门槛,侍卫们拖着人往外走的时候不管不顾,姜玥的头接连两次撞到高门槛上。
鲜血从额头流淌而下,遮住姜玥半张脸,姜舒爆发出一声悲鸣,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量,竟一下子挣开李容楚。
她扑到姜玥身上,吓得语无伦次:“姐姐,姐姐你醒一醒,你死了吗?”
李容楚听她喊姜玥姐姐,不禁疑惑。
侍卫们见舒妃在此,站在一旁不敢动手,李容楚亲自拉她。
她狠狠地打开李容楚,趴在姜玥胸口听心跳,许久许久没有一丝波动。
她是真的死了吗?
姜舒颤抖地去试她的鼻息,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无数的时间嘀嗒流逝,她彻底失去平日的理智,伏在姜玥身上恸哭:“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李容楚听到她的哭声,却也脸色骤变,区区几十鞭子而已,用的还不是军中鞭笞,怎么就能打死她?
姜玥果然没有死,她被外界的嘈杂闹烦了,无比清醒地睁开眼睛。
哭声戛然而止,姜舒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假象。
姜玥的唇角在鲜血中微微翘起,他望着李容楚说:“阿霍,你回来了。”
姜舒听她还能说话,不禁大喜,只是喜悦还未登顶,姜玥又再次闭上眼睛。
情急之下姜舒抓着李容楚说:“快,你快救我姐姐。”
李容楚越听越糊涂:“谁是姐姐?为什么你喊她姐姐?”
姜舒看看一头雾水的李容楚,再看看快死的姜玥,难道她真要亲眼看玥儿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