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既不能说动李齐鹿,又不能说动父亲,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母亲与姨娘。
父亲向来肯听母亲与姨娘的意见,只要她在时日之内能够说通母亲和姨娘,李齐鹿就还有一线生机。
夜间的雪下得很大,她去上房求母亲。
母亲见她双颊泛红,两眼微睁,惊问她:“你可是饮了酒?”
她迷糊着点点头,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今日更为难的事情。
父亲从小教导她对朋友要两肋插刀,可是父亲今日逼迫她做的事情分明是插朋友两刀。
“厨房里有半瓶做菜的酒,我觉得味道甜软,忍不住就喝了一点。”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喝了一点!跟你的嬷嬷丫鬟呢,叫她们过来,我要罚她们。”
“她们没看见,我是背着她们偷喝的,母亲罚我一个就是。”姜玥道,“母亲怎样罚我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救救我的朋友。”
母亲的脸色变得难看。
“你喝醉了,你没有朋友。”
“不,我有朋友,他就走地牢里,父亲说再过十天就杀了他。母亲,你听到了吗?再过十天我的朋友就要死了。如果不是她,我和姐姐分散之后,我已经遭遇了不测。”
母亲慌张地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再乱说话了,他是皇子,也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帝,但绝对不是你的朋友。”
姜玥推开母亲的手,万分不解:“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他做朋友?”
母亲严肃而认真地说:“无论是七皇子还是六皇子,都不是你们的朋友。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咱们家只有你们两个女孩,你姐姐回了京中,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你虽然不幸还留在北疆,但是你父亲无论如何都会保住你的性命。”
“我的性命?”
姜玥越发不解,她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至少在北疆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母亲为什么要担心她的性命?
“现在真正有性命之忧的是李齐鹿,不是我,母亲,求你在父亲面前说一句话,母亲说话最管用了,从前我和姐姐挨打,母亲也总是护着我们啊。”
母亲的眼睛突然湿润。
“你错了,真正有性命之忧的是你,而不是李齐鹿。”
姜玥呆呆地看着母亲,难道她真的喝醉了吗?为什么母亲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母亲问她:“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非要送你们姐妹回京不可吗?”
姜玥摇头,又点了点头。
“因为北疆越来越乱,父亲怕哪一日发生战事,所以才急于送走我们。”
母亲颔首:“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北凉派人来说亲。”
北凉派人来说亲?
北凉的人和沧国的将军说亲?
怎么可能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
“母亲你也喝酒了吗?这不可能。”
“我没有骗你,这就是真的。”
基于母亲从前从来不骗她们姐妹,她忍不住问:“求亲的是什么人?是普通百姓人家吗?”
虽然凉国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但是也免不了有边境的百姓通婚。
如果是普通的百姓人家来求亲,父亲未尝不会答应,即便皇上知道,也无关大局。
母亲苦笑道:“你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要不然是指给沧国的皇子,要不然指给北凉的皇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平民。”
姜玥的脸色也变得和母亲一样难看。
“母亲的意思是说求亲的人是北凉的皇子吗?”
北凉皇帝三年前才过世,现今皇帝比她大不了几岁,如果是皇子,岂不才有两三岁。
母亲摇了摇头,神色凄然。
“不是皇子,却也如同皇子,你知道摄政王吗?”
姜玥点了点头,自打三年前北凉先皇驾崩,朝政便一直为摄政王所把持。
听说李容楚在北凉之时,曾经受过摄政王的礼遇。在她印象里,北凉的摄政王始终是个神秘的人物。
“不会是摄政王吧?”
摄政王四十多岁,难道她要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人吗?
“是摄政王求亲,但摄政王是为他的世子求婚。摄政王府的世子比你略大几岁,年龄倒是相仿。”
冷风从门缝渗进屋子里,姜玥打个冷战,整个人都清醒了。
“父亲一定不会答应摄政王,如果父亲答应,满朝文武都会说父亲叛国,父亲一世的英明就会毁于一旦。”
“你父亲的一世英名不毁于一旦,北疆就要毁于一旦。”
姜玥的脑袋也被风吹得发疼。
“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明白。”
“如果你父亲不答应摄政王的亲事,摄政王就要大举攻城。”
“摄政王可以攻城,我们可以抵抗,数十年来不都如此吗?”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你父亲也就不会非逼迫六皇子交出兵书了。”母亲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突然抱住姜玥,“一旦两国开战,皇上绝对不会派兵增援,朝廷里已经传出消息,皇上决定放弃北疆。”
姜玥惊愕的发不出一个字。
牺牲了无数性命才苦苦守住的北疆,皇上竟然说放弃就放弃。
他放弃的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城的无数生灵。
母亲后面的话令她从惊愕变成恐怖。
“皇上还说北凉杀入北疆之时,就是焚城之日。北疆内部已经混入皇上的亲信,他们如今四处藏匿,一旦开战,他们就会在北疆放一场大火,把整座城池烧得灰飞烟灭。”
姜玥的身体已经连发抖都不会了,她僵硬着身子问:“那北疆的百姓呢?”
母亲努力镇定自己。
“开战之前或许会驱散百姓,但是百姓留恋故土,哪里是一声驱散令下,就肯背井离乡的。”
姜玥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生活的北疆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百姓可以驱散,那守城的官兵呢?他们怎么办?”
母亲的声音悲凉如杜鹃啼血。
“北凉的官兵烧死在北疆,北疆的官兵同样烧死在北疆。一旦北凉的人杀过来,一草一木都会焚烧成灰烬。皇上的意思是说留给北疆人一座二十年都无法恢复的死城!”
母亲紧紧地抱着她,她身上的血液仿佛结了冰,久久不能流动。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用力说出几个字。
“那么把我嫁过去吧!”
她不要自己的一生背负着无数人性命,这样的罪过她背负不起。
她也不要她自小生长的故土变成一片荒漠,从此只有风雨经过。
如果要死,就死她一个人。
从小到大,她见了无数的军官为守护北疆抛头颅洒热血,他们能够做到,她为什么做不到?
只要能够拯救北疆,死又有何惧?
她推开母亲,极其郑重地重复一遍。
“母亲,告诉父亲把我嫁过去吧,不要再为难我的朋友,也不要再为我犯愁。”
“你真的肯嫁吗?”母亲震惊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痛心一目了然。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是嫁给北凉世子,又不是嫁给一亡命之徒,有什么不肯的?听说摄政王府的那位世子风度翩翩,北凉的女子为了争他几乎打破脑袋,若真能嫁的如此夫君,我就此生无憾了。可惜姐姐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以后我和姐姐重复之日,我定要带着这位夫君气死她。”
母亲良久没有说话,摄政王府的世子比摄政王还神秘,连见过他的男人都少有,更遑论有女子会为他打破脑袋。
她暗暗拭泪,明白女儿不过是拿话来安慰父母。
姜玥非但口头上安慰父母,后路也为父母思考周到。
“倘若是私下结亲,皇上就算一时不处置父亲,将来也总是一个大隐患。既然如此,不如让父亲将摄政王的求亲之意上报朝廷,只要皇上下旨应允,这桩亲事便是和亲,父亲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母亲越发痛心疾首:“你可要知道,一旦上报朝廷,此事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姜玥笑得灿烂无比。
“既是和亲,说不定皇上还会封我一个郡主公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什么回旋的余地。”
她说着说着,见母亲默默流泪,脸上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僵住。
她温柔地替母亲拭泪,拍一拍母亲的肩膀。
“母亲,就这样吧,嫁到北凉我还有一线生机,留下来看着满城遭受屠戮,我就唯有以死殉城了。”
母亲哽咽道:“自古和亲的女子哪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不说远的,就说母亲从前陪侍的安宁公主,丈夫儿子皆死在皇上手中,如今连她自己也疯疯癫癫。当年若非你父亲一意带我离开盛京,代替安宁公主和亲的就是母亲,可母亲万万没想到我躲过的噩运今日竟落在你头上。”
姜玥压住心酸,继续安慰母亲。
“听闻摄政王的妻子是摄政王从战地掳回的俘虏。虽是俘虏,可摄政王待她情深意重。王妃生前府中连妾室都不曾有一个,去世之后也不曾续娶。摄政王待妻子情深意重,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的话母亲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推开了她,背过身说。
“你走吧,无论嫁或不嫁,你的婚事皆由你父亲做主。”
姜玥今日是为李齐鹿而来,母亲还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如何肯走。
“母亲,那李齐鹿如何是好。”
母亲道:“你父亲必会为你做最好的选择,你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