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可能不多想,对她好的答案对李齐鹿未必是好的答案,她和李齐鹿可没有站在同一战线上。
她还想再问,母亲便高声说:“我累了,你走吧,不要再打搅我。”
姜玥见母亲背影瘦削,身形颤动,不忍再说,告辞而去。
她才走到门口,母亲突然又开口。
“你若还不想休息,就去看看你姨娘,和你姨娘聊聊天。无论你嫁不嫁,以后能见着的日子都一日少过一日。”
姜玥乖巧地说了声是,开门离去。
外面风雪渐大,母亲房中的丫鬟和仆妇们早准备好雨伞灯具,要送她回房。
她摆了摆手,让她们留下来好生伺候母亲,她自己要先去见姨娘一面。
姨娘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向来散漫自由,她到屋子里的时候,仆妇们一早睡下,小丫头们则乱坐在地上,摸牌掷骰的玩儿乐,果馔瓜皮乱丢了一地。
她从前不喜欢散乱,可此时看来却前所未有的温暖。
只要是自己的家,散乱一些又如何。
母亲说如果北凉的军队攻入城中,大火就会烧遍北疆,等到那时所有的温馨欢乐都会被熊熊火焰燃烧成灰烬。她脚下所站的这片土地,可以埋葬白骨,可以埋葬历史,但再也无法承载欢乐。
小丫头见她来了,便拉着她一起坐下玩耍。
“今日雪大,嬷嬷们早睡下,不拘着我们了,我们几个正好一起玩乐,姑娘也快些来。”
她退却不过,随意掷了几次骰子,因为心里装着心事,终觉无趣。
残酷的战争如洪水猛兽,转眼就会奔到家门,可小丫头们浑然不知,脸上都挂着天真无比的笑容。
她看着看着,心中不禁酸楚泛滥,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忙转换一番笑容,大声说:“姑娘今日心情好,就做一次主了。”
众人纷纷听了手里的骰子看向她:“什么主?该不会是有赏银吧?”
姜玥道:“比赏银更开心的事情,明天饶你们一日清闲,悄悄的各回各家各寻各妈。”
小丫头们互相观望,明日既不是年又不是节,好端端的休什么假呢。
“真的还是假的?”有质疑者直接开口问。
“当然是真的!骗你们我每人找你们五百钱。”
众丫头听了喜不自禁,都起了身子跃跃欲走,想要回去早睡。
此时又听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问道:“若是明日夫人和姨太太要打该怎么办?”
姜玥拍胸膛保证:“母亲和姨娘那里我自会去说,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众人这次安了心,个个都如倦鸟出笼,一眨眼都跑回自己房中收拾东西。
众人散尽,她默默地摸起骰子,自己掷起来。
姨娘是她最后的希望,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不敢进去见姨娘的面。
她正心怯着,突然看守地牢的叶侍卫夹着风雪闯进室内。
离开地牢之前,她曾请叶侍卫帮她照看李齐鹿。
叶侍卫闯进来之后,二话不说,扯起姜玥便向地牢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李齐鹿面前。
李齐鹿昏倒在草地上,浑身高热,不停发抖。
见李齐鹿如此姜玥有些慌了手脚。
“军医呢?有没有来过?”
叶侍卫道:“军医说他的伤势无妨,不知怎么会突然晕倒。”
风雪不断的涌进地牢,难道是冻晕的吗?
“人冻晕了,怎么办?”
她情急地问叶侍卫,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侍卫却说:”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怎么可能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齐鹿的性命捏在父亲手里,父亲说明说不许自己带他出地牢,她并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
可是李齐鹿若果真是被冻晕的,即便请来军医也无济于事。
她正难过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把他送到我房里。”
姜玥猛然回头,冒着风雪而来的柔媚女子正是姨娘。
叶侍卫站着不动,姜玥无奈地说:“父亲说不许带他离开地牢。”
姨娘道:“你父亲是说不许你带他离开地牢。”
“私自离开地牢,姨娘说不定也会受罚。”
姨娘从容地笑着:“你几时见你父亲罚过姨娘?”
她转而向叶侍卫道:“你只管送他到我房中,除了事情有我担待。”
姨娘的话叶侍卫不得不听,李齐鹿早已冻僵,他便找了一个帮手,把李齐鹿抬到姨太太房中。
李齐鹿躺在姨娘的暖阁里,因为受冻的病人不能立刻骤然受热,所以姨娘把炉子搬到了暖阁外面。
炉子上烤着鹿肉,姨娘让她坐在炉子旁边吃鹿肉。
姜玥不时回头望一望暖阁,且担心地问姨娘。
“父亲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过来。”
姨娘只管给往她面前的炉子上放鹿肉。
“你去见你母亲,你母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匆忙摇了摇头,匆忙夹起一块鹿肉来咬。
“没什么没什么。”
姨娘见她吃烫了嘴,索性动手把一块油滋滋的大肉送到她面前。
“你姐姐又不在,通通是你的,你急个什么。你们两个也是厉害,猎了一头鹿全被你们两个烤了,若不是我今日想起,我都不知道鹿肉没了。”
姜玥不是急,而是慌。
姨娘察言观色,见她不似平日里一般健谈,不由得问她:“可是你母亲骂你了?”
姜玥还是不回答,姨娘便柔声安慰她:“你母亲就是那急性子,她这会儿骂了你,过一会儿连为什么骂你都记不得了。你别生气,你喜欢吃鹿肉我就让给你吃。”
姜玥仍旧默默吃肉,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炉子旁边摆着一壶酒,她方打算喝点酒的时候,忽听暖阁传来一个响声。
她匆忙起身去看,李齐鹿没有事情,是黑猫从窗缝里钻进来。
她关紧窗子,重新回到姨娘身边,姨娘也不再多问她,只是静静地给她夹肉吃。
不出所料,父亲不一会儿果然来了姨娘这里。
父亲手里拿着鞭子,好像随时要打她的模样。
她反射性地躲到姨娘身后,免得被父亲打的起不了床。
姜将军见女儿如此惧怕,怒意反而消减了一二分,可是见炉子旁边摆着酒壶,消减的怒意复又重回心头。
“你喝酒了吗?”
姨娘时常喝酒,这话自然是问姜玥的。
姜玥还没有回答,姨娘抢先道:“是我让她喝一点暖暖身子。”
姨娘上前扶着父亲坐下:“外面大风大雪,你也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姜玥接收到姨娘的眼色,乖乖走上前给父亲倒酒。
姜将军板着脸道:“这次你姨娘护着你,我且饶你一次,再有下次,你自己小心。”
姜玥看着父亲的脸色,嗡声嗡气地答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种话糊弄你自己吧,你还有不敢的时候吗?”
姜玥只当又要打,连忙躲回姨娘身边。
姜将军再问:“李齐鹿可是你带了你姨娘这里来?”
姜明拿余光偷偷瞥姨娘,这一次抢在姨娘面前回答。
“今天晚上下大雪,李齐鹿在地牢里冻晕了。我怕他还不到十天就冻死,所以就擅自做主。父亲若是不高兴,等雪化了了之后,再送他回去。”
姨娘也附和:“前几年那个孩子就差点冻死,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就算李齐鹿不是皇子,也到底是条人命,白白冻死在地牢之中,总归冤枉。”
姜将军听了姨娘的话,脸色更加男科,厉声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姜玥一颤,眼巴巴的瞅着姨娘。
姨娘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先到暖阁去照顾李齐鹿,自己则留下劝说她父亲。
姜玥听话走人,等她走后,姨娘才紧锁双眉,在炙热的炉子旁边不停地走来走去。
姜将军见她如此,只好耐心的等她开口。
姨娘终于停了下来,却仍是不安,她压低声音凑上前说道:“倘若六皇子就是不肯交出《云中兵书》,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杀他灭口还是永远关着他?”
姜将军痛饮一杯,沉声说道:“倘若他执意不肯交出,我仍然送他离开北疆。”
“不可!”姨娘掷地有声的反对,“将军如此对待六皇子,如果放他回京,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倒是不但整个将军府遭殃,就连国公府也要受到波及。”
姜将军道:“国公府有岳父这座大山,就连皇上也不能轻易撼动,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虽然苛待于他,可是我派人护送他回京,使他不必遭受郑皇后的毒手,也算补偿于他。”
姨娘并不赞同姜将军的想法。
“你如此做想,可是六皇子未必如此做想。人总是记住别人对他的坏处,没有几人会记住别人对他的好处。”
“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姨娘自倒了一杯冷酒喝下,然后痛下决心:“杀了六皇子灭口,以绝后患。”
“不行!”姜将军态度明确地反对,“我一向恩怨分明,若不是北疆岌岌可危,我也不会打兵书的主意。我囚禁六皇子心中已然过意不去,我不可能再伤他的性命。”
“你若不杀六皇子,将来我们一家人都可能死在六皇子手里。就算皇上一时不清算,但是你敢保证六皇子将来没有登位的可能吗?朝中除了太子,最有可能登位的就是李齐鹿,反而李容楚没有什么希望。”
姜将军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咱们一家人恐怕等不到那一日就要早死于战火,你若害怕就同夫人一道走吧,把女儿也一同带走,无论是回苗疆还是回京城,只要能够离开北疆就好。”
姨娘紧紧地攥着杯子:“我们都走了,你呢?”
“我要与北疆共存亡。”
姨娘一怒之下将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你走吧,以后别来见我,也别去见夫人,免得惹我们心烦!”
姜将军见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回转,忽见姜玥扶着李齐鹿从暖阁走出。
李齐鹿一张脸烧的通红,但他神志无比清醒。
“帮我救出被北凉扣押的同伴,我就给你一份《云中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