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将军一时语诘,竟回答不出。
他略顿之后语气不容置喙。
“他若不肯交出兵书,唯有死路一条。你若要救他,一个办法是取得兵书,另一个办法是通知皇上,到时李齐鹿得救,我们全家死路一条。”
地牢之中姜玥前去探望。
李齐鹿注意到姜玥的神情与素日不同,当下已猜到她的心思。
李齐鹿当下假装不知,只问她:“你父亲为何不来?地牢中的十八般刑具我还没有见到呢。”
姜玥无力地摇了摇头:“父亲说他今日累了,先行休息,明日再来见你,让你耐心等着他。”
地牢半露在地面上,李齐鹿透过狭小的铁窗望了眼窗外:“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着,今晚可是有雪?”
“许是有雪。”她打个冷战道:“一会儿我找几捆稻草给你挡住窗子,这样夜里就不会太冷。”
李齐鹿又问:“你准备几时回开口?”
姜玥听他提及开口,变了便脸色。
她在牢房里缓缓踱了数步,忽然将身影停在李齐鹿面前,单刀直入的道:“你将《云中兵法》交给我。”
李齐鹿神情变得更加清冷:“替你父亲索要兵法,你到底与你父亲同流合污了。”
姜玥背过身,不瞧他的眼睛。
“我仅要你口述的副本,原本你仍旧带回京城,我父亲会派高护送你回京。郑皇后一路之上安排杀手无数,没有我父亲的帮助,你可能会死在半途之中。兵书与自己的性命哪一个更重要,你好好想一想。”
李齐鹿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没有性命,一切都等于零,哪些风云变幻更是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他交出兵书,姜慎就可能放过他的性命吗?
他有时甚至怀疑认识姜玥的三个月都时一个骗局,姜玥不过是个钩子,一步一步引着他到北疆。
到了北疆之后,如果硬来不成,姜慎就拿女儿打感情牌,骗取他手中的兵书。
李齐鹿的笑比窗外的风还冷。
“我辰时一刻交出副本,辰时二刻想必已向阎王爷行过了大礼。”
姜玥指天发誓:“我保证我父亲绝不害你性命,否则让我父亲无子送终。”
在北疆的风俗里,屋子送终算是比较恶毒的誓言了。
李齐鹿讥讽道:“你父亲本就无子送终!”
姜玥深吸一口气,再道:“那么让我无子送终,总可以吧。”
“不可以。”
无论姜玥起什么誓言,李齐鹿只不会轻易相信。
他不仅不相信,他还满心猜忌。
姜玥又道:“你若信不过,到时我陪你一同回京,原本我三个月前也是要上京的。我陪在你的身边,做你的人质,如果我父亲所派之人一路之上有任何异动,你只管取我的性命。”
李齐鹿吃了一惊:“为得到兵书你竟肯甘冒如此大险?你随同我回京,万一回京之后我向父皇述说你父亲的罪过,你父亲天高皇帝远不惧龙庭暴怒,你自己的性命可要难保。”
姜玥却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为了北疆做什么都可以。”
北疆是她从小生长的土地,也是父亲守卫了十几年的土地,她绝不忍心看着北疆葬于战火之中。
“你愿意,你父亲未必愿意。他一生无子,仅有两个女儿。”
“我父亲也回愿意,你说他一生无子,却不知北疆万千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父母官父母官,这种话不过是官场里的场面话,说来骗百姓的罢了,除了与自己利益切身相关的皇帝,除此之外有几个会真正把百姓当做子民。
李齐鹿认定了姜玥的父亲图谋不轨,他的舅父也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
“我若将原本带回,你父亲得到兵书的同时,我父皇也同样得此兵书,两军相较,岂不仍旧是原来模样。”
“我说了我父亲并无谋逆之心。”姜玥所见所识一针见血,“人人都看重兵书,费尽心机,争相抢夺,我却认为两军交战,胜败之分兵书尚在其次。这三个月来北疆和北凉交战,北疆连吃了几次败仗,我父亲今日欲求《云中兵法》关键是为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李齐鹿道:“即便你所言属实,可是如此危害朝廷的事情,你若身处我的立场,你肯轻易交出吗?”
姜玥肃容道:“你果真不肯?”
李齐鹿反问:“如果我不肯,你果真打算取我的性命吗?”
姜玥沉声道:“我不取你性命,我仅给你十日考虑。你第一日不肯交出,我割掉你的左耳,你第二日不肯交出,我割掉你的右耳,你第三日不肯交出,我刺盲你的左眼,总之就这般依次割下,倘若到得第九****仍旧不肯交出,想来你的决心当真坚定不移,到那时我仍旧不取你性命,但你今生今世却也休想再回京城。”
李齐鹿听罢,不禁摇头:“可惜可惜。”
姜玥微抬双眉,奇怪道:“可惜什么?”
李齐鹿痞里痞气的笑道:“可惜依你这般速度割下去,只怕连我的舌头都未割到我就已经一命呜呼。”
姜玥不解:“什么意思?”
李齐鹿道:“难道你就从未想过我的伤势为何缠绵不愈,始终不见好转?”
姜玥当下想来,倏然吃了一惊,变了脸色:“莫非是有人下毒谋害?”
李齐鹿不否认:“也可如此认为。”
姜玥追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毒?当日在白云州挟持你的人吗?”
李齐鹿道:“你果真想知道?”
姜玥非知道不可。
“究竟是何人?”
“你。”李齐鹿注视着她,一个“你”字,掷地有声。
“我?”姜玥大受震惊,难以置信,“我几时对你下过毒?现下又无人在场,你何苦诬陷于我?”
“并非诬陷你,我只问你,我受伤之后,可服食过蜂蜜?”
姜玥慢慢回想,似乎的确是有,并且是她亲手喂食的。
“难道你随身携带的蜂蜜竟是毒药?”
“那不是毒药,却是药性极寒的解药,专解雪蜂极热之毒。我受伤之后,遭此至寒之邪侵体,身体之内正不压邪,方才难以痊愈,勉力靠药物缓解一二,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姜玥不解:“你身上的蜂蜜既是化解雪蜂极热的解药,难道蜂蜜的极寒不可由雪蜂的极热化解吗?”
李齐鹿悠悠道:“雪蜂经过特殊的培育,身上含有毒性,我害人终害己,好在我已然想开了,虽未将心愿一一达成,却总算做到重要的那几个。”
姜玥脸上现出懊悔之色,愧疚道:“我……我……终是我害了你!”
李齐鹿笑道:“我自然不是在怪你,我那时生命垂危,你想尽办法救我我心里感激不尽。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宝塔的道理,我应该还你一座宝塔才是,不过眼下赔你不起,日后也无机会相赔就索性耍赖不赔。至于我如今说与你听,委实是存了坏心思,你既要割掉我的耳朵舌头,我哪怕马上就要一命呜呼,却总得让你一直记着我,夜里梦里都觉得有个鬼来找你,坐在你的床头伸长舌头吓唬你。”
姜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二人正说话,房门上突然响了三声,而后响起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听着令人耳朵生疼。
“小姐,你的兵书还没有拿到手吗?”
那人这般直截了当的问出口,姜玥又是当着李齐鹿的面,面色极是尴尬。
她回头去瞧,那人正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守将。
守将见姜玥不语,高声道:“将军说时间差不多了,派我来请小姐过去一趟,免得时间一长小姐又犯了心软的老毛病。小姐若无话可说,就随我一道来吧。”
书房之中,姜玥再次见到父亲。
父亲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兵书翻看,不发一言。
姜玥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便主动说:“今晚怕有大雪,我可以给他送一床棉被吗?”
姜将军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杀人越货的歹人,你送棉被也可以,送酒肉也可以。”
姜玥没想到父亲如此轻易就答应她,她再进一步问道:“我方才与李齐鹿说话,李齐鹿突然觉得胸闷,脸色也不好看,好像十分不舒服的模样。他身上旧伤未愈,军医说需要每日按时诊治服药,我可以请军医到地牢里探望他吗?”她说完之后不忘解释,“我流落在外的三个月都是他照顾我,我抱恙在身的时候也是他背着我去看病,父亲从小教导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姜将军还是不拒绝她:“也可以,他是你的朋友,只要你不放他出地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抬头看了眼女儿:“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姜玥想了想,说:“没有了。”
除了放走李齐鹿这一个要求之外,再没有其它。
姜将军这才放下兵书:“既没有别的要求,就可以谈谈正事了。不知你方才与六皇子谈的如何,他是否肯将《云中兵法》交出?”
姜玥低头道:“他咬住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我威胁他,倘若他仍旧不肯说,我就一日借一日的割他的耳朵,刺他的眼睛,岂知他仍旧不肯松口,就好像那刀子根本不在他身上动手一般。”
姜将军自然早料到这结果:“他既软硬不吃,生死不惧,想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云中兵法》交出的。既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取了他的性命,也免得日后走漏风声,害了姜氏一族。”
姜玥万没料到父亲如此心狠,她情急地阻拦道:“我与他约定十日之期,倘若他十日之后不肯交出,父亲再杀他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