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日奔波,如今寻得落脚之处,便各自休息。
元詹住在李齐鹿与姜玥的隔壁,夜深人静之时,猛然听得李齐鹿房中有桌椅倒地之声,倏然起身。
李齐鹿门外的两个护卫先行冲入房中,随后元詹等也纷纷提刀冲入。
李齐鹿口中塞着一团棉布,身子被撕碎的布条捆缚椅子之上,另外一只椅子被踢倒在地,至于姜玥已不见踪影。
最先入内的两个侍卫不敢擅自行动,直等到元詹出现,方才扯出李齐鹿口中的棉布。
元詹脸色大变,急切问他发生何事,心里却已猜的八九不离十。”
李齐鹿果然说道:“我那朋友趁我熟睡之时绑了我偷偷逃走,想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刺史家的公子。”
李齐鹿话音才落,便得楼下马厩之中一阵阵奔马长嘶乱鸣之音。
元詹不及细问,匆忙带人去追,宋仟则带着一半人马另外留下护卫李齐鹿。
宋迁上前将李齐鹿解开,一面命人另寻衣物与他,一面细问发生经过。
元詹奔去马厩,马厩已起了不大不小的火,惊吓得数匹马乱蹿乱跳。
元詹下令众人勒马出厩,客店里的人见马厩起火,也匆匆赶来帮忙灭火。
受到火激的马匹镇定下来,众人一数,他们一行人的坐骑却是少了一匹,元詹连忙下令上马追逐。
姜玥一直躲在马厩之中,听得他们外出追寻,便马厩外高高堆起的草料之中钻出,趁客店中的掌柜跑堂等忙乱着救火,悄悄在客店之中寻个隐蔽的角落藏身。她拿定主意按兵不动,待元詹和李齐鹿等人通通离开客店之后,她再抄小道赶回北疆。
楼上的等通通亮起,她犹然置身客店,这一点连李齐鹿都不曾知晓。
客店诸人皆去灭火,姜玥眼见无人注意,当下蹑手蹑脚溜去厨房。
厨房里的长条桌案上摆着面食果馔,酒水菜肴。
姜玥渴的厉害,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又偷了许多食物塞入怀中,正待离去,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有几人谈着话走近厨房。
她见厨房之中摆了许多乌黑的酒坛子,当下灵机一动,选了一个空酒坛缩身进去。生怕酒坛不稳晃动,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谈话的几人进得厨房,咚咚几声将几坛子酒放在桌案之上。
姜玥听得一个声音粗糙的男人抱怨道:“早知他滴酒不沾,咱们就该在饭菜之中一道下蒙汗药,如今可好,功亏一篑。”
姜玥听得大惊,饭菜里下蒙汗药,莫非此处竟是黑店?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又道:“郑皇后深惮六皇子,元大人吩咐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六皇子活着回宫。客店里剩下的一半人不是大人的亲信,咱们杀掉六皇子,难保他们不走露风声,所以要杀就连他们一起杀。“
粗嗓音的道:“硬拼不是良策,咱们不如再等一等,毒酒不效,就下迷香,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迷香虽不至令他们昏迷,但功力必定受损。”
尖细嗓音道:“既要下迷香,就须得趁早,这里距离金沙郡不远,万一被金沙郡的官兵发现,可是大大的不妙。”
那粗嗓音说是,随即命人着手行动。
姜玥听得惊心,原来那位元大人一直想杀李齐鹿。
他们奉了什么郑皇后的命令,投毒不成,又要下迷香,非要置李齐鹿于死地不可。
不行,她必须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将他们的毒计告之李齐鹿。
她窥听到外面再无任何声音,方才试图悄悄站起,稍稍一动,脚软头晕,却哪里还动得了。脑袋一歪,空酒坛侧倒在墙上,坛中的姜玥沉沉地睡过去。
待得醒来,眼前漆黑一片,鼻尖酒气萦绕,姜玥仍旧身处酒坛之中,昏睡之中并未有人发现她的行迹。清醒了半晌,适才想起他们投毒一事,她方才昏睡过去,想必也是因为喝了那桌案上的酒水的缘故。
好在她体质异于常人,才没有中毒而死。
她从厨房走进天井之中,明月高挂深蓝的天空,已是中夜。
客栈之中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使人觉得阴森可怖。
她大着胆子向前走,刚进大堂便闻得一片血腥气味,凭借记忆摸索到柜台,点亮烛火。
室内登时昏昏亮起,幽暗的烛光之中,满地尸体,血流遍地。
她吓在当地,圆目双瞪,脸色惨白。
片刻之后,她纵声尖叫。
烛火砸地而灭,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逃出客栈。
荒道之上,血腥之气再次扑将而来,姜玥扶着一颗枯树呕吐起来,哪怕将五脏六腑通通呕出也不足以消逝方才的恐惧。
古道的清晨,萧索冷清,寒风一起,鼓动着阴恻恻的气氛。
姜玥藏在古道附近等了许久眼见天色已亮,终于决定重新回客栈。
好在死人再可怕,却也只能吓她一时,并不能危害她性命。
昨夜天黑,满地的尸体横陈竖倒,她仅瞧了一眼,如今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这其中是否有李齐鹿。
她是非得回去再看一眼不可,但这一路之上,李齐鹿在险境之中曾与她同舟共济。
若他果真被那什么郑皇后害死,她便将他安葬入土,好歹不至于曝尸荒野,为野兽撕咬果腹。
一旦拿定主意,她便不再多想,一阵狂奔,迅疾地折回客店之中。
客店在一夜之间烧成灰烬,活着的人死去的人一个也没有。
灰烬之中飞来两只雪蜂,她认出那是李齐鹿养的雪蜂。
雪蜂围绕着她盘旋飞舞,久久不离,难道雪蜂知道李齐鹿的下落吗?
她没有亲眼见到李齐鹿的尸体,便怀疑他尚在人世。
她往左行一步,雪蜂却往右飞舞,她往右一步,雪蜂继续往右飞舞。
她跟随着两只雪蜂,穿过田野,穿过树林,最后停在了荒野渡口。
河边的荒野渡口,小竹筏横漂水面,四周一片寂静。
竹排泊在芦苇丛中,初冬芦苇枯败,岸边的河水暗沉。
只见两只雪蜂一同围绕着一根枯败的芦苇管,迟迟不离。
她心下怪异,脱下长袍,绑起裙摆,探足入水。
出于对两只雪蜂的警惕,她只远远地伸手去拔那根芦苇。那只芦苇却似侧悬在水中一般,轻巧而出,毫不费力。
姜玥打量着枯枝,正自纳闷,水面突然被一连串的水泡打出圈圈涟漪,两只雪蜂围绕盘旋。
姜玥见状,上前一步,探手入水,摸索到一个冰硬之物,用力拔出,竟是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匕首两刃,鲜血犹存,乌黑暗沉的水面,此时更是血色荡荡。
姜玥惊觉大事不妙,惶急之下,扎入水中,拼命将人从水中捞出,正是李齐鹿。
她收起匕首,拖他上岸,在他耳边用力地摇动呼喊:“李齐鹿!李齐鹿!”
李齐鹿全身冰冷,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听见呼喊声,微微睁了睁开眼睛,嘴角露出微弱的浅笑。
原来昨夜李齐鹿负伤逃亡之后,就潜在这岸边的小竹筏下,直至此刻,眼眸之中浮现出姜玥的身影,方才安心昏睡过去。
姜玥见他尚有气息,松下一口气,方才的匕首从他后背拔出,此时鲜血不断涌出,姜玥慌忙取出别在腰间的那把匕首,割碎她方才脱在岸上的袍子,替他绑缚伤口,两只雪蜂悄无声息地停在李齐鹿肩上。
伤口暂且处理之后,姜玥从身上取出昨夜私藏的食物,可惜食物入水融化粘稠,皆不可再食用,倒是从他怀中,搜索到一瓶蜂蜜,一点一滴喂服他吃下去,方才拖出水中的小竹筏,一路拖行上路。直至晚间,方才到得一处村落。
她将李齐鹿从她身上讨走的润玉取回,拿去请村中大夫重新诊治包扎,当晚就在那大夫家中借宿。
李齐鹿服过汤药,整夜高烧不退。说是借宿,却是姜玥在床前服侍了李齐鹿一晚,哈欠不止。
李齐鹿沉睡到半夜,忽然惊起。
姜玥见状,赶紧掌灯来瞧,幽幽灯光下,李齐鹿唇皮干裂,神色憔悴不堪,满心可怜。
李齐鹿清醒之后方才发现自己是做了噩梦,此时此刻他已经置身安全之地。
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全身疼痛不已,安分地俯卧回去。
他侧脸趴在枕头上,眯着眼睛瞧姜玥继续哈欠不已。
姜玥见他似睡未睡的模样,又要吹灯,李齐鹿忙道:“别灭。”
李齐鹿声音低弱道:“你打算带我去哪里?你一路东行,不回北疆吗?”
姜玥搁稳油灯,道:“我先将你送到沧国安全之地,而后再回北疆。”
李齐鹿难以置信:“你说你准备孤身送我回沧国?你可要慎重考虑!我们相伴同行的三个月叠遇凶险,若非有人一路护送,难保无虞。”
姜玥道:“正因凶险波折不休,我才非得亲自送你不可,算是报答你昨晚助我离去之恩。”
“如今越是沧国境内,越难保无虞。他们非但在四处寻找七弟的下落,也在寻找我的下落。皇子一旦离开皇宫,都是凶多吉少的命运。”
“只要我们想办法赶到百里之外的白云州,你的胜算就是大大增加。白云州虽然地处狭小,却是沧国军事要地,有重兵守卫。负责把守的白云州的将军是六皇子的外戚,想来他们不至于见死不救。”
李齐鹿注目片刻,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