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快别说傻话,你若去了,要母后如何向皇上交代?便是你的外祖母那里,哀家也还不起她一个外孙女。想你才入宫之时,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皇上最是喜爱你……”
王太后说着说着,忽而说不下去。
姜玥道:“玥儿福薄,以后恐怕不能再服侍皇上,好在皇上也厌恶了我。”
王太后整理起愁容,笑着安抚她:“你这孩子心思越发重,焉知你的病不是愁出来?你放宽心,切莫再胡思乱想,无论如何皇上心里都是有你的。平民百姓家的小夫妻还绊两句嘴,皇上也难免有动怒的时候,过一阵子就好了。”
正说着,齐嬷嬷走上前轻声禀告:“太后,皇后来了。”
王太后颔首,表示知道。
皇后进殿,向太后行礼请安。
王太后面露三分笑:“今夜大风,皇后一路过来着实辛苦了。”
皇后的笑容却足用了十分。
“母后尚且不惧风寒,臣妾怎敢称苦。”
王太后示意给皇后赐坐,宫人们在殿内寻找一番,竟回说无可坐之物。
王太后沉默不语。
皇后也不做出任何反应,好像长门宫中缺短什么,全然与她无关。
皇后笑着上前探视病人:“妹妹身子可好一些?怎么病了也不差人告诉我?”
姜玥眯着眼睛看她,眼眶渐渐红了。
自打恢复记忆,她还是第一次见皇后。
前世害了自己孩儿性命的凶手,而她却不能立刻将她挫骨扬灰。
忍耐,复仇成功之前,她必须一忍再忍。
姜玥强压下恨意,一字一字地回答:“多谢娘娘挂心,嫔妾大约还能再撑几日。”
就算只能撑几日,她也一定撑到皇后入土之后自己再死。
皇后道:“妹妹又开玩笑,不过是感染风寒,哪里就有生死之忧。说起来都怪前些日子那场大雪,莫说各宫妃嫔,连母后皇太后几年不生一场病的身子,今次也没躲过,整个太医院忙得人仰马翻。那一头忙乱着,本宫不免就疏忽了这一头,竟不知妹妹也病倒了。妹妹跟我也太过客气,身子不适奴才不好只当找本宫来说。母后是个多病的身子,今儿又是严寒的天气,倘若冻坏了母后岂非咱们不孝。”
姜玥低眉顺眼地回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日后再也不敢了。”
能够告一状的机会,姜玥不告反而能够显得自己懂事,令王太后心疼自己。
皇后素日里如何对待自己,太后到破败的长门宫走一遭,怎么也看得明白,不需她再多言。
皇后环视四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长门宫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去了何处?主子生病她们就偷懒耍滑,放着主子一个人不理,眼里还有没有主子?绿蜡呢?柯嬷嬷呢?”
王太后道:“绿蜡在哀家宫里歇养着,你大约听说了她被冻晕的事情。”
皇后忙道:“既是母后留下她,那便不找她。”
长门宫服侍的两个小太监平日是不见踪影的,如今不知从哪里听得讯息慌慌张张从别处赶来,避在众人身后听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引起主子的注意。
齐嬷嬷眼尖,一下子就从缝隙中发现两个小太监,唤他们到眼前问:“你们两个可见过柯嬷嬷?”
两个小太监胆战心惊地说没有。
皇后听他们齐齐地说没有,不得不在人前发作一番。
“反了反了,瑶琴,立刻命人拿柯嬷嬷回来。”
姜玥猛咳了一阵后声音微弱:“娘娘还是由她乐去罢,她不在嫔妾就算病也病个清静。”
皇后道:“妹妹放心,待拿住这老奴,姐姐必定当着你的面重打这目无尊上的东西。”
姜玥面上微笑心中冷笑,并不答言。
想重打一个死去之人,唯有皇后一道死去,今生今世,她要竭尽心力帮皇后完成此心愿。
皇后一惊,竟从她的笑容中看到讥讽。
王太后见姜玥虚弱至此,便问齐嬷嬷:“太医还未到吗?”
齐嬷嬷道:“已经到了,在外头候着了。”
王太后便命人将太医请进殿内。
皇后一看太医人数足有三个,且是太医令与两位太医丞,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挂不住。
纵然姜玥今日死了,一个冷宫废妃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姜玥将皇后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如有一道寒泉流淌而过,复仇之心更加坚定。
太医轮流诊脉之时,皇后轻声向太后道:“姜才人病重,实属臣妾照顾不周。臣妾斗胆请示太后,想接姜才人到臣妾宫中养病,以便随时照料。”
王太后如何看不透皇后的虚情假意。
“皇上下旨禁足,哀家可不敢擅自做主。皇后若要接她出去,自己做自己的主。”
王太后的决定正合皇后心意,皇后低下头故作顺从:“母后教诲的是。”
抬头之时,轻蔑地扫姜玥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即使请王太后出马,她也仅仅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你不安分守己,胆敢请太后找我麻烦,迟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姜玥硬生生地接下皇后轻蔑的目光,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只盼着早一些食其肉、寝其皮。
为了达成目标,一切都得忍耐。
三位太医诊脉结束,齐齐地跪在太后和皇后面前。
“恭喜太后,恭喜皇后,姜才人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皇后恍若受了重击,身子猛然后退,若非瑶琴在身侧扶助她,她险些跌一跤。
皇后白惨着脸问:“你……你们说什么?赶紧再说一遍!”
为首何太医道:“回禀皇后娘娘,姜才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确定无疑。”
姜玥在棉被中攥紧双拳,第一步成功。
皇后拊掌大喜:“谢天谢地,皇上总算有后了,妹妹当真是好福气,恭喜太后。”
众人见皇后如此,纷纷跪了一地,齐声向太后和姜才人贺喜。
待众人贺喜完毕,皇后呵斥瑶琴:“还跪着做什么,即刻着人到长门宫听令,本宫要大赏六宫。”
瑶琴领命要走,齐嬷嬷拦住瑶琴向皇后道:“今日天色已晚,皇后娘娘不如等明日。”
皇后喜滋滋道:“才人有喜乃是宫中头一等大事,她们开心还来不及,难道还会觉得惊扰?嬷嬷可是多虑了。”
齐嬷嬷看向王太后,王太后微微摇头,要她由着皇后去。
齐嬷嬷见状也就不再多言。
王太后道:“除了大赏六宫,皇后也该派人通知皇上。”
皇后一拍脑袋:“瞧本宫都高兴糊涂了,母后说的极是。瑶琴,你去找盛其芳,命他着人连夜赶往福山通报喜讯。”
姜玥配合着气氛,故意垂泪:“苍天怜见使玥儿有孕,无奈玥儿一向福薄,如今又身染重疾,怕是捱不到孩儿出世那一日。”
皇后坐到姜玥身边,死握住她的手责怪:“妹妹好端端的怎么尽说丧气话,倘若妹妹福薄,合宫之中除了两位母后与皇上,可就再无福后之人。妹妹切莫忧心,你有孕在身,姐姐必然比从前更为用心地照料你。等你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来日还有大段的福气等着你享呢。”
皇后劝慰姜玥的时候,王太后询问太医姜玥的身体状况。
何太医道:“回禀太后,才人虽感染风寒,好在素日里身强体壮,不曾伤及根本。待臣等商议之后再为娘娘调养,日后自能恢复如常。”
王太后松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既是如此你们几人留在此处,轮流为才人诊治,若非才人烧退不得离开半步。”
三位太医领旨,皇后按下怒意主动请缨:“母后,臣妾也留在此处照顾姜妹妹。”
王太后也不拦着她:“既然你们姐们情深,有你照顾她哀家也放心。折腾半日哀家也困倦了,起驾回宫。”
王太后起身,众人恭送。
王太后回至抱泉宫后,齐嬷嬷才替姜玥抱屈。
“若非亲眼得见,奴婢再想不到长门宫竟能破败到那般田地。先帝在时长门宫可是梁才人的寝宫,梁才人出身再低微也是十皇子生母,她居住的寝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透风漏雨。从梁才人去世后算起,长门宫也不过空了几年,如今非但抬头见星光,更是连件像样的桌椅也没有。”
王太后冷笑:“想来桌椅原本是有的,不过被人刻意搬走,好的宫殿也生生给拆成坏宫殿。”
齐嬷嬷继续道:“奴婢偷偷在才人盖着的棉被上攥一把,几乎攥出水来。非但被子潮湿,里面的棉花也成结絮块,宫里的奴才大半都是捧高踩低的德性,病得半死身边竟没个人照料,奴婢都想不出姜才人两个月来受了多少磋磨。想那姜才人从前是何等刚烈的个性,看到不公哪怕是郑太后她也敢顶撞,如今竟委委屈屈,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皇后一状。”
王太后心生怜惜:“她不状告皇后,是不想使哀家为难。她如此懂事哀家也不可辜负她,你送几床棉被给她,再将朝云国的白参也带去。”
齐嬷嬷没有立刻行动:“不如明日再送,皇后娘娘现今还在长门宫中。”
王太后盛怒,“哐当”一声将手中的暖炉掷在桌上。
“就是要当着她的面送,身为六宫之主全然没有容人之心,她根本就不配身居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