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蜡磨完呜呜草,服侍姜玥服用后,姜玥便派她到抱泉宫请王太后。
虽然王太后是她们的保护伞,但绿蜡踌躇不前,心中多有顾忌。
“直接越过皇后去请太后恐有不妥,万一皇后借题发挥,安给娘娘一个不守宫规的罪名,太后也无法替小姐开脱。”
“今日的事情便是不守宫规也使得,有孕的嫔妃皇后不想网开一面也必须网开一面,否则就要落个嫉妒妃嫔的恶名。”
“娘娘也说那是有孕的嫔妃,娘娘又不曾……”绿蜡说着说着,忽而怔住,这一回彻底明白子母虫与呜呜草的功用。
绿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靠气息表达。
“假孕之事非同小可,前朝的贾妃才入宫时何等盛宠,可就因被人诬陷假孕,落得个囚禁终生的下场。如今咱们防备恶人来害尚且来不及,哪里禁得住授人以柄,一旦被太医发现,那便死无葬身之地。”
姜玥缓缓攥紧拳,一是因为痛恨,二是因为呜呜草的功效猛烈,已在她的体内发生反应。
“我会在死无葬身之地前先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你尽管去,告诉太后我近来晨起呕吐、困倦乏力、不思饮食……”
姜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虚弱,身体也在不住发抖。
绿蜡忙扶助她:“娘娘你还好吗?”
姜玥双手握住她,绿蜡的手也不由自主开始抖动。
“我现在无事,然而从今日始,每夜阴性最强时子母虫都将啮咬心脉,使我疼痛入髓。绿蜡,成败就在今日,太后碍于皇后或者不肯轻易见你,但你不可轻言放弃,无论如何太后是肯见你的。”
事已至此,绿蜡已然没有后退的余地。
既无退路,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挥动着武器冲上前。
“娘娘放心,绿蜡一定不辱使命。”
抱泉宫外,绿蜡长跪不起。
抱泉宫内,齐嬷嬷趁着为太后布菜的间隙替绿蜡求情。
“太后,绿蜡那丫头在宫外跪两个多时辰,外头化雪,天寒地冻,她身上那件夹袄又旧又薄,棉絮都露在外头,怕是抵挡不住寒气。姜才人身边好容易有个忠义两全的丫头,倘若她再病倒病死,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齐嬷嬷将一块雪嫩的鱼肉夹入太后碗中,等待王太后发话。
王太后食之无味,缓缓搁下筷子,齐嬷嬷察言观色,命人将晚膳撤下。
待众人一一退下之后,王太后才道:“姜才人派绿蜡来见哀家,必是在冷宫之中受到委屈。然则今日哀家若召见绿蜡,郑太后那边岂能没话说?执掌凤印治理六宫之人乃是皇后,皇后身后又有郑太后协理,纵使皇后与郑太后皆无法处置也还有皇上,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哀家。哀家一非正位太后,二非皇上生母,在宫中的日子还不如高太妃自在。还是让她再忍一忍,等皇上从太庙回宫之后再做定夺。皇上年轻气盛,将她打入冷宫也是一时之气,等皇上气消之后亲自接她出冷宫,谁也不能再有异议。”
齐嬷嬷甚是为难:“奴婢赶绿蜡几次,只是那丫头倔得很。”
太后亦无可奈何。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既赶不走,让所有人都不许理她。”
齐嬷嬷领命,正要出去吩咐人,倏然宫女清菊快步进殿,与齐嬷嬷撞个满怀。
因为一路小跑而来,清菊喘息急促,跪地禀告:“太后娘娘,绿蜡被冻晕倒。”
齐嬷嬷忙到:“太后娘娘,绿蜡那丫头一向是个懂分寸的,今日如此,姜才人怕是有大事。”
王太后搁下手中茶盏,方才喝下的茶分明是热的,却凉了她半截心。
齐嬷嬷见状,便明白了王太后的心思,委婉地吩咐清菊:“快把她弄醒,等她醒了太后娘娘要见她。”
绿蜡晕的半真半假,所以几口热汤灌下之后就转醒了,只是身子僵硬,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王太后见状便免了她的礼数,绿蜡却执意跪在地上,哀声求告:“近日天气转冷,才人铲雪受了寒,一日一夜高烧不退。奴婢请不到太医,弄不到药石,生怕才人病死,才冒大不韪前来求太后。”
王太后看一眼齐嬷嬷,齐嬷嬷先道:“你这丫头可是胡说,姜才人虽身处冷宫,身上却还有才人的位分,怎可能寒天铲雪?至于延请不到太医,更是无稽之谈。”
绿蜡伸出三指,对天发誓:“太后娘娘,绿蜡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太后本就有七分相信,听她发如此毒誓,更是深信不疑。
“既是如此你该去求见皇后,太医失职,皇后自会处置。”
绿蜡道:“奴婢不敢求皇后。”
王太后道:“你的话糊涂,皇后乃六宫之主,六宫之中有任何事情都由皇后处置。”
绿蜡忍着身上的冷痛,竟然前所未有的胆大。
“太后教训的是,只是奴婢觉得今日事大,须得禀告太后之后再禀告皇后,否则恐有不测。”
王太后听出绿蜡话中藏刀:“姜才人除了身染风寒还有哪一处不妥?”
绿蜡见问,不再有任何迟疑,按照姜玥的吩咐一字不漏地将话说给太后听。
王太后闻之变色:“你说的可是实情。”
绿蜡的语气斩钉截铁:“奴婢不敢有半句妄言,才人究竟身患何疾还须太后娘娘亲自派太医前去诊治一番才好。”
王太后强压住激动,微微颔首:“哀家知道了,清菊,你先带绿蜡下去治伤,姜才人的事情哀家自有分晓。”
绿蜡退下,齐嬷嬷喜上眉梢:“恭喜太后娘娘。”
激动过后王太后满心忧虑。
“宫中满是豺狼虎豹,皇上前往福山祭天又不在宫中,一旦孩子保不住大喜也变成了大悲。”
齐嬷嬷道:“若姜才人果然身怀龙裔,太后娘娘预备如何处置?”
“哀家是不欲声张,最好等到皇上回宫之后再做定夺。”
齐嬷嬷认为不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皇宫之内,今日绿蜡在抱泉宫外晕倒怕是瞒不住人。”
王太后深叹一口气:“绿蜡也是糊涂,哀家虽不肯见她,暗中必然也要派人前往查看。”
齐嬷嬷道:“绿蜡是姜才人从母家带进宫的丫头,她约莫是怕姜才人病死冷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王太后听齐嬷嬷的意思,倒是不赞成袖手等待。
“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齐嬷嬷抿一下嘴:“奴婢不知。”
王太后怪怨她:“你也是我从母家带进宫里来的,怎么倒不为我分忧。”
齐嬷嬷笑道:“太后娘娘心里其实也有我的那份心思,又何必来问我?”
宫灯跳跃,王太后的影子也在墙壁上跳跃。
王太后犹豫半日,好歹拿定主意。
“罢了,既然迟早要声张,索性大肆声张。等闹得人尽皆知了,皇后一时之间反而不便下手,但愿皇上能够快些回宫。”
齐嬷嬷道:“太后既决定出面,不如就拼出全力。郑太后横竖处处与您为难,也就不差再多个一两回。太后保全住姜才人,非但皇上感激太后,姜才人来日若生下小皇子,小皇子必然也格外亲近太后,视太后为亲祖母。”
王太后心中灵光一闪,竟未曾想到小皇子这一层。
身为养母,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王太后一向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自皇上登基之后,郑太后屡屡挑拨她与皇上的母子关系,皇上虽不因郑太后冷遇养母,到底还是与郑太后日益亲近,长此以往,谁也保不准日后如何。
如今看来她不仅要放在皇帝身上,还要放在下一代身上。
王太后飞速地在心里盘算,与郑太后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情,为将来的小皇子而撕破脸,值得。
姜玥个性刚烈,多次受皇后谋害,与皇后水火不容,郑太后与皇后血脉相连,无论如何姜玥都不可能投靠郑太后。
想透个中关系,王太后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摆驾长门宫。
自绿蜡走后,姜玥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天寒日短,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天就黑透了,绿蜡一直没有归来。
昏沉的睡梦中她看到绿蜡浑身鲜血,她想去救,却有心无力,挣扎着不能醒来。
突然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黑暗中感受道光亮靠自己越来越近。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内到外清醒。
来了!
绿蜡没有归来,来的人是王太后。
王太后走进长门宫,长门宫内竟比长门宫外更冷。
风从头顶灌进宫殿,王太后抬头,房顶上有几个铜盆大小的洞,风不断从洞口涌进内殿,透过圆洞能望见天上的星辰。
宫人们手持数盏宫灯而来,夜间的长门宫比白日更为明亮。
姜玥强撑着坐起身,王太后见到羸弱的姜玥亲自上前:“躺着吧,快别起,可怜的孩子,才多久不见怎就病得如此厉害?脸烧得通红,人也瘦许多。”
王太后伸手在她额头上试探,双眉紧皱,不悦的目光扫向皇后,皇后灵巧地避开。
姜玥重新躺回枕上,干巴巴的双手抱着王太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哀哭:“母后,从此玥儿便去了。”
王太后回想自己年轻时所受的苦楚,何尝没有姜才人今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处境,如今听了她的一哭,心中亦是万般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