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嬷嬷躺在药罐的碎片上,一屋子的药气也变得沉闷。
突然一个人影浮在门扇上,一个小宫女在外面推了几下门,推不开便发生问道:“柯嬷嬷,柯嬷嬷你在里面吗?”
柯嬷嬷在里面,但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绿蜡与姜玥面面相觑,姜玥做手势让绿蜡冷静,自己发声回答那小宫女:“柯嬷嬷不在。”
小宫女道:“是绿姐姐么,我是秋蕙,你可知柯嬷嬷现在何处?”
姜玥故意用不悦的腔调回答秋蕙:“我家才人病得厉害,柯嬷嬷大约怕传染一大早就出门,你找柯嬷嬷有什么事情?”
秋蕙道:“不是我找柯嬷嬷,是田总管找她,她若回来了你与她说一声,我先到别处去找找。”
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秋蕙就出了院子。
绿蜡慌乱得回到姜玥身边:“怎么办,田总管找不到柯嬷嬷,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姜玥倒不担心田总管,田总管贪财,钱财可以封住他嘴巴。
想来想去真正毒辣的是皇后,平日里无事还要生非,一旦抓住柯嬷嬷失踪的由头,纵然柯嬷嬷不是死在她手里,皇后也有能耐颠倒黑白,栽赃柯嬷嬷死在她手里。
她环视室内,殿内简陋,唯有那张还算精致的旧榻底下能够藏人。
“不管以后怎么办,眼下得先将柯嬷嬷藏好。”
她努力站起身,艰难地摆弄床榻,绿蜡见姜玥处事冷静,自己也逐渐平复,上前帮忙。
姜玥一边忙碌一边思考,尽管浑身上下烧得滚烫,但是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
将柯嬷嬷藏在冷宫之中,绝非长久之计。
她居住的冷宫不比别处冷宫,哪怕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也常有眼线来盯她们的行动,且伺机谋害。
前几日绿蜡还在院子里捡到过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火石火绒等物,若非落雪她险些遭遇一场大火。
藏好柯嬷嬷,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坐在榻上轻抚着空空荡荡的小腹,上一世里面有个可爱的小孩子,不高兴了就要踢他一下。
那份彻骨的仇恨原本压在心底,重回旧地又一点一点从她心底发芽,在敌人的浇灌下长成参天大树。
上一世的她同样处境糟糕,但是有孩子的陪伴她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温暖明媚,一点也不似今日这般凄怆悲凉。
她想着想着,忽而伏在榻上,肩膀一下一下抖动着。
绿蜡以为她病得难过,忙上前察看:“娘娘你怎么了?。”
她撑着发潮的棉被,缓缓坐回原处,并没有哭。
“我没事。”
绿蜡怕她病死,就忘记对柯嬷嬷的怕,扶着她躺好。
“娘娘先休息一会儿,我还有半包药,咱们药罐子碎了,等我去跟于氏借一个。”
姜玥拦住她,咳嗽几声道:“不用借药罐,剩下的药你也丢掉。”
“丢掉?”绿蜡不解,“好不容易弄到的药为什么丢掉?”
用北海明珠换来的药,算下来比天下间所有的药都贵,即便是白峰国进贡的千年红参也要几棵才够得上一颗明珠的价钱,真的丢掉绿蜡非得肉疼死。
姜玥道:“让你丢掉是因为我的病不可以好。”
绿蜡越听越刺耳,只差大哭一场。
姜玥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我没事,我只是想出了可以离开冷宫的办法。”
绿蜡不大相信:“皇上不肯原谅小姐,舒妃又还是老样子,娘娘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冷宫?”
姜玥想到李容楚就会烦躁。
她双目望向北方,并不将希望寄托在李容楚身上。
“还有太后娘娘。”
宫中两位太后,姜玥所指的自然是李容楚的养母王太后。
记得她上一世才入宫时,不像是个大家闺秀,倒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郑太后一向欺负王太后惯了的,宫中的嫔妃们也一向装聋作哑惯了的,大家看惯了的事情,她偏偏看不惯,每每郑太后为难王太后之时,她都要仗义执言。王太后表面不说,心里感激。相对的,郑太后表面不言,心中深恨于她。
她今次被打入冷宫,人人都额手称庆,王太后却为她求过情。
想到王太后,绿蜡的眼睛里也透出明亮的光。
“娘娘快告诉我怎样离开,需要我去求见太后吗?”
姜玥微微一笑:“不着急见太后,你先想办法给我弄到一棵呜呜草和一只子母虫。”
子母虫在宫中阴寒之地可以寻到,呜呜草宫中没有,非但宫中没有,连沧国都难寻一棵,除非有人刻意栽培。
绿蜡着急地皱眉,姜玥说的都是很奇怪的东西。
“什么是呜呜草?什么是子母虫?我听都没有听过。”
姜玥解释:“子母虫就是我从前养过的一种白色花生大小的虫子,你还记得吗,因你胡乱安放她还骂过你。至于呜呜草,是一种五色的锯齿状草,那个你的确没见过。”
绿蜡努力回想,姜玥的生母是南疆巫女,听闻她在国公府做婢女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花花虫虫。
后来二小姐也住到国公府,虽然那时她失去了记忆,但也沿袭她母亲的习惯,喜欢鼓捣些稀奇古怪的花虫,偏偏她害怕那些东西,每次连靠近都不肯。
“那些东西十分罕见,奴婢恐怕弄不到。”
绿蜡话音未落,姜玥已从枕下取出剩下的五颗明珠。
她从中选取两颗最大的递给绿蜡。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一会儿从后门出去,到落霞林找宋氏女。除了她的性命,她可以帮人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绿蜡呀了一声:“落霞林是闹鬼的地方,听说许多宫人被赐死后就埋葬在落霞林。”
姜玥很想告诉她她前一世从落霞湖被捞起之后也被埋葬在落霞林。
“落霞林有没有鬼我不晓得,长乐宫中却货真价实有一个。你一日不去,就得陪她一日,你两日不去,就得陪她两日,你永远陪着她好了。”
绿蜡紧张地捂住耳朵,凶神恶煞的坏人她不怕,可她就怕虫子和死人。
“娘娘别说……别说。”
等看到姜玥的嘴唇不动了,她才缓缓放开耳朵。
“娘娘吓唬我,自己就不怕吗?”
“活着的人可比死掉的鬼可怕。”
绿蜡一咬牙,一跺脚:“奴婢知道了,奴婢立刻就去。反正都是死,鬼杀了我我也是鬼,到时候还是能报仇。”
绿蜡从后门离开前姜玥还不忘再提醒她一次:“小心路上有人盯梢。”
绿蜡道:“记住了。“
幸而化雪,盯她们的人惧寒偷懒,绿蜡前往落霞林的路上并未遇到麻烦。
绿蜡送完明珠就回来,剩下的时间陪着姜玥一起等待。
等待的时光是小跳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口一口咬着人心,格外折磨人。
好容易熬到正午,绿蜡才听到自己与宋氏女约定的暗号声,从后门跑出。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出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打开小包裹,里面有果然有一棵干燥的呜呜草,另外还有一只斗蟋蟀用的小盅。
再打开小盅,里面白胖的子母虫非但不可怕,竟还有些可爱。
绿蜡捧着蛊盅问姜玥:“娘娘,你到底要用这两样东西做什么?”
姜玥不回答,将呜呜草递给绿蜡:“去找两块青石将呜呜草磨成粉,我要喝下。”
绿蜡更加摸不着头脑,若是巫蛊不必自己喝下,若是治病,又何必将先前的药扔掉呢?
绿蜡带着疑惑去外面找干净石头,室内姜玥取出身上的短刀,在雪白的上臂上割了一道。
绿蜡惊回来的时候眼见她那一刀割下,想拦都来不及。
温热的鲜血从嫩藕般的手臂涌出,蛊盅内的子母虫开始躁动不安。
绿蜡脸色瞬间纸白:“娘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玥推开绿蜡:“你站在一边去,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惊到它。”
绿蜡见面姜玥容严肃凝重,不敢再多言。
姜玥将手臂上涌出的鲜血细心地撒入蛊盅之中,子母虫贪婪地喝着美味的鲜血,身体逐渐由红变白。
等子母虫通身变红之后,姜玥才端起蛊盅,将子午虫倒扣在上臂的伤口处。
子母虫被更浓重的血腥吸引,如蚂蝗一般拼命地往****里钻。
绿蜡震惊地看着,几次想说话,都强行忍住。
待子母虫彻底钻进姜玥的伤口之后,姜玥取过一早预备好的棉布条将伤口缚住。
绿蜡这下才敢出声:“方才到底是什么蛊虫?”
姜玥道:“不是令人丧命的蛊虫。”
等怀胎十月的时候,蛊虫就可以自身体中取出。她对李容楚已经没有太大的把握,未免在复仇之前被人杀死,纵使伤身她也要出此下策。
死过一次的人,太了解生命有多脆弱。
她吩咐看呆了的绿蜡。
“快帮我磨呜呜草,再不磨时间就来不及了。”
绿蜡从头至尾一头雾水。
“什么来不及?娘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玥缓缓卷下手臂上的衣袖。
“我要放一把火——想要彻底地毁尸灭迹,只有一把火将柯嬷嬷烧了。”
绿蜡认为她的想法不可思议,压低嗓音道:“冷宫之中怎能放火烧尸!平常烧一点小东西都藏着掖着心惊胆战,更何况是一个人。”
姜玥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由我们动手麻烦自然算不到我们头上,还记得前几日那个差点纵火的太监小江吗?别忘记他的东西还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