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外遥虹公主恭候已久。
她的身上同样藏着一柄短剑,她等候李容楚多久内心就犹豫多久。
看到李容楚负伤出现,她才在心中做出明确的决定。
且不说她未必能够杀死李容楚,就是杀死又如何?
杀死一个人仅仅是血肉上的痛苦,再痛些也比不得杀死人心的痛苦。
她避在宫门后察言观色,李容楚面容清癯,双眉紧蹙,面对心爱之人的怀疑与排斥,他一定异常痛苦。
李容楚走出宫门的时候,遥虹公主快步出现在他面前。
她行礼之后面带关切地问:“皇上,你的手臂受伤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李容楚见到遥虹公主在此,神色立刻恢复平静,不流露一丝苦楚。
“朕没事。”他冒似不经意地问遥虹公主,“是你告诉她那两个侍女死于暴室之中吗?”
遥虹公主装作天真无辜,笑着回答:“回皇上,正是遥虹。”
李容楚在刹那间攫住她的目光:“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遥虹公主道:“我只是和娘娘开一个玩笑,难不成娘娘竟相信了?”
李容楚反手打她一掌,遥虹公主被打一脸血,摔倒在地。
“这个理由不成立,换一个。”
遥虹公主既不闹也不痛,她云淡风轻地抬袖擦去脸上的鲜血,血是李容楚的,可不是她的。
她仍旧保持笑容,明亮的大眼睛主动对上李容楚的目光。
“因为我爱慕皇上,难道我爱慕皇上也有错?
李容楚怔一下,随即道:“你爱慕任何人都没错,但你用你的爱慕伤害别人,你就大错特错,你用你的爱慕伤害她,你就该死。”
遥虹公主做出伤心状,一半演戏一半真心地说:“既然我该死,皇上赐死我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我受够了,早一日死早一日解脱。”
李容楚道:“如果你是本国的公主,朕绝对不会轻饶你。回你的宫里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准许,以后都不要再踏出望云宫一步。”
遥虹公主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气血,乖顺地回一声是。
李容楚拂袖而去,独留遥虹公主跪在宫门外。
等李容楚走后遥虹公主起身,她回头看一眼重华宫,也快步离开。
姜玥在李容楚身边一日,李容楚的就注定有软肋可攻。
寝殿之中,姜玥为柳儿和绿蜡写了长长的悼词。
因为她一言一行都受人监视,所以她直接在房内摆了长案祭奠。
长案上摆着瓜果香炉,长案下摆着一只铜盆,祭奠祝祷之后她便将悼词在火盆中烧化。
绿蜡和柳儿在人世间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但愿她们死后能够进入极乐世界。
即便不能进入极乐世界,至少下次投胎时不要再度陷入为奴为婢的轮回。
姜玥焚烧悼词的时候,陈嬷嬷推门而入。
姜玥以为陈嬷嬷闻到烟火味前来阻挠,岂知她进来之后站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等她洒尽眼泪,烧完悼词之后,她才回过身问她有什么事情。
陈嬷嬷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禀娘娘,老奴是来跟娘娘告别的。”
才来没几日就走人,姜玥有点糊涂,陈嬷嬷不是李容楚派来监视她的骨干人员吗?
不过她自己求去姜玥内心还是高兴的,陈嬷嬷连她每日掉落几根发丝都了如指掌,走了陈嬷嬷,别人可都比不得她那般细致如魔。
“你离开重华宫要去什么地方?”她问。
陈嬷嬷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两个在寝殿外把守的女侍卫也纷纷推门而入。
两个女侍卫手中各自拿着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姜玥惊讶道:“你们也是来告别的吗?”
两个侍女一致点头,异口同声的说:“回娘娘,是!”
她心里越发古怪,陈嬷嬷离开,两个女侍卫也走人,李容楚到底想做什么?
她淡淡地说:“要走就走吧,如果还有人要走,不用来跟本宫说明,直接离开就可以。”
陈嬷嬷与两个侍女遵命退下,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窗子,要从重华宫离开的不仅她们三个,还有粗使的太监、重华宫外重重把守的侍卫。
因为人员撤退中,庭院里嘈杂吵嚷。
她关上窗子默默想着,大家都撤走,李容楚不打算软禁她了吗?
难道他终于良心发现要放过她?
吵嚷声渐渐远离,最后宫殿死一般的寂静。
重华宫空荡荡之后,她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
自打姨母被打入冷宫,伺候姨母的人放出宫的放出宫,该被调遣的调遣到别处。陪伴她的绿蜡与柳儿死在暴室,如今软禁她的人再离开,偌大的重华宫独独剩下她一个。
想到绿蜡和柳儿,她再度心痛。
重华宫里的人散尽,也代表她的行动重归自由。她可以不必躲在房里,可以堂堂正正到外面祭奠她们。
李容楚发了疯,绿蜡和柳儿死后也不晓得被安葬在何处。
听闻暴室中的罪人死后大多会被拉到宫外的乱葬岗,遥虹公主的原话是皇上已将她们暗中下葬,她希望遥虹口中的下葬是真正的下葬,而不是草草找个地方一埋了事。
草草一埋且是好的,她就怕为了省事埋都不埋,也扔她们去乱葬岗。
她到底不放心,收拾了她们平日穿的衣服等等,到院子里做一个衣冠冢。
挖土、埋衣、立墓碑,衣冠冢做好之后,她净手焚香,重拿着一本佛经在衣冠冢前默念。
她希望佛经能够化解她们的怨气,引导她们成功投胎;她也希望佛经能够化解一点李容楚身上的孽债,他有时行事太过狠辣,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害人害己。
她翻页停顿的时候,死一般的沉寂再度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空荡无人的重华宫也成了一座坟墓,而她就是坟墓里的活死人。
四处逡巡的目光重新回到佛经上,她继续默读,十几页佛经读完,心里都发冷。
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在一片空空旷旷的地方,以前就算不是李容楚相陪,也有两个聪明伶俐的俏侍女相陪。
时至今日不管是李容楚还是两个侍女,她都彻底失去或者即将彻底失去。
夕阳西斜,昏鸦哇哇,重华宫又地处偏僻,只怕她哪一日病死在此地,也得等个四五天才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她出神时从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那声音的主人就跑到她身边,指着衣冠冢上面的牌子大惊小怪:“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土馒头是坟包吗?这……这竖着的木头条是墓碑吗?怎么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大惊小怪的人是柳儿,衣冠冢的墓碑上不但有她的名字,还有绿蜡的名字。
姜玥捧在手中的佛经跌落在地,这下子轮到她大惊。
“你从什么地方回来?”
是因为怨气太重,不能重新投胎,所以才重返旧地吗?
她抬头看一眼天,日头还没有全部落下,她就算是回来也不可能挑这个时间,因为鬼魂不在天黑出现就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柳儿听她发问,回道:“回禀娘娘,奴婢是从暴室回来。”
柳儿围着墓碑打个转,转到土馒头旁边后撸起衣袖挖一通,结果挖出自己和绿蜡的若干衣物饰品。
她从那一堆里捡出一根羊脂玉的簪子心疼不已地吹着:“娘娘,你给奴婢和绿蜡姐姐立碑,是以为我们死了吗?”
姜玥傻傻地问:“难道你们没死么?”
柳儿心疼地对簪子呵气,一面还抱怨着:“奴婢活生生站在娘娘面前,怎么可能是个死人?”
姜玥快步上前抓她的身体,手掌中血肉充实,没有抓空。
她难以置信地问:“你如果没死,你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伤痕?难道你没有被带进暴室。”
按照常识来说,通常被带入暴室的人非死即伤!
柳儿道:“的确被带进暴室,还在那里住了好多日子。不过我们也没白吃白喝,暴室的院子里种着一片菜地,奴婢和绿蜡姐姐每天在菜地里浇水捉虫。”
暴室里还有菜地,在姜玥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柳儿看出姜玥不相信,兴奋地说:“要不然奴婢带娘娘去暴室玩一次,种菜很有意思,等到了暴室奴婢也教娘娘种菜,种菜和种花一点都不一样。”
姜玥见她还有心情兴奋,想来的确没受什么委屈。
不管是每天浇水捉虫还是做别的,没有死伤就是万般。
她激动之余不忘问绿蜡。
“绿蜡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柳儿道:“绿蜡姐姐被崔美人带走。”
姜玥复又紧张:“为什么要带走她?带到什么地方?”
“奴婢也不知道。”
姜玥心中生疑:“你们是怎么离开的暴室?”
“崔美人去接我们,我们就离开了。离开暴室之后崔美人吩咐奴婢一人先回重华宫,绿蜡姐姐就不知道被她带去什么地方。”
姜玥心中虽然担心,但她的担心并没有深化到心急如焚的地步。
李容楚既然放过柳儿,就不可能再与绿蜡为难。
糟糕,绿蜡和柳儿尚在人世,那她岂不是误会了李容楚。
因为这出误会,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刺激李容楚,精神上的折磨不算,最后她和还用短剑刺伤他。
庭院的鹅卵石上残留着李容楚的血迹,鹅卵石的洁白将干涸的血迹衬托得格外醒目。
她懊悔得想死,她今天居然还当着他的面画阿霍的画像,他现在一定恨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