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对王羲之父子的书法成就评价不一。有人认为王献之不及王羲之,也有人认为王献之胜过王羲之,也有人认为父子各有优势,高下难分。总体看来,王献之未能达到王羲之那样的境界,但就其艺术个性来讲,他对书法艺术做出了发展性的贡献,自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他创造了“外拓”的笔法,形成了一种开放性的结体,更能表现笔势的纵横飞动,这对草书的发展是一个重要的贡献。李嗣真《书后品》曰:“子敬草书,逸气过父。”
王献之的传世书迹不多。草书《鸭头丸帖》行笔流利,姿态妍美。《廿九日帖》为行楷书体,中间杂有草字。风格飘逸,变化富于节奏。《十二月帖》风格独特,行楷相间,笔法“非草非行”,但有浓厚的草意。王献之还有小楷书迹《洛神赋十三行》,此帖刻工精美,几近真迹。其结体宽闲跌宕,运笔劲挺,字里行间顾盼有神。王献之继承父风而有所发展,小楷书体也是例证。
以王羲之为代表的晋代书法艺术,创造了平和蕴藉的审美境界,以精湛的笔墨修养,造就并体现了魏晋士人的精神风韵。他们首先深入研究笔墨的表现技巧,进而自觉地把握书法艺术的形式规律,最终以此来表达书家的情感和审美趣味。这不单标志着书法艺术自身的成熟,也第一次集中表现了人的自觉,从而使汉字这种人文符号,发展成了表现个人与民族文化精神的艺术形式。可以说,“韵”是中国书和中国人结合而成的文化精神。这是魏晋书法艺术为中国文化建立的文化丰碑,成为后世书法艺术永恒的源头。
与晋代书法在中国南方发展的同时,北方则出现了以碑刻为代表的书法,刘熙载日:“南书温雅,北书雄健”“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这大致判明了南北书法风格的主要区别。产生区别的原因,自然是南北方的文化传统不同,崛起于塞外的鲜卑族,虽然经过汉化,也难以洗净剽悍雄强的民族气质;书法功用的不同,也是北朝书法不同于南朝书法的原因,与南朝相比,北方少有书牍,大多是碑碣;南方书法的杰出代表多为风流文人,而北方则多为无名书家。以上原因,造成了中国南北方书法艺术的不同风格。北朝在文化上保留了很多中原旧习,书体的演变比南方缓慢。北方的书法多刻于碑石之上,这就要求书法必须端正而合于规矩,同时必须清楚明白。因为字迹需要凿刻在岩石上面,这就限制了笔画之间的流动与牵连,也就不可能形成今草这样的书体。另外,工匠为了方便笔画的处理,就把字刻得方整斩截,棱角分明,这种字体经过这样的规范化以后,得到了普遍的应用。
有关北朝书法家的记录,遗传很少,众多的书法作品大多是无名书家的杰作。有碑版、墓志、造像题记等,它们的风格多变,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大致上分为三类。第一类,方峻严整,雄健紧密。
其基本特征是用笔方折,棱角分明,结体紧密,方形横势,由之形成了斩钉截铁、沉稳雄健的特色。《龙门二十品》就属于这一风格。第二类,秀劲开朗,宽博舒展。其代表作品有《郑文公碑》《张黑女墓志》等。《张黑女墓志》,字取横势,中宫紧缩,用笔劲健而意态含蓄,对后世书法影响很大。第三类,结体多变,杂糅诸法。这类作品数量多,风格杂。如泰山经石峪的摩崖石刻,杂糅篆书、隶书和楷书,行笔圆转沉稳,从容不迫,字大逾尺,显得气魄非凡,被后世推为榜书的极致。
(第四节)隋唐书法
在魏晋南北朝为各种书体建立了基础框架之后,隋唐两代完善了楷书,从笔画、结体、行气到布白,建立起了规整的法度,树立了永恒的楷模;在今草的基础上,将结体与用笔的变化发展到极致,使草书成为表达人文情感的极为有力的艺术形式。
隋代书体融合了南北朝真书里的规整性因素,为唐代楷书的确立准备了条件,这实际上反映了经过几百年动乱后,盼望统一的内在文化要求。其中以《龙藏寺碑》为代表。此碑结体开朗,用笔瘦硬,风格清秀绮丽,被称为隋碑第一。
隋代影响较大的书家是智永,会稽人,王羲之的七世孙,后出家为僧。他闭门习书三十年,写《千字文》800余本,分送浙东诸寺,而今只有一卷留存,现藏日本。800本《真草千字文》的广泛传播,推动了楷法的确立和发展,为唐代楷书的完善起到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通过隋代书法,初唐书法确立了二王楷法在书法审美领域的主导地位。唐代楷书则以合乎情理的文化规则来公约字的笔画形态,并通过个人的文化模范来创造典型性的法书样式。简要地说,就是个人代表文化,再以书法反映文化的精神。这也就是模范书体的文化意义。它使我们看到颜体时就联想到他高尚的气节,面对柳体时就想起他正直的政治态度。
初唐书法以二王为正宗,与太宗皇帝的个人爱好有直接关系。
李世民雅好书法,对王书更是喜爱有加,曾大力收集二王书迹以充内府。收到《兰亭序》以后,他命弘文馆拓书人冯承素等摹成副本,分赐王公大臣。还命欧阳询、虞世南写成临本。唐太宗非常重视书法,亲自指导书法教育,于贞观二年,置书学,设书学博士,以书为取士标准,直接影响了唐代书法艺术的发展,也使唐代皇室养成了浓厚的书法艺术氛围,这从唐代皇室的存世书法作品中就能得到清楚的反映。
这一时期书法的最高成就首推“初唐四家”,即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薜稷。欧阳询和虞世南由隋人唐,他们对唐初书法风格的统一和楷书法则的建立,确立了坚实的基础。尤其是欧阳询对后世楷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欧阳询(557~641年),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他一生历经南朝陈、隋、唐三代,出身于官宦世家,他自小聪颖勤奋,博览经史。隋时官至太常博士,与李渊友善,入唐时官给事中,太宗时为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郡。
欧阳询初学王羲之,后来加以变化,用笔力求险劲,结体紧严方整,法度森严,形成了高峻的风格。欧书在唐初就已成为学习书法的模范样式,他受皇帝诏命在弘文馆传授书法,通过碑刻,他的手笔也广为流传,成为海内外知名的大书法家。欧阳询的传世书迹多为丰碑巨制,此外还有几件行书墨迹传世。碑刻主要有《化度寺邕禅师塔铭》《九成宫醴泉铭》等,墨迹有《张翰帖》《梦奠帖》《行书千字文》等。
从《九成宫醴泉铭》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欧书法度森严的艺术风格,从结体上看,已不再是王书原来的面貌,变得紧严而险峻,以规范的笔画,瘦硬的行笔,显示了欧书的艺术风范。传世的《梦奠帖》反映了欧阳询行草的书法风格。此帖为欧阳询晚年所书,笔法老辣,深得王羲之《兰亭序》笔意,而又不失欧书的面貌,被后人评为欧氏行书第一。
虞世南(558~638年),字伯施,越州余姚(今浙江省)人。少年时就有文名。他博学多识,精于楷法,兼善行草书,深受唐太宗的赏识,他从师智永,学习王氏家法。他的书法用笔圆劲浑融,结体宽舒,章法布局有雍容的气度。他的传世书迹不多,有《孔子庙堂碑》《汝南公主墓志》《摹兰亭序》等。《孔子庙堂碑》是虞世南的书法代表作,立碑后不久即遭焚毁,故拓本留传极少,其书挺立大方,秀雅而舒展,行笔润泽,内含骨力。与欧阳询的险峻外露相比,自有一种含蓄的内美。《汝南公主墓志》为墨迹行书,其结体宽紧如意,用笔沉着,章法浑然一气,是不可多得的行书作品。
褚遂良(596~658年),字登善,钱塘(今杭州)人。曾历任重要官职,因反对高宗立武则天为后被贬。高宗时他曾被封为河南县公,故又称他“褚河南”。他融合二王和虞世南书法,自成一家,笔法瘦硬而意态娟秀。传世书迹有《雁塔圣教序》等。
中晚唐以来,楷书继续发展,达到了艺术与人格的高度统一。
从用笔上,楷书更加广泛地吸取了其他书体的笔法,在结体上,不再是初唐瘦劲的书风,而变得宽厚博大,气势恢宏。在这一时期,书法家的人格品性通过书法风格自然地流露出来,表现于社会之中,受到社会文化的普遍推崇。这一结果对后世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当后人寻找学书的入门正路时,往往是自觉地选择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书体——颜体。后世的人们也常把“颜筋柳骨”挂在口头。
颇为形象地体现了这一时代的书法风格,以及他们对后人的深远影响。
颜真卿(709~785年),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一说山东临沂人。他幼年时父亲就已去世,由母亲抚养成人,因贫穷缺少纸笔,他就用黄土在墙上习书。他于开元二十二年中进士,曾任平原太守,所以后人称他为“颜平原”。“安史之乱”期间,他因功被封为鲁郡开国公,所以后人又称他“颜鲁公”。他曾因刚正不阿一度被贬,贞元元年,他在奉旨前往宣州安抚反叛时被叛贼李希烈杀害,以身殉国。
颜真卿早年书法学褚遂良、徐浩,后又师从张旭,经过多次变化,最后自成一格。他的传世作品遗存较多,从他传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方便地观察他的书法风格的演变轨迹。颜真卿的早期书法风格接近徐浩,结体方整严谨,用笔刚劲。代表作品有《多宝塔感应碑》《夫子庙堂记残碑》。他中年的书法作品雄迈而不失清秀,可以看出褚遂良对他的影响。书法结体宽博,透露出清正文雅的气象。代表性作品有《东方朔画像赞》《中兴颂》。《中兴颂》又称《大唐中兴颂》,为记功而刻。由当时的大文学家元结撰文,是平定“安史之乱”歌颂唐代中兴的记录。书体气势雄伟,表现了颜书晚年典型书风的完成。颜真卿晚年书法笔法超迈,气度雄伟,把正大的人格与清远高逸的艺术风格结为一体。代表性作品有《麻姑仙坛记》《李玄靖碑》《颜勤礼碑》《告身帖》等。《麻姑仙坛记》是颜真卿就任抚州刺史时,路过江西南城麻姑山所书,其结体内气充盈,出笔收敛,体格朴茂而清远,为历代书家所推崇。《颜勤礼碑》是颜真卿71岁时为其曾祖所书神道碑,是颜书晚年代表作之一,此碑保存完好,是学习颜书的优秀范本。其结体字形纵长,上紧下舒,显得伟岸挺拔,其用笔方圆结合,横细竖粗,灵活清爽。全碑雄伟端庄,极有气势。《告身帖》是传世颜书墨迹中唯一的楷书作品,通过此帖,我们可以清楚地审视和学习他的用笔方法。
颜真卿不仅以楷书树立了时代高峰,他的行草书也以其深刻的艺术魅力影响着世世代代的后人,其代表作有《祭侄稿》《争座位帖》《刘中使帖》等。《祭侄稿》是颜真卿为纪念他的侄子季明而写的祭文草稿,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祭侄稿》用笔毫无拘束,一气相贯,以朴厚的笔法,抒发了作者对于死者的哀思。我们可以从文稿的书写过程,体味颜真卿在书写此文时感情的起伏变化,笔调随着感情的变化而变化,扣人心弦。《祭侄稿》的布局出于无心,故毫无阻滞的感觉,行间较密,字间连接较为紧凑,用墨有润有燥。由于起草时的全神贯注,故有较多的渴笔,露锋也较多,用笔生动流畅,圆厚而苍劲,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争座位帖》书于广德二年,历代对此帖均有很高的评价,米芾称之为“世之颜书第一书也。”苏轼称之“尤为奇特,信乎自然,动有姿态。”
还有人认为它不亚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争座位帖》是一份政治文稿,帖中怒斥了当时的右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为了取悦权贵而破坏朝廷礼仪的行为。该帖信笔直书,笔锋中带有怒矜之气,铁划银钩的用笔,完美地体现了他刚直的政治情怀。
颜真卿一生书碑较多,但几乎是一碑一面。多样性的变化,反映了他以定型的法则表现多变的情怀所取得的高度成就,他有丰富的变化,但却不离他所具有的艺术与人格品性。虽有法则,却气象万千。代表了盛唐书法艺术的成就。
柳公权(778~865年),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幼年好学,精通经史,12岁能为辞赋。唐宪宗元合初年进士,初为秘书省校书郎,后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懿宗时官至太子少师,封河东郡开国公。故后世称“柳河东”。
柳公权在世时就已享有极高的书名,海内外与朝野上下为求得他的手书不惜高价,从皇室到王公大臣对他取得的书法成就无不叹服。柳公权初学二王,后深入研习颜真卿与欧阳询的书风,穷尽变化而能独出心意,创造了自成一家的书法风格,后世把他与颜真卿并称为颜柳。他的传世作品有《金刚经刻石》《玄秘塔碑》《神策军碑》等。
《金刚经刻石》为柳公权中年所书,是唐拓孤本,现藏法国巴黎图书馆。此碑用笔瘦硬挺健,结体内敛,骨力弥满,已具备了柳书的基本风貌,但还有钟、王、欧、虞、褚书体的痕迹。《玄秘塔碑》为柳公权晚年所书,是柳书的代表作品,其用笔斩钉截铁,顿挫分明。
结体中敛外放,气象平和。柳书用笔讲求骨力,笔笔用力,横竖点并重,通篇无一松懈处,这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颜筋柳骨”,这一点在此碑中体现得较为明显。《神策军碑》全称《皇帝巡幸左神策军纪圣德碑》,会昌三年书,原碑早佚。此碑与《玄秘塔碑》同出一辙,但用笔更为坚实雄厚,显得气象格外森严。在颜书之后,柳公权为楷书注入了新的审美因素,变“颜筋”为“柳骨”,形成了骨力清劲的又一代表性楷书体。
为了叙述方便,我们首先总结了楷书的发展历程。但在初唐书法向盛唐过渡时,还有其他的变化和艺术成就,现在让我们回头说起。
在初唐书家初步建立楷书法则的同时,也有草书的重要书家出现,这就是唐代早期的草书大家孙过庭。他生卒年月不详,生活在武后时期。字虔礼,吴郡人,官率府录事参军。其传世书法作品《书谱序》,是草书墨迹。书法风格上承二王,用笔流畅灵动,结体顾盼多姿,是学习草书的良好范本。这件作品同时反映了他对书法理论的深入探讨。《书谱序》本身是一篇思想深刻的书法理论文章,代表了初唐书家的理论成就。
初唐书家在建立法则的同时,并没有轻视对情意的表达。对于个人书法艺术风格的重视,产生了李邕、徐浩、张旭、怀素等一批风格特异的书家。
李邕(678~747年),字太和,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开元中任北海太守,故人称“李北海”。他幼承家学,少年时就显露出很高的文学艺术天分,他因性格刚烈遭人忌惮,最后被奸相李林甫谋害。李邕是薜稷之后与颜柳之前最有成就的书法家,他开创了以行书书碑的方式,创立了具有雄秀风格的行书体。他的代表性作品有《云麾将军李思训碑》《麓山寺碑》等。他的书法结体开张,险劲惊绝,用笔动静结合,雄健峭利,最终形成了豪迈洒脱的艺术风格。
李邕、徐浩等人在艺术风格上的努力,对盛唐书家艺术风格的形成与发展不无促进作用,对后世书家也产生了久远的影响。行草书的发展一直与楷书的发展相生相伴,在楷书的法则确立以后,形草书体也日益受到重视,众多的唐代书家以楷、行并称于世。这其中特别是张旭与怀素,创造了狂草书体,为草书的结体找到了新的统一方式,使草书的用笔达到了高度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