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陇南民间美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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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北部民间家具及装饰

民间家具是居室中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虽以实用为主,但随着人类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渐产生了审美功能,在造型、色彩、质地、装饰等方面追求形式美感,使民间家具成为兼实用与审美为一体的民间艺术品。陇南地区历史文化悠久,又是多民族聚居地区,在文化上也具有多文化交融互补的特征,所以在市内的9县中,随南北地域的区别,家具的种类、造型、装饰在大体相近的同时,也体现出地域性的差别。陇南北部的西和、礼县、徽县以及成县的部分地区,家具的造型与装饰方面具有北方传统民间艺术质朴粗犷的总体特征,而南部的文县、武都、康县一带的民间家具,则明显受川蜀、氐羌文化和艺术的影响,具有不同于前者的独特艺术风貌。所以本部分将分为“陇南北部民间家具”和“陇南南部民间家具”进行探讨。

地处陇南北部汉水上游的西和、礼县一带,是秦文化的发祥地,北与天水接壤,虽属陇南市辖区,但无论经济还是文化,都与天水地区的交流更加频繁紧密。从文化渊源来考察,应属秦陇文化圈范围,虽然历史上曾经是多民族聚居融合地带,但在文化特征方面,和具有巴蜀文化特征的陇南南部的文县、康县、武都一带民俗文化相比,秦陇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特色更为突出。时至今日,西和、礼县境内人们的建筑、起居、婚嫁、丧葬、节庆等民间风俗中仍保留着鲜明的秦文化与中原文化基因。因此,民间美术中的造型、装饰都具有北方传统民间艺术的古朴与豪放,当地民间家具的装饰是其民间美术的主要种类之一,造型、装饰简朴粗犷,和精雕细刻的南方民间家具装饰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当地民间家具的种类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大类:桌案类,有团桌、张板桌、吊桌、地桌、炕桌等;箱柜类,主要有门箱、门箱柜、板箱、碗橱柜等;椅凳类,有太师椅、纱帽椅、板凳、脚踏等;屏风类,包括衣架、仙人堂、灯壁、镜架、炕厢等。在以上四大类中,前三类以实用为主的家具,除吊桌以外,装饰一般较为单纯,只在家具的造型方面讲究形式感,而没有过多的装饰图案。第四类是家具装饰的主体,也是最有地方特色和艺术价值的几种民间家具,本章节也以几种有花卉图案装饰的民间家具为主要探讨对象。同时需要指出,西和、礼县一带最有特色的几种家具都出自本地的传统大户人家,一般贫民家庭的家具以实用为主,造型单纯稚朴,很少有装饰,而传统大户人家的家具除了实用功能以外,主要突出了装饰功用。可以说,家具装饰真实反映着一个家庭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正所谓“食必常饱,然后求美;居必常安,然后求乐”。

一、实用性家具

(一)团桌、张板桌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案有较高的礼仪功能,而桌一般为实用性家具,如八仙桌最初就是吃饭用的饭桌,之后其功能才发生了变化,由饭桌演变为具有礼仪功能的摆设性家具,并成为居室家具中的主体,而案反而成为桌的陪衬,由前台显赫位置退居后台。陇南的团桌、张板桌与吊桌,正好就是这种家具功能演变的结果。

团桌、张板桌为当地民间居室正厅中央的主体家具,兼有供奉祭祀、居室装饰、实用等综合性功能。团桌桌面为正方形,有束腰及小幅度鼓腿膨牙装饰,四腿之间都有罗锅帐加固连接,亦称“八仙桌”;张板桌与团桌造型相近,只是桌面为长方形。陇南当地的团桌、张板桌多以梨木、核桃木为原材料,造型继承了明式家具的传统,简洁大方,色调古雅单纯。团桌、张板桌的装饰十分简洁,除了以上所述造型装饰以外,几乎无多余的图案装饰,只在牙板处进行简单的流畅曲线装饰,称为“壶门牙子”,四边的牙板装饰一致,追求对称与方正。有些团桌、张板桌的牙板上也装饰精致的花鸟图案,但数量极少。团桌、张板桌一般摆放于正房正厅中央,紧靠吊桌,堂堂正正,体现了儒家伦理思想在民间居室家具布局中的主体作用。

如前所述,吊桌最初由案演变而来,虽然其礼仪功能退化,摆放位置由前台转移到后台,但它依然延续和保留了案的装饰性特征。案作为具有较高地位的传统家具,多在严肃庄重的礼仪场合使用,所以其装饰也十分讲究,图案精美,做工精良。而陇南北部地区民间家具中的吊桌也注重装饰,精美的木雕图案也多出现在吊桌上,与团桌、张板桌相比,一简一繁,形成鲜明对比。从中国传统人伦和方位观念来考察,其实吊桌依然保持了其相对尊贵的地位,只是其位置更为深厚罢了。前面的团桌与张板桌仍然保留了陈列供品及其他物品的实用性功能,而后台的吊桌一般为摆放小神龛与祠堂的礼仪桌。在陇南当地,吊桌为团桌、张板桌的配套家具,一般放置在团桌、张板桌后面靠墙地方。从主次及功能来讲,吊桌是团桌与张板桌的陪衬品,但又是装饰的主体部分,就像团桌与张板桌的服饰一样,其主要功能在于装饰和审美,所以一般贫民家庭的吊桌大多没有装饰图案,或在牙板处进行简易的曲线装饰,而多数家庭则没有吊桌。陇南当地吊桌的桌面为长方形,宽度一尺左右,长度多为八尺左右,与团桌、张板桌等高,有些桌面两端为卷云状翘头,其形式综合了桌、案、几的造型特征。吊桌的独特之处除了造型以外,更体现在它精美的装饰图案上,装饰的重点部位在前面的牙板处,整个牙板就是一幅完美的木雕作品。吊桌牙板的装饰图案多为抽象的云纹或其他花卉纹样,有些图案十分复杂,多为四季花卉图案,或“松鹤延年”、“喜鹊登梅”、“鹭鸶闹莲”、“吉祥富贵”、“连年有余”等祥瑞图形;有些富贵家庭的吊桌还雕刻更为复杂的龙凤图案,以显示其家庭的富有以及地位和身份,但普通百姓多认为繁缛的龙凤图案应是皇家所独有,而一般的民间家具则不进行过度的装饰。吊桌的装饰图案左右对称,雕刻形式为透雕,出自民间木匠之手的木雕图案,刀法老辣古拙,格调古朴,但却意趣盎然,是“乐而不淫”、“中正平和”的传统儒家美学思想在中国民间艺术造型中的体现。

(二)太师椅

总体而言,中国传统家具的礼仪功能胜于实用功能,所以在造型中总是追求形式的高贵和典雅,体现民族文化意味。椅子是由北方少数民族的胡床发展而来,进入中原汉民族以后,其发展过程其实就是礼仪功能逐渐取代实用功能成为椅子主体功能的过程,由最初的胡床,到交椅,再到宋代以后的太师椅、官帽椅,不仅从造型方面体现了这种演变,从椅子的命名方面来看,也体现了这个变化过程。太师椅是中国古典家具中以官衔命名的家具,太师椅之名源于宋代,以后在宋元明清的史书、名人笔记以及现今流行的几部有影响的辞书中均有记载和描述,清代则把屏背式扶手椅称为太师椅。陇南当地民间最常见的太师椅,其实应为四出头式“官帽椅”,继承了明式家具的造型传统,背板多为前后弯曲的“S”形,搭脑和扶手的横梁通过立柱后微向后方和两侧弯曲,形成一条自然而流畅的曲线,尽头磨成圆头,给人以柔和、圆滑的感觉。陇南当地的太师椅大多用梨木做成,造型朴素大方,纹理色彩清晰美丽,形成俊逸高洁的风格。整体造型显示了审美与实用的高度统一,将装饰简化到最低限度,反而增强了其独特的审美个性,简洁大方,高贵典雅,堂堂正正,传达出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对民间家具造型的深刻影响,体现着中国人对民族文化和精神的自觉追求。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儒家学子追求的是“学而优则仕”的思想,求取功名,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们人生的理想。所以居室中的家具摆设,本身就是一种精神追求和文化崇拜。太师椅在民间居室的作用,主要在于这种精神意义和礼仪功能,在实用功能方面远不如西方沙发舒适随意,它要求人坐在上面也要堂堂正正,正襟危坐,不允许有随意和懈怠的情绪,这种功能其中也隐含了儒家思想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人格追求,以及宋明理学中“严毅整肃”的人格修持理念。

在陇南民间,如今“太师椅”一般为团桌、张板桌的配套摆设家具,摆放在团桌、张板桌的两侧,但形式感更强。多数精细人家的太师椅一般为摆设,不随便让人坐,这也体现了太师椅在民间家具中的重要地位,其装饰功能和礼仪功能完全成为椅子的主体。

(三)门箱柜

门箱柜是当地民间流行较为广泛的家具,一般成对出现,摆放于炕边靠后背墙的床箱或床板上,顶上摆放枕头、被褥等。门箱柜类似于南方的顶箱柜,但又不同于南方的顶箱柜,顶箱柜形制高大气派,上端为小柜、下端为大立柜;而门箱柜则为单纯的开扇立柜套抽屉形式,开扇立柜的内部分割成上下两层,在当地民间,门箱柜多用来放置酒具、烟茶之类的日常用品,与一般盛粮食的立柜相比,具有较突出的装饰性和一定的尊贵品位。门箱柜多以细腻坚硬的梨木为材料,主体部分为开扇的门箱,下有抽屉,前面两端的足进行曲线装饰处理,造型简洁,富贵大方,也富有地方特色。陇南的门箱柜以素面无装饰者居多,但也有部分进行装饰,多为传统的镶嵌或“描金”装饰手法,用金碧辉煌的“金粉”,在柜面上描画翎毛花卉,一般为梅、兰、竹、菊、锦鸡窜牡丹、鹭鸶闹莲等题材,体现了传统家具造型与传统民族绘画的有机结合,古色古香。在门箱柜门扇中间的拉手处,为两个半圆形铜饰件组合成一个金光灿灿的圆形,一对门箱柜共需四个半圆铜饰件,所以当地俗称“四签”,与周围的描金翎毛花卉图案交相辉映,取“花好月圆”之意,体现了民间艺人巧妙的构思以及广大劳动人民对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

(四)衣架

衣架一般为富户或大户人家常用家具,当地衣架基本继承古制,下部以木墩为底座,左右为立柱,在木墩与立柱的部位,有站牙挟持,两柱之上为搭脑,搭脑两端出头,一般都作圆雕装饰,中部为横帐和雕饰精美的花板,两侧饰挂牙。高度一般在一米五左右。北方衣架在造型风格上和南方衣架形成鲜明对比,南方衣架整体感觉轻盈灵巧,文雅秀气,立柱、搭脑、横帐多为圆木,装饰图案一般在圆木构件的榫接处,装饰面积小。而北方地区的衣架整体造型厚实,立柱、搭脑、横帐多为方形构件,装饰图案为精美的透雕花卉,富丽堂皇,大气典雅。为陇南北部民间典型的传统衣架样式,虽为实用家具,但其装饰效果与屏风一样,整个花板部分占去了二分之一的面积,花板主体部分被横帐和“矮老”分割成三个正方形和两个长方形画面,正中间的正方形花板图案为透雕插瓶莲花,造型概括且富有变化,花的姿态自然生动,两边正方形花板图案为“福寿”图,中间圆形为变体篆书“寿”字透雕图案,四周为阴刻的蝙蝠,取谐音“福寿”。下边两个长方形花板图案为牡丹,花的姿态变化自然,造型生动准确,豪无木雕的生硬之感。立柱、搭脑、横帐榫接处,都有透雕图案装饰,就连站牙也被处理成精巧的装饰图案。连接两墩的横帐(管足帐)为宽面板,与其上面的一根横帐组成鞋架,构思巧妙,体现了美观与实用的完美结合。整个衣架装饰精美,风格典雅大气,图案内容为民族书画中的传统题材,寓意深远,具有浓郁的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意蕴。

(五)火盆架

火盆是陇南北部一带最为常用的一种民间家具,也是冬季生火取暖的主要家具,一般由金属的火盆与木制的火盆架构成。火盆一般为圆形,而火盆架则有方、圆两种形式,一般贫民家庭的火盆较为简易,造价低廉,火盆多为生铁铸成,火盆架则为方形,且无雕饰;经济条件较优越家庭的火盆十分讲究,火盆为纯铜铸成,火盆架多为圆形三足结构,并雕刻精美的图案,造价较高。火盆一般放置在炕上,用于取暖、煮茶,其中以西和县的火盆最有代表性,无论流行的广泛程度还是造型、做工的精致方面,都代表了陇南地区火盆的最高艺术水平。

圆形火盆架一般用梨木、核桃木等质地坚硬细腻的木料做成,上为圆润平整的圆面,圆面下有束腰以及鼓腿膨牙装饰,圆形火盆架为三足,以追求稳定性。图案装饰多为透雕变体花卉纹、云纹等,同时结合圆润流畅的阴刻线,足多为兽足型装饰,简洁大方,十分精致考究。火盆架的色调古雅,纯铜火盆则色彩艳丽,金光灿灿,相得益彰,和旺盛的炭火一起,昭示着家庭的兴旺和富裕。在当地农村,火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家庭经济地位的缩影,所以富户人家也十分注重火盆的做工与档次,在招待客人时,人们围坐在火盆周围,品茶话桑麻,往往以具有高档次的火盆而自豪。在此,火盆除了其必不可少的实用功能以外,也具有了审美功能,成为独具地方特色的民间艺术品。

除此以外,本地区还有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小型家具,如板凳、脚踏、炕桌、地桌等。陇南北部传统样式的板凳多用硬木制作,色调古雅,板凳面宽度约七、八寸,高度约二尺,装饰简易,只在牙板上进行流畅的曲线装饰。脚踏多为传统富裕家庭炕头地下放置的家具,结构造型与板凳相同,只是非常低矮,高度约五、六寸,凳面下有束腰以及鼓腿膨牙装饰,为供人上下炕用的台阶,实用性强,但也体现了家庭的经济、文化状况。炕桌为放置在炕上的饭桌,多用质地细腻坚硬的细木制作,造型与团桌类似,但形制矮小,桌面为二尺见方的正方形,高度在一尺以内,桌面下有束腰以及鼓腿膨牙装饰,但一般贫民家庭的炕桌造型简易,无装饰。地桌造型、装饰与炕桌相同,但形制比炕桌大,为摆放在客厅地上招待客人的饭桌,桌面约一米见方,高度约一尺五寸。另外陇南北部的传统富户家庭,还有一种供主人上马时用的特殊凳子,当地俗称“马录子”,造型较为特别,凳面为一尺五寸左右的正方形,高度约为二尺,牙板处有曲线装饰,亦显示了家庭的社会和经济地位。

二、装饰性家具

(一)灯壁

1.陇南“灯壁”概述

“灯壁”是陇南北部西和、礼县一带民间流传的一种装饰性家具,南部的部分地区也较为流行。一般摆放在正房正厅中央的八仙桌上,其造型既有传统小型插屏的艺术特征,又具有鲜明的陇南地方特色。灯壁的构思和设计巧妙,装饰图案简洁大方,具有典雅大气的北方民间艺术特色,同时蕴涵着浓郁的地方民俗文化意蕴和传统伦理意义。灯壁虽然形制小,但做工精致,耗工耗时,所以在陇南当地,多为书香门第、富裕家庭的装饰性家具,成为家庭经济和文化地位的象征,一般贫民家庭没有灯壁。

从灯壁的名称、大小、造型、结构以及摆放位置综合考察,虽然类似于明清以来流传的小型插屏,但从其功能来看,又不完全同于小型插屏,应来源于一种特殊功能的屏风——灯屏风,一般放在桌子上,挡住来风,避免蜡烛或油灯被吹灭,首先体现了其实用功能。从遮挡来风的实用功能来考察,最初的灯壁或为不透风的“三扇围屏”,后来审美功能逐渐取代了实用功能,随后才逐渐演变为插屏形式的纯装饰家具,并且具有了象征文化精神和礼仪的功能。屏风作为中国传统家具中最有代表性的家具,在发展演变过程中,其功能经历了从实用到装饰的演变过程,屏风最初还具有象征权力、礼仪的实用功能,同时也具有分割空间、挡风的实用功能,小型插屏的前身就是宋代开始流行的“砚屏”,最初的功能是放在书桌上的砚台旁边,挡风以避免墨汁挥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后其装饰功能才逐渐成为主体,实用功能基本消失,演变为纯装饰性的“桌屏”,晚清时期才称为“插屏”。陇南地区的灯壁,在取材、造型、装饰等方面,和插屏又有明显的区别,插屏一般采用的材料除木料以外,还有漆、石头、云母、琉璃等,而陇南灯壁一般通体为木质;插屏的装饰有木雕、绘画、镶嵌、雕漆等丰富多样的方法,而陇南灯壁一般都是纯木雕;从艺术趣味来看,插屏富贵高雅,具有官方主流文化意蕴和审美特征,而陇南灯壁则在体现传统民族文化艺术特征的基础上兼具浓厚的地方民俗文化意蕴和民间艺术特征。

灯壁结构由插屏和底座两部分组成,插屏可装可卸,用硬木作边框。屏芯亦多用质地细腻的硬木为材料,采用透雕形式,是整个灯壁装饰的主体。底座起稳定作用,立柱限紧插屏,站牙稳定立柱,横座档承受插屏,底座功能除以上需要外,还是装饰的组成部分,一般常施加线形雕刻,甚至进行大面积的雕饰,与插屏相呼应。灯壁上的装饰图案一般为“福禄寿禧”、“延年益寿”、“喜上眉梢”、“吉祥富贵”、“连年有余”、“多子多福”等具有双关寓意的人物、动物、花卉纹样,传达一种祥和、美好和忠孝思想,在艺术构思方面常常采用谐音、添加等手法,从而使装饰图案不仅有优美的形式,而且有深刻的寓意。有些灯壁则雕刻装饰花卉与“文房四宝”图案,格调高雅,但又不乏深厚的民俗文化特征,体现了民间艺术的淳朴与憨厚,蕴涵着对儒家传统文化精神和人伦哲学的职守和躬行。

另外陇南当地还有一种特殊的灯壁——镜架灯壁,镜架灯壁一般是古代大户人家卧室摆放的生活用品,但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形式结构与一般灯壁极为相似,有些地方也称“镜屏风”,由带镜子的插屏和底座构成,镜架根据镜面的大小,有不同的装饰方法:镜面较大的镜架灯壁,整个镜面即为屏芯,装饰的重心在底座部分;镜面较小的镜架灯壁,镜面和装饰图案共同组成屏芯,其实就是一种带铜镜的灯壁,但形式感更强,精妙的木雕花鸟图案环绕镜面,具有独特的视觉效果。当地民间灯壁的构思十分巧妙,往往将镜子造型与灯壁图案有机结合,达到形式的高度和谐,体现了民间艺人高超的艺术技巧。民间艺人虽没有系统的造型和色彩理论,但长期的艺术实践使他们积累了丰富的视觉经验,从而使他们对形式构成与对比原理有更为熟练的运用和把握,多数镜架灯壁的屏芯部分为方形,周围装饰二方连续的花卉图案,素雅大方;有些在周围雕刻不同题材的各种花卉图案,变化多端。总之,小小灯壁中,凝结着民间艺人的智慧以及淳朴善良的人格品质。

2.陇南灯壁的艺术特色

(1)装饰图案内容丰富多彩

灯壁装饰图案的内容取材十分广泛,包括人物、动物、花卉等传统题材,人物一般以“福、禄、寿”等中国神话传说人物为主,也有“仁、义、忠、孝”等伦理道德内容;动物图案中,最常见的图案是民族传统艺术中象征美好事物的祥瑞图像,如龙、凤、虎、鹿、鹤、兔、喜鹊、鸳鸯以及生肖动物等,花卉图案以牡丹、梅、兰、竹、菊、松、荷等为主,而且将动物与花草有机组合,构成完整和谐的画面,并结合谐音的艺术手法,产生美好的寓意。另外还有祥云、变体花纹以及其他抽象图案,表达了人们对富贵、和谐、长寿、吉祥等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

(2)构思巧妙、寓意深刻

在整个图案的构思方面也善于突出主题和中心,往往采用中国传统民间艺术中“谐音”和“双关”的艺术手法,将人物、动物或花卉组织在一起,体现了民间工匠巧妙的构思,使灯壁包含深刻的寓意。例如西和“福禄寿禧”灯壁,图案的主体为神话人物——骑着梅花鹿的老寿星,后面雕一只飞翔的蝙蝠,从而取谐音“福、禄、寿”三星高照;底座部分又刻“喜鹊登梅”,取“喜上眉梢”之意,同时与插屏图案相得益彰,构成“福、禄、寿、禧”的主题与祥和意义。而没有采用将福、禄、寿三星人物全部刻出的一般传统手法,通过富有变化的人物、动物和花卉相结合的形式,既富于形式的变化,又包含了深厚的寓意,构思十分巧妙。再如西和“丹凤朝阳”灯壁,将透雕图案与铜镜造型相结合,中心部分为金色的圆铜镜,四周雕刻四只情态各异的凤凰,且四只凤凰又紧紧围绕圆形铜镜造型和布局,和铜镜相互呼应,顾盼有情,既对称,又富有变化,从而使屏芯图案富有动感,但上下各两个凤凰在造型上呈左右对称,又产生了均衡的形式感,加上方形底座又具有较强的稳定性,从而形成方圆互补、动静结合的有机整体,线条的整体动势显得十分协调完美,体现了工匠对形式美的巧妙处理。形式中也包含深刻的寓意,凤凰形象与祥云、花卉图案相结合,取“丹凤朝阳”,“花好月圆”等美好和谐的寓意,从而使整个灯壁在形式感和寓意方面达到了双重的和谐与完美。除此以外,陇南的许多灯壁都有类似的构思,或“连年有余”、或“富贵吉祥”、喜上眉梢”……总之,讲求构思巧妙、立意古雅、寓意深刻,追求祥和喜庆以及健康向上的品格,是当地灯壁艺术的总体特征。

(3)概括传神的表现技巧

在雕刻手法方面,将透雕、浅浮雕与阴刻线相结合,在艺术审美方面形成独特的个性特征。如前所述,陇南灯壁和明清以来流行的做工精细的宫廷插屏和南方插屏形成鲜明对比,后者由于过分强调工艺的细密,追求“奇技淫巧”,反而易流于细碎繁缛,而陇南灯壁由于多出自当地民间工匠之手,其雕刻手法率意大胆,奔放自由,造型憨厚古拙,不过分拘泥细节,而是巧妙处理了整体与细节的矛盾而形成有机统一体。既注重形象的整体神韵,也有对人物、动物和花卉的适度描绘,造型简洁概括,但又十分传神;既有北方民间艺术造型的一般特征,又有当地民间艺术的独特个性,粗犷中不乏精巧,概括而又生动传神,与当地的民间皮影、剪纸艺术具有相似的审美情趣。老寿星的形象刻画,造型十分概括、简练、整体,但人物的神态又十分生动,通过眼睛以及胡须等细节的简洁描绘,已充分传达出寿星和蔼慈祥的神态,也体现了中国传统人物画注重传神的审美特征。

动物、花卉造型也能达到生动传神的艺术效果,在运用民族传统艺术中程式化造型手法的同时,善于抓住动物、花卉最有代表性的神态和整体造型特征,而不斤斤计较于细节造型的精细描绘。动物造型概括,情态生动,对细节的描绘又恰到好处,所以使动物图案的造型既能传达出动物的生动情态,又与整体的形式构成和谐统一。花卉的造型也抓住了其最突出的造型特征,结合民族传统绘画中的艺术处理方法,既有花卉的典型特征,又有微妙的情态变化,花的动态、大小、透视均有微妙的变化,与动物造型和谐统一,并有浓厚的生活情趣。

(4)古雅单纯的色彩

在色彩方面,由于灯壁为单纯的木雕,且木质优良,色彩优美单纯,同时也因流传年代久远而自然形成“包浆”,使其色彩更加淳厚古朴,与取材广泛、变化多端的插屏相比,形成了一种丰富而又整体的美感,单纯之中求变化,更加凸显出陇南灯壁古朴的艺术审美特色。

3.陇南灯壁的文化涵义

灯壁作为形制最小的一种民间家具,在当地民间具有重要的价值和地位,因为它已超越了实用功能,成为纯装饰性的摆设性家具,其他家具虽然也有装饰图案,但以实用为主,而灯壁则成为民间家具装饰的典型代表,既有装点居室的美化作用,也具有深厚的文化伦理意义。中国民间文化艺术深受传统儒家伦理文化的影响,其所传达的审美意趣和精神内涵,都是儒家伦理文化的特征,中国民间建筑和室内家具的造型、图案装饰、布局和摆设,都体现了儒家伦理文化的等级秩序特征。在陇南当地,灯壁一般摆放在正房正厅中央的团桌上,从位置来看,处于所有家具中最核心的地位。灯壁被放置在核心位置,自然也与其传达的正统伦理和文化意义相关。灯壁中的图案,一般表现的内容都是与儒家文化精神和审美意趣相统一,例如人物中的“福、禄、寿”,则象征了民众对和谐美好的家庭生活的向往,以及求取功名、积极用世的儒家伦理文化含义,而“仁义忠孝”题材更是儒家思想和文化的核心,即使花卉和动物图案,也都通过“谐音”和“双关”的艺术手法,使其具有深厚的文化意蕴和伦理意义。所以,小小的灯壁图案中,却浓缩着宽广和深厚的文化内涵、伦理意义,是人们思想意识和文化追求的形式外显。

另外,灯壁的文化涵义也与其本身的性质和功能相关,“男耕女织”和“昼耕夜读”的传统农耕社会生活方式,也是以儒家文化为主导的中国古代社会一种理想化生活模式,人们既要“安贫”,又要“乐道”,所以男人读书增长学问,求取功名,是儒家理想人格的典型特征。和“砚屏”一样,灯壁除了其表现的内容以外,其本身就来源于一种传统文具,夜间读书,用灯壁来挡风,内涵了一种积极进取的文化品格,具有深厚的文化积淀。而文具在陇南民间,不仅具有实用功能,也具有文化“图腾”的性质,即一种对儒家伦理和文化的热衷崇拜。在陇南部分地区,建修大门时,在棚板上要放入笔、墨、纸、砚、书籍等中国传统文具,以此仪式祈求家族成为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甚至有些地区,不允许人们对有字迹的书籍、纸张等进行乱扔和亵渎。而灯壁作为文具的一种变体家具,其实用功能虽然消失,但其作为文具的文化寓意和精神涵义依然存在,所以在当地民间,人们也将其作为文化的“图腾”,“书香门第”的象征,放置于居室的中心位置,其实也是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对文化精神的敬畏与崇拜。

灯壁中图案的内容,一般都取材于民族传统艺术文化中的典型祥瑞题材。早在先秦时期的诗歌中,“花鸟”意象已成为美好事物的象征,《诗经》、《楚辞》等典籍中,也出现了许多优美的花草意象,来象征人品的美好与高洁;秦汉时期,美术造型中就出现了大量的以花卉、植物、动物为内容的祥瑞图形,这些祥瑞图形也是后来花鸟画的滥觞,从而奠定了中国花鸟画的主流审美范式,即以自然花鸟来传达深刻的寓意,使形式蕴涵深厚的文化涵义。动物中的龙、凤、虎、鹿、喜鹊、鹤、兔子等动物图像,有些本身就象征了吉祥、喜庆、和谐等寓意,而有些则通过威武镇邪的功能,间接地传达了人们对美好和谐的向往和追求;植物花卉中的梅、兰、竹、菊、松、荷等,经过历代文化艺术的演变,最终都成为高尚人品和美好事物的意象。而陇南民间灯壁中的图案,也正是以此为表现内容,其中也必然蕴涵了深厚的文化涵义和伦理意义。在当地民间,灯壁不仅是家族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也是“吉祥平安”的象征,在春节期间,当地民间普遍流行“禳运星”的风俗,认为人在“本命年”诸事不吉利,所以请阴阳举行“祈禳”仪式,而在此仪式中,灯壁则是必不可少的“吉祥物”,在此,灯壁已成为一种纯粹的祥瑞图形被运用,可见其在人们心中的重要地位。

由于灯壁的这种深层的精神寓意和文化涵义,在艺术审美情趣方面,在具有浓郁的地方民俗文化和民间艺术特征的同时,也体现出传统儒家美学中的审美特征,追求和谐、美好、吉祥、忠厚的内在精神涵义,形式完美和谐,表现手法朴拙憨厚,没有史前彩陶文饰以及商代青铜器文饰中的怪诞、神秘色彩,也没有明代部分大写意花卉中的狂放,而是一种温和、朴厚、含蓄的传统儒家伦理文化审美特色,既有对现实生活中美好物象的精心描绘,对其进行歌颂和赞美,也包含对社会生活和人生真理的敬畏和躬行。陇南灯壁作为当地民间独特的传统工艺品,也包含浓厚的地方民俗文化意味,陇南文化作为陇右文化的组成部分,也具有兼容互补和质朴的本质特征,灯壁艺术综合了传统文化、异域文化与地方民俗文化,在继承中华民族屏风艺术优良传统的同时,展示了独特的地方艺术文化个性特色,折射出陇南地域人们的生存状态和情感世界。灯壁图案中质朴、憨厚的人物形象,也正是当地劳动人民质朴善良、勤劳忠厚品质的写照。朴拙而富有生命意味的动物花卉图像,也体现了陇南世代生民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以及他们对生活热爱。

(二)仙人堂

仙人堂即摆放于吊桌上的木制“祖宗龛”,比宗祠庙中的神龛形制小,高度约二尺,宽度约一尺五寸左右,在造型结构上模仿宗庙建筑的形式,其实是供奉祖宗灵牌的小木庙,这种小龛的门面是装饰的主体。祖宗龛与神佛龛形制有别:神佛龛为开放式,有垂帘,无龛门;祖宗龛无垂帘,有龛门。神佛龛座位不分台阶,依上而下设位。因此,祖宗龛多为竖长方形,神佛龛多为横长方形。龛楣上多雕刻祥瑞图案,或雕刻帝王将相、历史人物、神仙故事等,古雅有趣。龛门有八扇门、四扇门或两扇门等格式,门扇为推拉式,门面上又装饰精致的花卉图案,一般以单独适合纹样的四季花鸟“锦鸡窜牡丹”、“鹭鸶闹莲”、“兔子卧菊”、“喜鹊登梅”或四君子花卉“梅、兰、竹、菊”等为主,或套有“福禄寿禧”等文字内容,造型概括,构思精巧,色调古雅,具有鲜明的装饰性以及浓厚的宗教、伦理文化意蕴,体现了民族文化中的宗祖崇拜意识及忠孝思想,传达出深厚的民俗文化意味。西和的仙人堂,原本为装饰精美的完整神龛,“文革”破“四旧”时被造反派抄走,砸碎了神龛上下的木雕图案装饰,目前只留下门面上的四季花卉图案,但依然显示出陇南北部民间家具装饰的神采,造型简洁,雕刻技法纯熟,写实性与装饰性有机统一,具有浓厚的北方民间艺术趣味和儒家伦理文化意蕴。

另外,在灯壁、仙人堂的两侧,往往还有配套的雕刻精致图案的香筒和蜡签,但当地最为常见的是一种模仿花瓶造型的香筒和蜡签,从流行的广泛程度来看,当为专门的作坊成批加工,一般没有图案装饰,但由大小、粗细不同的圆形构成富有韵律感的优美造型,加上古雅的色彩,与灯壁、仙人堂、团桌、张板桌、吊桌、太师椅等,共同组成了富有中国传统民族特色和民俗文化特征的正房正厅家具系列。

(三)炕厢

炕厢是陇南北部地区民间大户人家炕头的一种隔屏,从功用方面来看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屏风——炕屏风。炕厢下与炕沿衔接,上接顶棚,用于在北方传统抬梁式结构民居建筑中,将三间连通结构房屋的卧室与客厅隔离开来,过去我国南方流行拔步床,炕厢的功能类似于拔步床前面的围屏,所以同时具有保暖和装饰作用。但炕厢又不同于“炕屏”,炕厢除装饰功能以外,主要起“隔墙”和保暖作用,所以一般固定在炕沿、顶棚及墙壁上;而炕屏则主要起装饰作用,而且可以随意挪动,一般摆放在炕后靠山墙位置,相当于墙壁上的装饰绘画,例如小说《红楼梦》中就有关于此种炕屏的描写。

炕厢的结构形式类似于“四门八窗”结构,即用小型门扇组合形成对炕周围空间的分割,使卧室空间变得温馨暖和。一般简易的炕厢只有与炕沿平行的一面隔板,中间留有上下出入的门框;结构较为复杂的炕厢则沿炕边设置纵横两面隔板,在炕的里侧又形成一个小空间,里面摆设造型雅致的门箱柜,上面又放置色彩艳丽的被子、刺绣精美的枕头,从而使卧室更加舒适温馨。门框周围则为各种装饰图案:门框上部的两角有雀替装饰,打破了方形门框的单调,增强了形式美;上方的门楣装板多雕刻二方连续的抽象图形或花卉图案,也有狮子、梅花鹿、蝙蝠、喜鹊等祥瑞动物,或雕刻“暗八仙”题材。门的两侧为装饰的重点,一般以四季花卉等祥瑞图案为主,图案一般集中在门扇上部的装板上,这种透雕形式的炕厢,一般配有厢帘。炕厢门面装板图案的雕刻工艺精致,形式和内容美好和谐,体现出陇南独特的建筑民俗文化特色,虽然没有南方拔步床华丽精美,但体现出北方民间艺术的质朴与深厚,古雅的色调与白墙、年画、窗花相互映衬,渲染出舒适、安详、幽静的审美意趣。

炕厢的形式和装饰也体现了主人的家境以及地位。有些家境比较富裕但不十分富有的家庭,炕厢的装饰相对简单,只追求实用功能,用四、六或八个小门扇组成炕厢主体,中间留出入门,两边门扇固定,并配有厢帘,白天打开,晚上睡觉时用帘子遮挡。这种炕厢的装饰面积较小,一般在门扇的上格进行简易装饰,主要内容依然以四季花卉与抽象几何纹样为主,雕刻精致,有些则素面无装饰。

炕厢是当地民间家具中将审美与实用结合得较为完美的家具之一,陇南的炕厢与当地民间建筑的结构和格局有本质的联系,尤其陇南北部地区,正房多为五间,中间为正三间连通结构,两边为单间耳房,其中一间为厨房,一间为卧室,两边的耳房一般都为晚辈的卧室。家中的主人(当地称为“掌柜的”)一般居住在正房正三间,而炕厢就是在正房正三间中将卧室特意隔离出来,既有利于室内空间的分割,又有利于挡风保暖。

陇南北部的民间家具造型和装饰体现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保留了传统北方民间艺术粗犷豪放风格,造型古雅大方,装饰图案概括简练,雕刻手法古拙中又透出精巧,构思巧妙,体现了民间家具审美与实用的完美结合。人类的生存痕迹就是其最质朴的文化形式,本地区民间家具的造型以及装饰,给我们展示了最纯正的地域文化,艺术风格其实就是充盈于作品中的人文精神和审美意识,我们也从当地民间家具淳厚古朴、简练大气的艺术风格中,充分领略到本地区纯朴的民情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