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越老实,坏人就越猖狂,到后来剃眉毛硬是成了米局派米的“规矩”了。
结果一来二去,到底闹出事来了。
这天有个秀才来领米,当然,也叫这帮小子把眉毛剃了。秀才回了家,他老婆一看生气了,指着鼻子大骂:你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为“一碗”米折腰,没有尊严,侮辱斯文,丢读书人的脸!
几句话把这个书呆子给骂急了眼,浊气往上一冲,出门找了个没人地方,硬是上吊自杀了!这一下可不得了,杭州城里的老百姓全都哄嚷起来了!派米的人再想随便剃别人的眉毛,可就有人不答应了。
结果米局里就打起架来了!
这一乱,真正来领米的饥民弄得不知所措,可那帮子加塞儿插队想来骗领大米的小痞子们却逮住机会了,乘机起哄,往上一冲,硬是把派米局给抢了!米局的人赶紧跑到县衙门去报案。
到这时候杭州知县才想起来,哟!闹了半天我是个当官儿的,我得管事呀!
好嘛,这才想起管事儿来!那您打算怎么管呢?
县官儿二话不说,立刻招集一帮衙役公差,又调来百十个绿营兵,拿着棍子鞭子冲进米局见人就打,也不管是闹事儿的还是正经来领米的,胡乱捆了十几个人,抓到衙门里去,不由分说按倒就是一顿板子,打完了,弄了十几面大枷一人戴上一个,把这帮饥民都拉到衙门口儿,跪着示众。
娘的,看谁还敢闹!
这一家伙衙门外头乱套了!
听说出了事,饥民的家属全赶来了,一个个抱着亲人就哭,连哭带骂,连诉苦带喊冤,引了成千的老百姓来围观,看了这个场面,都指着衙门口儿骂街!
结果人越聚越多,骂得越来越凶,衙门外头人潮汹涌,连推带挤,差役兵丁赶紧出来维持秩序……
事儿闹大了!
到这会儿胡雪岩才知道出了事,赶紧跑到衙门请求把饥民放掉,免得激起民愤,闹出更大的乱子。
到了这时候,当官儿的也怕了,赶紧把黑脸抹成红脸儿,急着安抚百姓。
可都打成这样儿了,怎么安抚呢?
县官儿回到屋里一琢磨,得!咱还是用老办法,把民怨引向商人算了。
于是县太爷派了个师爷,带着一帮人到闹事的这间米局来查账,结果发现米局这些管事的家伙们暗中克扣大米,挪出去卖钱!
你想想,这帮奴性入骨仗势欺人的混蛋,他们能清廉、能干净吗?
这么一来县太爷有台阶下了,立刻张贴告示:米局闹事,都是“无良商人”克扣赈米所致!饥民闹事虽然有错,但“其情可悯”。本官秉公执法,把闹事灾民无罪开释,那些贪污克扣的家伙,全抓起来!这一间米局暂时关门,其他米局,照常派米。
问题解决了。
杭州市面上的一场乱子解决了。可回过头来,咱得把话说清楚,米局的人贪污,克扣大米,这事跟胡雪岩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因为老胡现在主要是忙着搞“劝捐”,弄银子,派米的事儿他顾不过来。
这事在这儿解释一下还行,你跟杭州城里的老百姓解释?人家不信!
因为老胡是赈抚局的经办人,是“派米”的发起人,同时又是个买卖人,传说中的“奸商”!现在米局里出了这么多丑事儿,老百姓不骂他骂谁?
结果,所有指责都落到了胡雪岩身上。这一下胡雪岩倒了霉了。
街上那些老百姓前一阵子还笑着跟他打招呼,叫他“胡大善人”,现在全都拧眉瞪眼,指着鼻子骂他是奸商,克扣老百姓的米!
可老百姓就没想想,其实这些米都是胡雪岩“劝捐”回来的银子买的……
最后,一群被米局的坏小子们剃了眉毛的人冲进胡雪岩家,要跟他讨个“说法”!
这么一闹,把个胡雪岩吓是不敢在家里待。实在没办法,只好交卸了赈抚局的差事,灰溜溜地跑到外地避风头去了。
在大清国,也不知怎么弄的,商人老是倒霉蛋儿。
地位低,口碑差,事儿办得好,人家说你是图名图利;要是做得不好,那就下不来台喽。
不过嘛,有闽浙总督左宗棠罩着,这个台阶儿,老胡最后还是下来了。
4.灰溜溜“红顶子”:且说胡雪岩从同治三年(1864)三月在杭州城里主持赈抚局,到同治五年(1866)三月初离开杭州,来来回回在杭州折腾了整整两年,做了不少好事,可就因为他是个买卖人,社会地位低,口碑太差,做了好事儿,老百姓半信半疑,出了“乱子”却得不到别人的原谅,最终弄了个灰头土脸。
要说做买卖遇上挫折,胡雪岩从不当回事儿,也不灰心。可现在“做善事”却不被人理解,胡雪岩觉得难过了。
以老胡眼下的处境,在杭州城里待着也难受,不如想办法先离开杭州,到外头混一段日子再说吧。幸好,这时候左宗棠已经知道胡雪岩“摔跟头”的消息了,立刻来信,调老胡到福建前线去帮忙。
眼下左宗棠对胡雪岩是越发的器重了。
自从造火轮船“现”了一眼之后,左宗棠率军进攻湖州,很快得手。至此湘军已经收复了浙江全境,太平军李世贤、汪海洋各部都退到福建去了。
左宗棠的职位是“闽浙”总督,所以福建省也是他的辖地,现在太平军进了福建,老左就带着湘军追到福建去了。正在前线打仗,忽然朝廷下了一道圣旨,因为老左在浙江“劾贪奖廉,修明政事”,给了他一个嘉奖。
咋回事呢?原来杭州克复几个月之后,朝廷派了个御史来巡视,到杭州一看,省城“居民皆已复业,百废俱兴”,御史大人非常高兴,就给朝廷上了折子,说左宗棠有本事,在浙江干得特别好!
而朝廷那边一方面是表彰左宗棠的政绩;另一方面也为了进一步在湘军大帅之间“挑事儿”,疏远左宗棠和曾国藩的关系,就封了左宗棠一个太子少保,赏给他一件黄马褂儿,又故意把原本归两江总督曾国藩管辖的江西省交给左宗棠来管。
贬曾,捧左。老左高兴,乐!
可左宗棠心里明白,自己在前线打仗呢,根本没时间管浙江的政事,杭州城里忽然“百废俱兴”,谁搞起来的?
老胡!所以前一段时间有人来信检举,说胡雪岩“道德败坏,霸占民女”,左宗棠根本不信,也不理睬。
这一回,左宗棠好不容易把太平军赶出了福建,刚刚进驻福州,忽然又收到了杭州绅士的来信,控告胡雪岩“贪污赈灾粮米”!
看了这封信,左宗棠琢磨开了。
说实话,检举胡雪岩“贪污赈米”,左宗棠也不信。
为啥不信呢?其实原因非常简单。
那些赈米本来就是胡雪岩弄回来的!要贪,他在上海买米的时候直接就贪了,干吗非要运回杭州,送到赈抚局,直到往老百姓手里派米的时候,他才出来“贪”?一次就贪那么“一碗儿”米,这胡雪岩也忒“贱”了一点儿吧?
胡雪岩“贪污赈米”,这个说法根本就不着调!
这社会上啊,老有这么一帮子闲人,有事了绝对指不上他们,可别人在那儿低着头做事,这帮人在边儿上看热闹不算,还挑事,造谣!真是吃饱了撑的……
所以说左宗棠是个盖世奇才,他看事想事,那真是火眼金睛,太通透了。
可也正因为看事儿通透,从这封检举信上,左宗棠也看得出来,胡雪岩这回惹上的麻烦比上一次严重得多已经是茅坑儿里扔石头——激起“民粪”了。而且这个事件太“敏感”,很难洗刷得清。
左宗棠是个天生当官的料,他非常清楚,“民愤”两个字不是脏水,那是油漆!脏水泼在身上还洗得掉,可要是被泼上“民粪”,那就怎么都洗不干净的。
眼下胡雪岩再待在杭州主持赈抚局已经不合适了。
杭州人不信任胡雪岩了,再待下去,矛盾会越来越深,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是左宗棠就派人回杭州传令,让胡雪岩把赈抚局的事务交给杭州知县,他这个“湘军粮台官”马上赶到福州的湘军司令部报到。
可是胡雪岩自从投靠湘军,当了粮台官,给湘军出了多大的力,现在在杭州又做出那么大成绩,难道就让他这么灰溜溜地退出来?
这样就太对不住胡雪岩了。怎么办呢?
左宗棠这个人非常有办法:就在给朝廷上的奏折里附了一个“夹片”,把胡雪岩照死里夸了一把。
“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台胡光墉,自从臣进入浙江以来,委托他办的事儿,一律办得非常妥当。杭州克复之后,他在城里筹办善后,极为得力!那个‘急公好义、实心实力’的精神,绝对不是一般办理赈抚工作的人可比!自从我的部队从浙江开进福建打仗,屡次军火、粮草转运,次次按期完成,把我们湘军的后勤管得那叫一个成功!可不可以赏他一个‘布政使衔’呢?皇上您圣裁吧。”
咱上文说过,这“加某某衔儿”,其实就是拿粉条冒充鱼翅,糊弄人的玩意儿。
老胡以前是“加按察使衔儿”,现在左宗棠想给胡雪岩弄成个“加布政使衔儿”,来来回回不就是个虚名儿嘛,朝廷也不当回事,干脆直接就批准了。从这天起,胡雪岩成了“加布政使衔福建候补道员”,脑袋上扣上了二品顶戴,珊瑚顶子。
这珊瑚顶子嘛,要看你佩的是个啥质量的珊瑚了。有的珊瑚质量差点儿,但也有的珊瑚质量特别好,看着也挺鲜艳的——虽然没有一品官帽顶上的红宝石那么红,可也算“红”了。
胡雪岩被后世称为“红顶商人”,这个“红顶”是什么说法呢?就是冲着这个“加布政使衔儿”说的。
要说胡雪岩这个买卖人,也算“官运亨通”了,从跟着王有龄混,到跟着左宗棠混,先后当过候补知县,记名知府,记名道台,按察使衔儿,现在又加了布政使衔儿……甭管真的假的吧,眼下人家老胡,已经是个二品官喽!
有了“按察使”的荣耀头衔当台阶儿,胡雪岩离开杭州的时候,总算不是灰头土脸窝窝囊囊了。
于是胡雪岩给左宗棠写了封信,告诉老左,自己手里有批军火,安排完之后就到福州来上任。
信送出之后,胡雪岩先到上海,把给湘军购买的一船军火交割清楚,装上沙船,看着船开出了海,这才买了张船票,坐上洋人的火轮船直奔福州。
说实话,以前胡雪岩从上海到杭州,杭州到上海,跑了很多趟了,可都是走运河,坐小船,福州他也去过两回,可那时候坐的都是沙船(平底木帆船),在海上漂半个多月才到。像这次这样坐火轮船到福州,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这一上船,胡雪岩才知道:哦!敢情“真正的”火轮船是这么个事儿!好大一条洋船!没有船帆,只有烟囱,甲板宽敞,舱室干净,有吃有喝,把客人伺候得那叫一个舒服。
而且这火轮船走起来又快又稳,日夜不歇。从上海到福州,沙船要走半个多月,火轮船才三天就到了。
原来这才是火轮船!相比之下,西湖里试航的那个破玩意儿,可真是个丢人现眼的“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