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那个商人虽然是真心实意领养孩子,没有坏心,可毕竟他是撒了谎了。要是不说那些瞎话,也不至于挨这顿打,认倒霉算了呗。
可他偏偏不认!你猜怎么着?这个商人就在街坊邻里散布谣言,说胡雪岩荒淫无耻,借着开善堂的名义弄了好多小姑娘,都怎么怎么让这姓胡的给“祸害”了……
其实这些谣言很容易揭穿,老百姓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不会相信。
可问题是胡雪岩是个“商人”,在大清国,这商人的口碑最差,什么贪财无耻,见利忘义,奸诈狡猾……反正只要是骂商人的,老百姓那是怎么说怎么信。
结果杭州城里一家伙开了锅了!关于胡雪岩“荒淫无耻”的谣言满天飞,而且越传越没边儿!
这时候,就有杭州城里的道德模范、正派绅士给左宗棠写信,说:胡雪岩道德败坏,为世人所不齿!让这么个家伙当赈抚局的总办实在不合适,请总督大人尽快把他换掉(最好抓起来!),另找廉洁敦厚的正人君子来负责杭州的赈抚工作。
结果左宗棠根本就没回信。
眼下老左正带着湘军攻打湖州府,仗打得很激烈,没有闲工夫过问杭州的事儿。自从把杭州的赈抚工作交给胡雪岩,老胡除了请左总督帮忙“陷害”了一把张广川,其他什么事都不用老左操心,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
这么一个大能人,要把他撤了,换谁?谁能把差事办得像胡雪岩这么好?
再说了,左宗棠既不是书呆子,也不是傻子,他不会想吗?
“霸占”小女孩儿?老胡疯啦?这不吃饱撑的嘛!
对呀!要说这帮散布谣言的人也混蛋——那个小姑娘不是才十岁嘛!
啊,胡雪岩连十岁的小丫头都不放过,你说这老小子“荒淫”到什么程度了!
得,就从这儿起,胡雪岩背上了一个“荒淫”的名声。
很快外头就传开了,说老胡娶了N个姨太太,他们家后院那简直是……哎哟!香风扑面,美女如云!
也该着胡雪岩倒霉,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杭州城里的元宝街买了块地,给自己盖了一所宅子。
其实胡雪岩挑这么个时候盖房,是有他的考虑。
老胡是开钱庄的,开钱庄最重要的就是撑场面,让别人觉得他实力雄厚,这样他才会更有“信誉”。所以老胡才急着盖宅院,而且盖得相当奢华,特别排场……
这一家伙外头又传开了!说胡雪岩这宅子可了不得,修得跟阿房宫似的!台阶都是玉的,夜壶都是金的,装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胡家花园”池子里养的那金鱼儿,好家伙,跟小驴儿一样!
说句实话,眼下胡雪岩手里根本没什么钱,他这宅子光盖了个壳儿,里头是空的。可他说他“没钱”,谁信哪?
再说了,他一个开钱庄的,敢说自己“没钱”吗?为了生意他也得到处吹牛,得说自己有钱呀!
那就没办法喽,老胡只能瞪着眼让老百姓随意编派了。
要说这世上什么最厉害?联想!
很快,在联想的推动下,“荒淫无耻”和“穷奢极欲”两个传说合二为一。说胡雪岩家这个大宅子,后头整整一条街住的都是姨太太!姨太太多到什么程度?有些姨太太连老胡自己都不认得!
“不认识?那晚上‘睡觉’怎么办?”
“人家有办法呀!给每个姨太太编个号儿,弄了一百多个小牌子(小牌儿都是象牙的),写上号码,老胡看着哪个号码顺眼,就把牌儿一翻,然后佣人就拿着这个号牌去找姨太太去了……”
“啊!天天这么个搞法儿,这老小子受得了吗?”
“废话!你当然是不行,可人家老胡行,他有的是钱哪!你知道给胡雪岩献药方的那个大夫吗?”
“咋了?”
“那是胡雪岩的小舅子!那小子指着把自己妹妹送给胡雪岩,这才发的财!除了会看病,那小子还是个‘赌神’,逢赌必赢!胡雪岩整的好多邪事歪事儿都跟他有关!他献的药方,什么‘避瘟丹’、‘诸葛行军散’那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给老胡开了一服‘春药’,吃了之后金枪不倒!胡雪岩后半辈子全靠这药顶着呢,要不他能弄这么些姨太太……”
“好家伙,这‘药’厉害!我要是把这药方弄来,那可就美了。”
“给你方子你也吃不起,配一服药一万两银子!”
“我的妈呀……”
你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就这谣言往外一传,不但胡雪岩倒霉了,连杭州城里的那几位帮胡雪岩开药方的老大夫都跟着倒霉了!
哦,开药方治瘟疫,救了全城的老百姓,到最后,愣变成“胡雪岩的小舅子”了!你说这几位老先生招谁惹谁了?
要说买卖人是真不容易。在社会上地位低,口碑差,商人自己又不抱团儿,大清朝廷也缺德,一边变着法儿地敲诈他们,欺负他们,同时又明里暗里把社会上的“民怨”往他们身上引。在大清国,商人在道德方面绝对属于“弱势群体”,结果什么脏水都敢往他们身上泼,而且一旦泼上,哎,永远都洗不干净!
估计胡雪岩活着的时候,这些莫名其妙的脏水就泼了他一身,老胡也没法儿辩白,只好认倒霉。后来他死了,该消停了吧?
没有,这些脏水变本加厉,大泼特泼,泼得不亦乐乎!一百多年折腾下来,简直都泼出“花儿”来了……
结果呢,老百姓一提商人就想起胡雪岩,一想起胡雪岩就忍不住骂街:这帮商人太不要脸了!你看他勾结官府那个无耻劲儿!还有那“阿房宫”一样的宅子,那“金夜壶”,那“玛瑙醋瓶子”,那一条街的姨太太……
最可怕的是,好多人嘴里骂街,心里呢,暗暗羡慕!
结果就出了这么一伙子人,还没做买卖呢,心里先想好了:我要是做生意,也得“跟胡雪岩一样”,勾结官府上下行贿,拍马屁溜沟子死不要脸,不择手段地“扎钱儿”。等老子发了财,我也得“跟胡雪岩一样”,盖个豪宅,养一条街的姨太太!
您说这不是毁吗?要是沿这条路往下走,这商人,还能有个好儿吗?
3.好事儿办砸:不管怎么说,谣言就是谣言。
常言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明白人自然不信谣言,糊涂蛋你跟他怎么解释也白搭,干脆就让他一边儿蛋疼去吧。
谣言归谣言,胡雪岩该干吗还干吗。很快,人家老胡又自己拿出银子,把杭州城外的“牛车”给恢复了。这“牛车”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杭州城外的钱塘江连着大海,一涨潮,江水起来了,一落潮,江水又退下去。偏这钱塘江边全是泥岸,潮水落后满地烂泥,行人从这一带经过,简直没法办。尤其是女人家,很多还裹着个小脚,面对这样的烂泥摊,一步也走不动。
所以在往日的太平年景,当地有名望的绅士就出来募捐,搞了些银子买来一批牛车,专门在钱塘江边接送路人。
这个牛车善举,在钱塘江边搞了好多年,简直成了杭州城的一道风景了。杭州的老百姓到了钱塘江边,一看见那慢吞吞来去的牛车,就觉得安逸,觉得舒服。
可到后来一打仗,牛,都让当兵的杀了吃了,车,全让军队弄去拉给养了。钱塘江边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摊烂泥。就像那些曾经富裕安逸的杭州百姓一样,眨眼工夫,他们手里已经啥都不剩了……
所以说,牛车事情不大,却是“江南情调”的一个象征,是杭州城里几十万百姓的一种精神寄托。
现在战争终于结束了,胡雪岩就把“牛车”给恢复起来了。
好事,大好事!
大家伙儿这一夸,胡雪岩太高兴了太快乐了,决心“把好事进行到底”。
这时候杭州城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瘟疫控制住了,老百姓也各回各家过起小日子来了,市面上的店铺也开张了。可有一个问题还没解决,那就是:还有很多穷苦人没钱买米,家里揭不开锅。
到这时候,江苏、浙江两个省的仗基本打完了,在这富庶的江南地区,生活已经不像早前那么绝望,上海市面上米价开始回落了。加上胡雪岩靠着“劝捐”也弄回来不少钱,就买了大米运回杭州,先后开设了几个“施米局”,开始向城里的饥民派米。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到米局来领取一点儿(真没多少,也就一碗)大米,拿回去熬个野菜粥喝,好歹把眼前的饥荒对付过去再说吧。
自从胡雪岩他们办起米局之后,每天都有大批饥民来领米。
来领米的这些人,多数是家里太穷,实在没有办法了,靠着派发下来的这点儿大米活命的。可其中也有那么一伙子“贱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只要是有人白给他东西,他就上瘾!
眼下这帮“贱人”眼看可以白领大米,就顾不得脸面了,也不管领到手的米吃完没吃完,只管天天跑来领米,为了多领一点儿,就虚报年龄和家中人口,从派米的人手里骗取大米。最缺德的是一家子轮流排队,这个领了那个来领,多领回去的大米自己家吃不完,居然在路边摆摊儿卖钱!
这是什么时候?天灾人祸!多少人就指这一碗大米活命,领到手,熬了粥,也许一家人都活了;领不到,也许这家里就要饿死人……这种时候还有人出来冒领、多领,这帮人也太缺德了!
要搁现在,“派米”的事儿好办。有身份证有户口本儿,谁,什么情况,全都一目了然。那些救济物资可以由市政府发到各区,各区发到街道,街道发到小区居委会,居委会再发到楼长,楼长发给住户……
可问题是,胡雪岩那个年代法律制度缺失,群众组织也不严密,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没有好办法去对付这些“缺德鬼”。
结果米局的场面一天比一天乱,来领米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挤在前边吵吵嚷嚷的净是骗子,真正饿得半死的饥民反而挤不上去。
怎么办哪!
这时候按说应该由官府出面,派些官差来维持秩序,再派几个书办、师爷过来,领米的时候做个登记什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官府没管。
结果米局里不知是谁想出个“缺德点子”来:凡是来领米的人,一律剃掉眉毛!领完米之后要等眉毛长出来才能再来领取,凡是没有眉毛的人,一律不给派米!
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不是侮辱人吗!
在封建时代就出这样的怪事:权力,就有这么大的魔力。
你看这些派米的人,其实都是临时雇来帮忙的。在被人雇来之前他可能只是店里的一个伙计,街边的一个闲汉,市井的一个泼皮。这种人,平时是最受人欺负的,最低贱可怜的,可也就这么个人儿,偶然的机会弄到一个“派米”的差事,有了这么一点儿小得不能再小的“权力”,他马上就趾高气扬,作威作福,不把那些来领米的人当人看,瞪着眼去欺负人家……
这帮家伙,和冒领大米的人,其实是一路货色。
这叫什么?这就叫“奴才”!
眼下这帮“奴才”控制了米局,谁来领米就剃谁的眉毛。那些饿极了的人们为了活命,忍气吞声任他们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