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很小的宅院。
“秋浦,快过来帮忙。”
“姐姐,这是……”秋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问着,“是不是姐夫?”
如烟红了脸,“你这丫头,尽说些混话!还不过来扶一把,姐姐可要支持不住了。”
两人七手八脚的把陆谦弄了上了床上。
“我去做碗醒酒汤,你在这照顾他一下。”
“姐姐,还是我去吧,让我对着这么一个陌生男子,我可不自在。”
“嗯。”
陆谦躺在床上,一路的颠簸至此刻,他已然清醒了七八分。只是,他不愿醒来。这里有一种家的感觉,陆谦寻了很久都不曾寻到的感觉。一只冰凉了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陆谦一惊,睁开眼恰好对上了如烟如雾的眸子。
如烟脸颊绯红,显然也被陆谦陡然睁眼吓到,忙不迭地收回手。
不料,却被陆谦一把抓住,呢喃着:“很舒服。”很像娘。
如烟犹疑半刻,终究没有挣脱,任由陆谦抓着。
在门外端着醒酒汤的秋浦对着如烟做了一个鬼脸,姐姐,我都看到了!
如烟急着直跺脚,别瞎说。眼眶却红了,恩公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她又如何配得上他?
“抱歉。”陆谦松开了如烟的手,掀开被褥起了身。
“恩公……”这么快便要走了么?
“陪我出去坐坐罢。”
如烟点头,秋浦机灵的躲了起来,却是暗自窃喜。
陆谦这次借着月色打量了如烟的小院子,虽是简陋却也整洁。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如烟点头,忽而又摇头。
“姐姐没有,我有!”秋浦挺身而出,“你对姐姐可是真……唔……唔”。还未说完整,就被如烟慌张的捂住了嘴巴。
“恩公,如烟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讲出来怕是不妥。”他们始终是萍水相逢。
“哦。”
“只是有一问,如烟……如烟想知道。恩公不似那些风流学子,为何、为何来烟雨楼这种烟花之地?”小姐也真的是仅仅因为他是她的恩公才破例相见?
陆谦沉默半晌,抬头看着天上高挂的月亮。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烟何其聪明,陆谦又何其清醒。外面欢歌笑语,庭院里却是一夜无眠。
“小姐?”
“咳咳……进来……咳咳。”
如烟轻轻推开了门,凝嫣一身红衣歪坐在床榻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即便如此,依旧系着面纱。
“小姐,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了,你出去罢。”
“是。”只是这一次,如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小姐糟蹋自己的身子骨了。一个借酒消愁,一个却是病里消磨。
吹了一夜的凉风,再加之余毒未清,凝嫣的身子愈发差了,连普通的伤寒都难以抵制。凝嫣倒出两颗护体丹,吞了下去。这护体丹是姥姥特意为他们炼制的,能抵制一般的毒,对内伤的治疗也是极其好的。吃了药,凝嫣又合上眼。
“小姐,大夫来了……”
一个哆哆嗦嗦抱着药箱的老头进了来,四处打量着,眼光最后落在凝嫣身上。
“出……去……咳咳……咳咳。”凝嫣有些恼了。
“姑娘伤及肺部,最好不要带着面纱,不利于呼吸……”老头喋喋不休的说着,一边捋着山羊胡。
这老头是京都有名的大夫,自然有些本事。本来是不愿来的,这烟花之地多少有些不干净,但是一家老小还握在别人手上,由不得他不愿。
“如烟,打发他走……咳咳……”
“小姐……”
凝嫣正欲说些什么,抬眼瞧见那老头正对着她做鬼脸。
“如烟,去帮我沏壶茶。”
“是。”小姐终于肯看大夫了!
如烟刚走,老头就不老实了,嘟着嘴满是委屈。
“你怎么……这幅打扮?”
“仙女姐姐,她们不让我见你,所以我才绑了那老头……”
“嗯。”
“仙女姐姐可是病了?”不由分说,他的手搭上了凝嫣的手。
“岁月飞花、噬心虫……”他自言自语着,还一边掰着手指,“你身上竟有七种毒!”
“你会医术?”凝嫣却是警惕了起来,早知道他定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既然深谙岐黄之术,又怎会轻易中了她的不诉离殇?
“你到底是谁?”凝嫣怒斥,却是提不上力气。
“我是仙女姐姐的仙奴呀,仙女姐姐你不要小酒了?”
凝嫣看着忘了名字的唐二少,一脸无奈,早知今日,当初就不把他留下了。
“嫣儿。”门再次被推开,只是来人却是陆谦。
唐二少装模作样的给凝嫣把脉,眼角偷偷瞟向来人。
“你先出去。”
虽是百般不愿,唐二少还是忸怩着离开了。
“你要离开了。”凝嫣低垂着眼眸,硬撑着,尽量不让自己咳出来。
陆谦宿醉,自是没瞧出什么不寻常。
“我想给如烟赎身。”那样的女子不应待在这烟花之地,就算是报答她这几日的收留之恩。
“赎身?”凝嫣笑着,不住又咳了起来。这烟雨楼里姑娘的卖身契都被她一把火烧了,又何来“赎身”一说?
“嫣儿,你……”陆谦恍惚之中听得凝嫣咳嗽,怔了怔。嫣儿在寒潭里待的时日最久,按理说不会感染风寒。
“若是如烟愿意离开,你就带她走便是。”凝嫣轻咳,拉了拉被褥侧转了过去。
陆谦叹气,终究是没有上前一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终究是回不去了。他们之间横着一条河,他不问,而凝嫣不做解释。
“陆大哥。”如烟咬着唇,不敢直视。适才陆谦和凝嫣的对话,她全然听了去。
“嗯。”陆谦应了声。
“陆大哥要离开?”如烟变得急切。他说过要给她赎身的,小姐也允了她离开。
“如烟,你是个好女子,离开这儿吧。”说着,陆谦将一叠银票放在了如烟的手上。既然来去是自由的,那么不离开这里的理由便是生活所迫。
“陆大哥——”如烟大喊,憋红了脸,冷笑着,“陆大哥以为有了这些银票,如烟就能安稳地过一辈子?”
“如烟是官妓,一辈子也只能沦为娼妓。出了这烟雨楼便再也没了庇佑,谁都可以糟蹋。就连我妹妹或许也难以避免,如此,陆大哥还让我离开吗?”
陆谦哂笑,他还是多管闲事了。
“那如烟姑娘多多保重。”
如烟早已满脸泪痕,他不懂她,他终究没有开口让她跟他走,终究没有啊。
“陆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如烟愿跟着陆大哥为奴为婢……”
“你这又何苦?”他自是不会带走如烟的,只是不想这女子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