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历代封建王朝政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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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内宫制度(3)

汉初,吕后称制,便以宦者张卿为大谒者,出入卧内,受宣诏命。武帝游宴后廷,又或潜游离宫,故臣下请赞机务,多以宦人主之,宦官的数字也在这个时候大增。元帝耽于享乐,且病弱不亲政事,但又担心大权旁落,认为“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于是宦官石显被任为中书令,“事无大小,因显自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汉书》卷九三《佞幸·石显传》)。东汉时,省禁之内,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和帝以后的东汉皇帝,都是幼年嗣位,母后当政,外成擅权。和帝十岁即位,外威窦宪兄弟专权,隔限内外,群臣无由得接,乃独与宦者郑众定谋收宪,宦官有权自比始。(《廿二史札记》卷五《东汉宦官》)从此,就开始形成外戚与宦官的相互争夺,交替擅权的局面。和帝死,皇后邓氏和她的哥哥邵跛主政。安帝成长以后,援宦官李闰、江京、樊丰、刘安等诛灭了邓氏家族,宦官因此势力益张。安帝皇后闫氏家族也代之兴盛,阎显兄弟并为卿校,典领禁兵。安帝死,闫显与江京合谋,诛徙樊丰、王圣等,以巩固自己的势力。但好景不常,他们所援立的北乡侯即立不及一年,便遭夭折。宦官孙程乘机拥立顺帝,尽诛间显兄弟及党附他们的宦官江京、刘安、陈逵。顺帝既立,后父梁商以大将军甫政,“尊亲莫二”。宦官张逸、蘧政、石光等曾阴谋废顺帝,失败。须帝死,梁后与兄梁冀先后立冲帝(病死)、质帝(为梁冀毒死)和桓帝桓帝积愤难平,与小黄门单超、左倌、具援、徐磺、唐衡定谋杀死梁冀。超等五人皆以功封侯。桓帝死,后父窦武与超等定策立灵帝,窦后临朝,武人居禁中辅政。窦武谋除宦官,结果反为宦官曹节、王甫等所害。灵帝死,嗣位的少帝未及半年又死,献帝即位。灵帝皇后何氏临朝,后兄何进以大将军辅政。何进亦谋诛宦官,又为宦官张让、段珪等十常侍所害。何进的同谋、司隶校尉袁绍勒兵人京,捕宦者无少长尽诛之,死者二千余人。宦官诛灭了,东汉王明也同时走上了灭亡的道路。

当袁绍尽诛宦官之后,当时宫廷侍御“复用土人,阃闱出入,莫有切禁,侍中、侍郎、门部驺宰,中外杂错,丑声彰闻”(《通典》卷二匕《职官九·内侍省》)。由此可见,宫廷中缺少了宦官是行不通的;而有宦官则又不可避免地要产生宦官窃权擅政。赵翼所谓:“盖地居禁密,日在人主耳目之前,本易窥频笑而售谗谀。人主不觉,意为之移。范蔚宗(晔)《传》论谓宦者渐染朝事,颇识典故,少主凭谨日之庸;女主资出纳之命。及其传达于外,则手握王命,口衔天宪,莫能辨其真伪。故威力常在阴阳奥交之间。迨势焰既盛,内外悉受指挥,即亲臣、重臣竭力以谋去之而反为所噬。”(《廿二史札记》卷五《东汉宦官》)君主专制与宦官窃权、擅权,是天生的孪兄弟,因此,它从秦到清,虽程度不等,但宦官之患,无代无之。

两汉时代的内延之职,至少在前期犹是宦官与士人参用。武帝时,孔安国为侍中,帝以其为儒者,听掌御唾壶,朝廷荣之。(《通典》卷廿一《侍中》)宦者队伍中,也有像司马迁、张贺、许广汉等一时名流。士与宦的界限仍不是十分严格的。宦官们广接士夫。灵帝时冲常侍张让家谒者盈门,门外的车恒数百千辆。顺帝时大长秋良贺,“阳嘉中,诏九卿举武猛,贺独无所荐。帝引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官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动士类。”’可证当时不广交土大夫的大宦官,只是少数的例外。曹腾用事省闼三十余年,奉事四帝,“其所进达,皆海内名人”。当时的这些大宦官,都是“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后汉书》卷七八《宦官列传》)。宦官本人多拥高爵,在京师和家乡都广建宅地,“又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临州郡,辜较百姓”,“宗族宾客,虐遍天下”。如桓帝时的单超,弟安为河东太守,弟子匡为济阴太守。徐磺弟盛为河内太守,左。倌弟敏为陈留太守,具援兄恭为沛相。黄巾起义,张钧上书,中有“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摧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同上《张让传》)。这都说明,当时的宦官,除给役内廷外,他们同时在社会上广泛活动,很少限制。所以,赵翼在评论汉代宦官之患时,说,与唐代、明代不同,“东汉则先害民而及于国”,“流毒遍天下”。东汉的宦官并不亲掌实权,但正因为他们有自由和广泛的社会联系,所以只要骗取到皇帝的信任,就可以肆行为恶。而一旦皇帝感到厌恶,也便可以较容易地黜除。

唐朝在太宗时对宦官的限制甚严,不任以事,惟门阀守御,廷扫除,禀食而已。中宗时增至二千余人。玄宗时,后宫既盛,宦者随增,黄衣以上达三千员,衣朱紫者千余人。高力士以恩宠、杨思勖以军功,皆官拜大将军,阶至从一品。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皆贵幸无比。李辅国任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继之,鱼朝恩任观军客使。不过他们还只是暂时的管摄,尚未得常主兵柄。德宗时,经源兵变,禁军仓卒不及征集。乱平返都之后,忌宿将难制,不欲从武臣典禁兵,乃以神策、天威等军置护军中尉、中护军等职,以宦宦窦文场、霍仙鸣等主之,于是禁军的统帅权尽属宦官。与此同时,一个由宦官担任的机要组织枢密已开始分割与取代宰相的权的,成为政府的枢要。《文献通考》谓:“枢密之名,始于唐代宗宠任此官,故置内枢密使,使之掌机密文书,如汉之中书谒者令是也。目内中处分,则令内枢密使宣付中书门下施行,则其权任已作宰目。至僖昭间,杨复恭、西门季元之徒遂至于视事行文书矣。”(卷五八《枢密院》)宦官既掌握了禁军的指挥权、又攫取宰相大部分的军策、行政权,“是二者,皆极要重之地,有一已足揽权树威,挟制中卜,况二者尽为其所操乎!其始犹假宠窃灵,挟主势以制下;其后只重难返,居肘腋之地,为腹心之患,即人主废置亦在掌握中”(《廿二史札记》卷二十《唐代宦官之祸》)。唐自穆宗以后的八世皇帝中,有七个就是由宦官所操立。王守澄既与内侍陈弘志弑宪宗,复冲尉马进潭、梁守谦、刘承偕、韦元素等册立穆宗。穆宗死,敬宗五,才二年,夜猎还宫,与中官刘克明、田务成、许文端等酣饮醉,人内更衣,殿中烛忽灭,帝遂遇害。枢密使王守澄、中尉梁守谦率禁军讨平乱党,迎江王即位,是为文宗。文宗死,中尉仇世良、鱼宏志矫诏废太子,而立颖王瀍为皇太弟继位,是为武宗。武宗死,中时马元贽立光王怡为皇太叔继位,是为宣宗。宣宗死,中尉王宗买、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懿宗。懿宗死,中尉刘行深、韩文约立普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僖宗。僖宗死,群臣以吉王保贤且长,欲立之。观军容使杨复恭率兵迎寿王为皇太弟继位,是为昭宗。这一连串皇帝的继立都成了军权在握的宦官们手中的木偶。司马光尖锐地指出:“东汉之衰,宦官最名骄横,然皆假人主之权,依凭城社,以浊乱天下,未有能劫胁天子,如制婴儿,废置在手,东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挟蛇虺如唐之世者也。所以然者,非他,汉不握兵,唐握兵故也。(《资治通鉴》卷二六三)朱元璋也正确地总结说:“汉末之时,宦官虽号骄纵,尚无兵权。故几所为,不过假人主之名,以浊乱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驯至权势之盛,劫胁天子,废兴在其掌握。”(《洪武宝训》卷四《评古》)唐时呼朝士为南司、南衙;宦官则典兵在禁城之北,故称北司。南街北司之间,斗争十分激烈。

明初,朱元璋对于宦官的防范,十分严密。洪武二年,定置内使监奉御凡六十人(《见闻杂记》卷一)。十七年,诏内官勿预外事,凡诸司勿与内官监文移往来(碘故纪闻》卷四)。内官以太监为长,秩无过四品,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服外臣冠服。宫门树铁牌,上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明史》卷三。四《宦官一》)。内监总领十二监:神宫、尚宝、陵神宫、尚膳、尚衣、司设、司礼、内官、御马、印缓、直殿、都知;八局:兵仗、内织染、针工、巾帽。司苑、酒醋面、浣衣、银作;四司:钟鼓、惜薪、宝钞、混堂。合称为二十四衙门。此外,又有司钥、内承运、内府供用三库。嗣后复有东、西厂之设,皆由宦官主领。司礼监为“监中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对柄机要,全书秉笔与管文书则职同次相。其僚佐及小内使,俱以内翰自命,若外之词林,且常服亦稍异。其宦官在别署者见之,必叩头称为上司,虽童稚亦以清流自居,晏然不为礼也”(《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内监·内官定制》)。“司礼掌印,首珰最尊,其权视首揆。”(同上卷六《内监·内臣兼掌印厂》)

朱元璋曾自认为设法严密,超迈前朝,足以防止宦官窃权、擅双之患,说:“大抵此曹只充使令,岂可使之当要路,执政操权,擅作逼威?朕深鉴前辙,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过俾传令四方而已。彼既无威福可以动人,岂能为患?但遇有罪,必罚无赦,彼自不敢桥纵也。”(《洪武宝训》卷四《评古》)然而,正因为宦官乱政这一痼疾的根源在于专制主义皇权本身,所以,朱元璋的这些规定,不旋重便有的破坏,有的失效。譬如,朱元璋规定宦官不得预政,但等到成祖时,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盖明世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臣民隐事诸大权,皆自永乐间始”。又如:“初,太祖制:内巨不许读书识字。后宣宗设内书堂,选小内侍,令大学士陈山教习之,遂为定制。”(《明史》卷三。四《宦官一》)英宗以龆龄继位,不能接大臣,于是始有中人票旨径行的现象。继王振之后、宪宗时有正直、武宗时有刘瑾、世宗时有冯保,到熹宗时的魏忠贤而达于极点。史载魏忠贤“岁数出,辄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饶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埃中。锦衣玉带靴袴握刀者,夹左右驰,厨传、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百司章奏,置急足驰白乃下。所过,七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岁。忠贤顾盼未尝及也”(同上《魏忠贤传)。朝臣党附者,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之号。武宗时的权宦刘瑾被抄家,计其所有: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丙,元宝百万锭,银八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钟二千,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会银汤五百……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万七千八百两,银共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八百两。(《继世纪闻》卷三)魏忠贤的权势又超刘瑾而过之,其所搜括的财货自然比这个数更大得多。

明代宦官的活动,其特点有三。

一是“批朱”。明制:臣下所有奏章的批答,先由阁臣草拟,谓之“票拟”,再由皇帝以朱笔批出施行,故谓之“批朱”或“批红”。实际上,每天皇帝亲批只是少数几本,大量的则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代行。赵翼指出:“明之司礼秉笔太监,正与唐之枢密使相似。凡本章进御,团由内阁票拟;或因事降旨,不召阁臣面谕,则令司礼监粗写事目,送间撰拟。”“盖前代君臣之间,不常接见,有所发诏命,则写大意付阁撰拟,其始当是御笔自书,后遂命司礼监秉笔者代笔,正唐时枢密使之职也。”(《陔余丛考》卷二十《前明司礼监即枢密院》)内阁大臣与皇帝间的联系,完全依靠宦官来进行。宦官名正言顺地成为口衔天宪的皇帝代理人,内阁几乎成了宦官的附庸。

二是东、西厂特务组织的设置。我们在上文里已经简要叙及。厂的指挥属司礼监,以秉笔太监之第二人或第三人充任提督,然每奏事时,司礼掌印太监亦须回避。嘉靖中,始命司礼掌印太监麦福兼理东厂,“自此内廷事体一变”。

三是一度使用宦官来搜括全国的财富,有矿监、税监、织造沛舶、营造、采珠、盐监等名色。这种作法从明中叶开始,代或有之,到了神宗时期,其风愈烈。“通都大邑,皆有税监,两淮则有盐监,广东则有珠监。或专遣、或兼摄、大挡小监,纵横绎骚,吸髓饮血,以供进幸。”(《明史》卷三。五《宦官二·陈增传》)“御题黄纛,遍布关津;圣旨朱牌,委亵蔀屋。遂使三家之村,鸡犬悉尽;五都之市,丝粟皆空。”(同上卷二二三《王士昌传》)流毒所及,“宇内已无尺寸净地”。甚至地方官也横遭陵辱。“参督抚,鸩按臣,视为恒事。至于守令以下,但云阻挠,即遣缇骑;但云贪肆,即行追赃,直奴隶视之而已。”(《万历野获编》卷六《内监·门竖偿命》)税监的横暴,多次激成地方民变。史言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税监之扰,就是致明于亡的主要原因。

卓越的思想家黄宗羲,在评论明代宦官制度时,曾经指出:“奄宦之祸,历汉、唐、宋而相寻无已,然未有若有明之为烈也。汉、唐、宋有干与朝政之奄宦,无奉行奄宦之朝政。今夫宰相六部,朝政所自出也,而本章之批答,先有口传,后有票拟。天下之财富,先内库而后太仓。天下之刑狱,先东厂而后法司。其他无不皆然。则是宰相六部为奄宦奉行之员而已。”“汉、唐、宋之奄宦,乘人主之昏而后可以得志,有明则格局已定,牵挽相杂。以毅宗(即崇祯)之哲王,始而疑之,终不能舍之,卒之临死而不能与廷臣一见,其祸未有若是之烈也。”(《明夷待访录·奄宦上》)黄宗羲极言有明一代,“一世之人心、学术,为奴婢之归者,皆奄宦之为也”。然而,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有明奄宦之祸,益烈于前代的呢?从根本上讲,恐怕还必须从极端专制主义皇权的形成与发展上来探讨。这个问题,我们在下篇中还要详细来讨论。

清初,有做于明朝奄宦之祸,顺治十二年,诏谕:“朕今裁定内官衙门及员数、职掌、法制甚明。以后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结纳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特立铁碑,世世遵守。钦此。’(《癸巳类稿》卷九《太监》)清初太监置十三衙门,旋撤,改隶内务府。乾隆时期,宫中苑囿,其人数不越三千,比起明代数万之巨,是简省多了。对宦官干预外政的控制,也一直是比较严格,晚期的情况才又有所改变,这同女主干政又是直接相关的。宦官之祸,是和封建专制主义皇权制度相始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