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打在他们脸上。刹那间他以为是天裂开,倒下来一盘亮晃晃的牛奶。最初的震惊一闪即逝,他以为是救他们来的猎人。他的心激动得怦怦跳,他想,吴离同样会如此。他甚至想到,很快就有干净的衣服换,有热水甚至热粥喝,还有温暖的床铺,说不定还有书看呢。他的命还不至于苦到那个程度,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被人追杀,在一个荒废的陷阱里活活冻死,是的,他们也会在次日一早,匆匆离开这个让人想起来就惊心动魄的森林,像对待一个噩梦一样将之抛在脑后,他们会奔向他们原来的生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原来的日子,不管那是好还是差,而如今看来,那样的生活兴许是好的,他打定主意,回去给梅梅打电话,告诉她,他错了,他会校正自己的生活,同样他会原谅她对他的辱骂,包容她的缺点,——他想重新开始,而这次,他会好好珍惜。
那人却是老头。他的心凉了下去。他想一头撞在墙上。
老头不知从哪来的绳子,将它扔下来,——他不至于一路带着绳子吧。他抓着绳子先上去。然后再把吴离拉上来。老头在他身后,拿着猎枪和手电,一等吴离上来便命他将吴离绑起来。
现在是吴离走在最前头,他紧随,老头垫后。他们听着老头的命令,拐来拐去地走向木屋。他的心情冰冷到极点,甚至都顾不上脚底的潜伏:一个致命的陷阱,滑坡或者横倒的树干。回不去了,他想,命该如此吗?也好,我不想活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做错啊。我很久没回老家一趟了,我想念大海,想念那里潮湿的空气里的咸腥味,我也有好几本书没看呢,已经很久没去影院看电影,多想在家附近沿着那条熟悉的林荫小道散步,走到公园,走到生活广场,总有漂亮的女孩在那里,穿着或红或绿的裙子,有时会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或者踢球,有老人练太极,而在一首流行歌曲的带动下,几个大妈跳着舞,那歌曲他听了无数遍简直要吐,而那舞跳得那么难看,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此刻想来,甚至让他怀念。他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觉得生活变得迷人起来,而他就要远离它,他不甘心但无可奈何,唯有在心里默默念起一首词,真是奇怪,此时一首苏轼的词跃入他的脑海。词里提到了月亮,虽然今晚没有月,但他想,只要愿意,月亮总会在心里的,那么大,那么亮,那么圆。
他接着想到了梅梅,想到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之后,无论是他还是她,对生活的看法都明显发生了变化。他们有过浓烈的感情,有过那种幸福得昏眩的时光,那时他决定暂时放下他的写作而她也希望为他付出点什么。他们共同营造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都认为无法割舍过去,不去唱歌不去跳舞甚至不去接吻一个陌生的男人,让她心里发痒,而不写作使他痛苦,使他感觉生活索然无味,——他常常起疑,一个人如何能够同时照顾生活的方方面面,又抵达他的梦想?在他看来,人世间有苦也正是因为生活并不意味着某种诗意,而一个致力于寻找梦幻的人,长久地浸湿在他不以为然的生活当中,或许是因为太久了,或许是他浸湿的程度过于浓烈,他无法越过生活密织的层次,去穿透,去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