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有一阵子,他恍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地方既不真实存在于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一种内心的体验。听着那雨声编织的网罩住黑沉沉的夜晚,他感到温暖而宁静。奇怪啊奇怪,他心想,这种体会已经离我而去很多年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努力从云边辨析出一圈玫瑰色。
“都不要动。”
他吓了一跳,看到老头举枪,在他和吴离之间来回移动。
“怎么回事?”他叫道,惊讶于自己的声音发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一样厉害。
“坐着别动。”老头向吴离嚷道,长满汗毛的手臂被微弱的光镀上一层坚硬的沙质一样的东西,似乎他的声音同样如此,但其中却有着更多掷地有声的分量:“我问你,三年前,就在你游水的那个湖边,你是不是杀害了个女孩?”
“怎么可能?”他接口道。
“闭嘴,我没问你。”老头又将枪口移向吴离,“你说。”
老头的脸坚毅、冷峻,像大理石,但能工巧匠也不能雕刻出那种线条,清晰又充满力量,你看到刚犁出的田就是这样,有种原始的,却也让人觉得那里面有种生活的意味。
“大爷,这,这怎么可能?”吴离颤悠悠地说,看看他朋友,又看看老头。目光里满是惊惧之色。
“有可能。”老头一字一顿地说。
“这从何说起,我一头雾水。”
“我提醒你一下。三年前的8月,就在你游泳的湖边。”老头面露凶光。
“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女孩。”吴离带着哭腔说。
他们听到枪响,吓得屁股几乎飞起来。枪口上一缕烟缭绕而上,泛着紫光,狰狞而变幻不定。木墙上已经穿了一个洞,透过它,似乎能够更加清晰地听到雨声的咆哮,更加清晰地圈住一个愿景,那就是外面的世界无论怎么黑,此时比起屋里的光亮,也充满了新鲜的诱惑,——他想逃出去,拔腿没命地跑,甚至是撞到树,掉到猎人的陷阱里,他也要逃,要跑。似乎跑是他身上唯一没有消失的优点,是他借以撕开黑夜的有力的工具。
“你肯定见过。不仅见过,你还杀了她。”
“大爷,能不能听我说句话?”他扫了一眼吴离,示意他别出声。
“你说。”
“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他盯着枪口,吞着口水说,“他身上虽然有很多不靠谱的事,人也爱吹牛,但他绝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由不得你来替我做判断。我自己会做。”老头口气一点不松软。
“可是他没做过。”
“可是我没做过啊。”吴离差点伸出双手抱住头。
“下暴雨前后的那两三天,游客没两个,甚至就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跑到这边来。”老头几乎是嚷起来,“我是个老家伙,可是我不糊涂,我对附近的动静一清二楚。”
“可是,可是,你没有证据啊。”吴离说,有气无力地。
“要个屁证据。这枪就是。”
“大爷息怒。”他觉得有必要再插嘴。但被瞪视了一眼,退缩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吴离抗议道,同样有气无力。
“当然了,你对她能有什么印象?因为你杀了她。”枪口几乎顶在吴离的额头上,他的额头汗津津的,没准比屋外的任何一棵树都要湿。也许比这片在大风中颤抖的树林还要害怕。
他摸到屁股边的一根木棍。刚才他只是拿在手里玩弄,现在他计上心头。他不清楚,如果他成功了,会不会打昏老头,甚至更糟……但他,或者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击中了老头的手臂,枪应声掉到地上。吴离反应很快,迅速将枪抓在手里,没准还踢了老头一脚,因为他看到老头的腿缩了回去。
老头没有显露任何害怕的表情。在那张严肃得像是一件雕塑的脸上,他看不到惊恐、胆怯,但他在一瞬间里却看到了怜悯,这使他心头一震,仿佛有个富于启迪的悲剧忽然植入他的意识,将它变成了舞台,有人站在舞台的右边念起了台词。
吴离将枪交给他,让他提防老头,而自己则跳过去扯下衣绳,准备将老头绑起来,但遭到他的反对。
“这地方挺偏僻,你把他绑在这里,万一没人看见,把他饿死了怎么办?”他说。他看到吴离的眼神怪怪的,那甚至都不能用怪来形容,而是一种暴怒与凶狠混杂的形态,让人看了只会背脊生凉。
“你还管这个?他差点就要咱们的命了。”吴离仍旧气汹汹地说。
“可这仍然做不得啊。”他回应道,“他那样做不代表咱们也要这样。”
吴离同意了。虽然百般不情愿。他朝老头的头用枪托击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