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逃亡
“周大厨,你过来一下。”聚香楼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此刻,阿奎刚躲到聚香楼门口边的死角中,听到说话声音后,他将脸贴在门缝上偷偷看里面的情形。
守备队的人共有两个。右边那个,双手十指交叉,背靠椅子,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左边那人则双手抱成拳,放在嘴唇上,一个大信封夹在双手间。他的双肋靠在桌面上,一动不动,阿奎只看得见他皱着眉头,眼睛不大,却有像鹰一般的目光。他的头已秃了一大半,从额头一直秃到头顶,留下两边的黑发,形成一个怪异的发型。那一刻,阿奎想起了经常去的秃头山。说话的人正是他,从样子看是个军官。
守备队里面军官最危险。
站在军官后面的是林德,满脸疲惫,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阿奎靠回墙边,不再看里面。现在的他是又饿又累,能找到回来的路,也只不过让他高兴了那么片刻,他觉得今天自己倒霉透了。
在他刚到达自己的大房子时就仔仔细细的搜查过,所以他早就知道鱼提到的有黑墙的房间在哪个位置,那个房间在楼上最左边的角落里,比其他的都小。他想象着旧街的模样,结果头脑中出现的全是聚香楼。
“我要一间漏雨的房子。”他手里拿着大铜板,立刻喊出了那个愿望的反面。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真正起作用的应该还是那天在黑衣人面前许过的那个愿望,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万一失败了就说出看见林德时许过的那个。不过他很顺利,只过了约莫一两秒钟这个世界再次暗了下来,这次他知道是眼前一切都消失了的暗。
成功了,回房子这里喊“我要一间不漏雨的房子”,回旧街再喊“我要一间漏雨的房子。”愿望仍然只是一个。
黑衣人不也说过这个大铜板就是愿望么?那条鱼可真聪明。
紧接着,他本能的闭眼,但是睁开双眼时却没有看到聚香楼,也没有看到旧街。
当时的他真的是吓坏了,他只感到周围一片的黑暗,到处是黑暗,周围尽是虚无星空。他想跨步,却没有任何的着力点,他想大叫,却没有任何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远处闪烁的点点星光。
有星光却没有光线的地方。
他漂浮在那里,心中只有恐惧,连饥饿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该死的鱼欺骗了我。他这么想,我真傻,居然这么轻易地相信一条鱼。
惊慌中至少过了有半分钟,他终于可以看清这个世界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墙,他转过身,出现在他面前的成了一扇门。他很高兴他认得那是周大厨饭店的门,“周记聚香楼”的大匾额就挂在大门上面的墙上。
周大厨的饭店在小弄右手最里面,这条小弄是死胡同,他起先面对的那堵墙就是小弄最里面封路的墙,饭店大门向外打开,右边的门正好是他转身后看到的那扇,和封路的墙形成一个死角。
他正处于死角中。
他正想转过门进店,眼角余光瞥见几个穿守备队制服的人坐在最里面桌边,他条件反射的缩了回去。
他可以直接从门口跑过去,只要没被发现就可以逃掉,但他知道守备队中的某些人甚至能看得到身后的事物。聚香楼的两扇大门加起来间距足有四米宽,向路口的那扇门平时更是要紧贴到墙面上才行,迎客是一大优点。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则是大缺点,他无法肯定自己能逃得过去,况且他实在是太饿了。
我还跑得动么?于是他只得躲在死角中。
“大人有何吩咐?”这是周大厨说话的声音。
阿奎再次从门缝里偷窥,他看到周大厨已经从后面厨房里出来,满脸堆笑。
“你儿子去了哪里?”军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
“大人!他不是去买菜了么?”周大厨战战兢兢地回答。
“少装蒜,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刚刚你店里那个人又为什么出去?”右边那个队员大声喝问。
“我叫他也去帮忙了。今天几位大人在,我想多弄几个菜,等阿奎回来好好庆祝一下,毕竟他以后是会成为大人物的。”周大厨回道。
怎么回事,说到我了。
阿奎不明白他怎么会成为大人物。
“你这套还是省省吧!我们不要玩什么躲猫猫游戏了,别人都叫你周大厨,我想我该叫你周良贵才对。”军官冷冷地说,双眼直视着周大厨。
周大厨神色从容,仿佛早已预料。
那个军官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周良贵,天雾之钥战争时期曾担任天雾王的大厨,战争结束后,由军理贬为黔理,终身以及其后三代之内禁止通过任何雾门。”他用那双鹰般的眼睛盯着周大厨,“具体那些我也不用说了,你好像早有心理准备。”
“大人!我只是一厨子,以前已受到应得的惩罚。”
“以前是以前。现在嘛,再加上隐瞒雾行者信息的罪名,可没有那么轻松的了。”军官将纸扔到桌子上,厉声道,“不仅是你会被处以死刑,还有你儿子。”
死刑,叔叔和小易,为什么?
阿奎努力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只用一只眼睛斜着看里面,他想听的更仔细些。
“快说,你儿子是不是去找那个阿奎了?”左边那个队员大声问。
“大人不是派了两个人去吗?为什么还问我?”周大厨说,“等他们回来就……”
还没等他说完,那个队员已出现在周大厨身边,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按到桌上,斥道:“你知道了,还在这里装蒜,你儿子是不是找那个小孩了?说。”
阿奎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上,他真想冲出去,可是脚却一动不动。
“周良贵,你识相点,两罪相加可不是那么好玩的。那个小孩只要成为公理,等哪天他出人头地了,你们也可以飞黄腾达,以前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也许你重新被进阶为军理也不一定。我实在不明白,只需要你交出那个叫阿奎的小孩就可以,这可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军官说。
阿奎有些听不大懂军官在说什么,但是只要他出去,周大厨就不会被打,他倒是听清楚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周大厨头被压着,口齿不是很清楚。阿奎没听明白下面的话,他扭过头,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他心里不断挣扎着。
“放开叔叔。”最后他还是站了出来。
“就是他,大人!那个阿奎。”半眯着眼睛直打瞌睡的林德突然来了精神。
所有人都向阿奎所站的门口看来。周大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控制,那个队员回过神向后退了一步。周大厨冲着阿奎大吼:“你过来干什么?”
军官起身向阿奎走过来,周大厨不再说话。
“你就是阿奎?过来坐,没事了。”军官的声音变得和颜悦色了许多。
阿奎一时不大适应,待他走到桌边后,军官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他看到周大厨的右耳周围乌青一片,也不敢问。
军官和另外那个队员坐回对面原来的位置,然后军官对他说:“不用害怕,我们听说你是雾行能力者。”
“对,对。”林德兴奋地叫着。
军官根本没理林德,只是继续说:“我想见识一下。”
什么?
阿奎只觉得肚子饿的难受,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剩菜,一眨不眨。大盘子里是蜜汁鸡腿、清炖牛肚、爆腰果,还有糖醋排骨,都是周大厨的拿手厨艺,几乎没动过。他头脑里尽是这些菜,没心情想其他事。这也多少分散了他的害怕,接着他听到自己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军官立刻明白了,他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先喝口酒,压压惊。”
“小孩子不能喝酒的,他肚子饿了,我去弄几个热菜和热饭过来。”周大厨将酒杯移开,又将剩菜一股脑儿推到阿奎面前,“先凑合着吃一点剩菜。”
军官没有阻拦他,随后周大厨就向厨房走去。阿奎发现这些菜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吃过。他才不管这些,只管拿筷子夹起鸡腿和牛肚狼吞虎咽,他真的是饿坏了。守备队的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
“大人,阿鬼吃得够多了,你们快确认他的能力。”过了一会儿后,林德指着阿奎说。
阿奎气不打一处来,目前为止,大部分状况他还不是很清楚,但他觉得今天守备队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林德搞的鬼。
死家伙,老是缠着我。
几块鸡腿下肚,他来了精神,现在又听到林德在叫嚣,于是恨恨地说:“死林德,下次让我看到没有小第罩着你,非打死你不可。”
他心里想的是今天落在守备队手里,大不了下黑牢,也不会比这更坏,所以不再管其他人,只管吃东西。
要下黑牢,也得先喂饱肚子。
军官看着林德半晌,沉吟着说:“你不是带了斧头的,拿起来。”
林德慌忙弯下腰,站起来时,手中已多了他那柄生锈的铁斧。
这个笨蛋,还带着这个破玩意儿。
“根据联盟律法,首陆所辖陆地,携带武器且抵抗拒捕者就地正法。”
阿奎只听到那个队员冷冷地说话声。
“大人!这……这……这只是生锈的玩具而已,我……上交……”林德断断续续地说。“上交”两字已无法吐清,嘴里满是血沫。
阿奎抬起头,惊讶的看到林德胸口一柄长剑贯穿而出,他张大嘴,正在啃的鸡腿骨“咣当”一声掉到桌上。
刚说话的那位队员不知何时已鬼魅般的站在林德身后,长剑就握在他手中。
林德瞪着大眼,终归没有再说出更多字,他倒下时碰到边上的椅子,发出椅子倒地的巨大声响。随后那个队员将剑上血迹擦干净,收入鞘中。
“阿奎,你继续吃,不用管这个小无赖。这种连斧头都只是当玩具的人,死有余辜,以后他不会再跟你过不去了。”军官面带微笑。
阿奎努力将嘴里剩下的鸡肉咽下去,差点卡在喉咙里。他虽然很讨厌这个林德,平时如果让他遇到只有一个人,非揍死不可。但是看到他真就这么死了,而且似乎跟他还有大关系,又觉得心里很难过。
他们就这么杀了他。
没过多久,周大厨端着一碗大米饭和两菜一汤出来,上面还冒着热气。他瞥了一眼地上林德的尸体,完全的无动于衷,仿佛对这种场面已司空见惯。阿奎早吃的半饱,况且他没那么好的定力,看着地上的尸体,实在难以下咽,不过介于眼前的形势,只得不动声色的将食物硬吞下去。
“等你吃饱了,再试一下能力。”军官脸上继续带着微笑。
“什么能力?”阿奎不解地问,他很惊讶于军官的微笑居然还这么自然。
刚刚可是杀了一个人。
“就是打开雾门的能力,你以前应该连雾门区也没去过吧!雾行者就是能打开天雾之门的人,只要我确认了你的能力,就会上报联盟,然后你就可以加入首陆委员会,成为公理。那时候我就要叫你大人了。”军官笑笑,显出随意而放松的样子,“你只用打开一下雾门,然后关闭就可以。”
原来指的这个。
阿奎总算听清了,“可是我没有能力呀!”
“哦,那你昨天是怎么消失的,不是去了其他陆地么?”
“你指那个呀!那是个大铜板,我许了个愿望,然后它就带我去了我的房子那边。”在阿奎的认知里,一直以为打开雾门是一定要在雾门广场的,他很高兴不用跟这个军官过去。更加令他高兴的是不用再咽下那些食物,而不久前他还可以继续吃下那份量的好几倍以上。他失去了警惕,当看到军官眼中的困惑后,将大铜板拿出来放到掌心,很凑巧的是有“雾行者”三字的那面正好朝上。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所处的情形。
他们怎么会相信呢?你个白痴,提高警觉,注意周边形势,竟然全忘了。
他抬头,正对着军官。他看到那个军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然后恢复了平静。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确定他注意到了。
他为什么不笑我,连一条鱼都笑,难道他相信这个大铜板的作用?
他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那么你演示一下。”军官再次面带微笑,“你知道,隐瞒能力和知情不报,或欺骗,可都是要处死的。你还会连累你周叔叔。”军官说着指了指周大厨。
他要这个大铜板。
阿奎只感到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心,全身冷汗津津。
我哪里能打开什么雾门,这个大铜板只是带我去房子那里。如果我用大铜板去了房子那边,叔叔怎么办?如果给了他大铜板,他会放过我们么?
他的头脑中浮现出林德的尸体,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正当阿奎在那里不知接下去怎么办时,他看到一只手伸向面前热气腾腾的浓汤,紧接着那盘汤向军官飞去,然后他看到一道白光从周大厨手中闪过。
“走。”周大厨一声大喝,手中已多出一柄匕首,直刺向军官。
阿奎吓得手一颤抖,大铜板向地上掉去。
守备队两人更加迅速,杀林德的那人手中已多了长剑,周大厨手中的匕首被打落,“叮”的掉到地上。而那个军官躲过浓汤,没有反击周大厨,也没有向阿奎过来,却跳向阿奎后面。阿奎看见军官人在空中,身子一躬,居然掉了下来,同时他看见另一个人也蹲到地上。
他感到有人推了一下他。
是叔叔。
他回过神来,跟在周大厨后面向门口冲去。快到门口时,他看到那个大铜板仍在地上不断的向门边滚动,他弯下腰捡起来,发现地上全是血。他紧跟在周大厨身后,两人逃出了饭店。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大雨。
8、和氏币
林德的尸体安静的躺在地上,上面压了把倒地的椅子,生锈的铁斧和周大厨被打落的匕首掉在他身体两侧。阿奎扶着周大厨坐到墙边,他警惕地观察着大堂,正好看到尸体,忙别过头查看另一边。
在逃出饭店后,其实他们没有逃向主街方向。因为当阿奎刚迈出大门时,就看到周大厨向地上倒去,他当机立断,把周大厨拖到他刚回来时偷看的死角里。
如果被发现就死定了。
不过当时的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周大厨看起来受伤不轻,绝对跑不了多远,他不能丢下周大厨。幸好大雨冲去了地上的血迹,暗沉而朦胧的天空也帮了大忙。
他在门缝里看着那两人站起来,手捂着肚子,脸露痛苦状,嘴里大骂着。过了没多久,那两人开始向外面追去。等那两人的身影完全不见后,他才将周大厨扶进聚香楼。
他们全身湿透,但阿奎没空注意这些,他只注意到周大厨的上衣已被染成了暗红色。
叔叔流了好多血。他顿时慌了神。
“我没关系,受了一点皮外伤。事出突然……我没那么多绞肠散……药效也不行了。”周大厨边喘气边缓慢地说,他的手按着腹部,“等一会,药效一过……他们又找不到我们,一定还会回来……你去楼上拿些干净的衣服下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阿奎“嗯”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
等阿奎从楼上拿了衣服下来后,发现周大厨似乎好转了些。周大厨将自己油腻的围兜拿掉,又撕开染血的上衣。阿奎过去帮忙,他看到了那个伤口,不停地有鲜血流出,看不出有多深,但肯定也不像周大厨说的只是皮外伤。他将棉衬衣撕成条状,当作绷带,粗略的包扎了伤口,然后换上干燥的衣服。
休息片刻后,他才问:“小易他们去了哪里?被那两人找到怎么办?”
“早上,我让小易去我朋友那里了。我看到昨天来的另两人不见,就知道他们是追小易去了。你放心,小易不会有事的,否则那两人应该回来了。”周大厨说。
“刚才那两个人?还有其他人么?”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昨天来了三个,今天早上又来了一个。不过没事了,我让小彭去通知小张不用回来,没必要牵扯上他们。总之,他们能逃掉就好。”周大厨停下,思忖片刻后,又说,“你再去一趟楼上,将我房间桌上的一块记号笔和门后的雨伞拿来。”
“好的。”
阿奎再次去楼上将记号笔和雨伞拿下来,周大厨接过记号笔后在边上画了一个指向墙壁的箭头。
“这是什么?”阿奎问。
“很久以前老朋友间的一些小玩笑,左转九十度。”周大厨惨笑一下,“现在倒有一点用处。”
“左转九十度。”阿奎向着箭头方向左转。
是厨房。
里面有个后门,出去就是迷宫。
“阿奎,你听着。”周大厨说,随后咳了几声,声音很轻却突然变得很严肃,“我已经跟我那个朋友谈过,他是孤山剑派的漓剑宗宗主,名叫李世俊。我把你和小易两人托付给他,以后他就是你们师父,他会教你们剑术。现在小易应该和他在一起,如果他找不到你,就会来聚香楼,这个记号就是为他留的。”
原来小易和他说过,叔叔同意借钱。
“等我学成剑术,一定会还钱的。”阿奎认真地说。
“钱,什么钱?”
“学习剑术的钱呀!要一大笔的吧?”
“谁说的,是小易那小子吧!不用钱的,他会免费教你们俩。本来是想今天告诉你们,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周大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记住这个记号,假如我有个不测,你要自己一个人走。”
“叔叔不会有事的。”阿奎差点想哭,他强忍住不让眼泪掉出来。
“生死有命,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天,只是迟早而已。如果违抗这种意志,是会遭天谴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阿奎总觉得这句话很不吉利:“绝不会是今天。”
“对,不会是今天。我们必须拖到我朋友赶到,记住左转九十度,我们走吧!”
“嗯!”阿奎应道,然后将地上的雨水和血迹擦干净,将换下的衣服扔到酣水桶中,其实他知道用处不大。守备队那些人一定会发现,他们追踪起来像狗一样的灵敏,只有迷宫可以将他们转晕,可以保护我们。
粗略的处理过后,他扶着周大厨,穿过厨房走向后门。
到得门边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让周大厨先靠在门边。他独自转回,来到林德尸体旁,然后掂量了片刻,拿起了左边的匕首。他走回周大厨身边,两人冒雨进入了后门的迷宫。
迷宫里全是小弄堂,只有两种宽度。屋前屋后的路大致容得下两个人并排前行,所以称为街道,屋和屋的侧边则只够一个人挤过去,小孩子们叫它为蚁道。
阿奎平时一向是走蚁道,因为更短,几乎没有两条在同一直线上,转两三下就看不到人影了。不过,今天周大厨受了伤,所以他们选择走街道。阿奎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周大厨,他尽量让周大厨靠屋檐下走,这样还可以多挡一点雨。周大厨每转过几个交叉口,就做一下记号,现在他不再做得那么显眼,全部画在雨淋不到的隐蔽处。他们走的并不快,如果记号模式被发现,走的再快也没用。
不知转了多少条小弄,他忽然觉得前方屋顶上有人。
也许是错觉,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在上面。
又走了几个弯,周大厨突然坐了下来,阿奎发现他新换的衬衣又染成了红色。
“伤口裂开了,我们休息一下。”他边说边将周大厨放在一幢房子唯一的一级台阶上。这样只要向里面挤一点就不会被雨淋到,他凭直觉选了靠近蚁道。“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躲一会,没有外面的人可以在迷宫中找人。”
“对有些人是没有用的,现在我们只能尽量拖时间。”周大厨说。
“这世上还是有些明白人的。”一个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前面不远的雨中。
难道记号被他们识破了。
阿奎扔掉雨伞,他转身想将周大厨推向蚁道。穿过蚁道是另一条街道,从那边可以逃走,以前他都是这么干的。
单凭一个人在迷宫里想抓人,难如登天。
他想让周大厨先过蚁道,而他只用在这儿拖延片刻,从另一条逃走就可以了。他跑的比周大厨快,毕竟周大厨受了伤。但是他的手在空中划过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人呢?他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从后面传来。
阿奎转身,周大厨的身体向他倒来,对面是一个穿守备队制服的人站在雨中,剑上的血顺着雨水滴落。
“逃。”周大厨的声音细若游丝。
然后,阿奎感到周大厨整个人的重量向他压来。
“我就料到你们会走这里,住在这边的傻瓜们总是以为这些小弄会帮助他们。你们能转回饭店确实聪明,可惜把那点难得想出的花招给浪费了。”那个人说。
冰冷的声音穿过冰冷的雨水直灌入阿奎的耳中,他抱住周大厨已毫无知觉的身体,全身颤抖,嘴里大叫着:“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还是哭了。
远处一个人头从窗户中探出来看了一下,又立刻缩了回去。
他放下周大厨狂奔起来。他穿过一条蚁道,又奔向另一条街道,然后再转向下一条蚁道,他不停地转呀转,好像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可等他停下后,那个人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拿出匕首,感到自己双脚发软,他努力让自己站稳不倒下。
这不是打架,这不再是打架。他不断的提醒自己,提高警惕,注意周边形势。
“说真的,如果你不是雾行者的话,原本也不用杀你的,你看起来还这么小。那个无赖死后就不同了,让那些不听话的人受点小伤和杀死他毕竟不同。虽然我不认为住在蚁窝里的人会招惹我们,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要杀自己人总得找个像样点的借口,你说是吧?安全使得万年船,我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也是花了大力气的。你怨就怨你好像有个不错的大铜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区区一个大铜板会有那么大的兴趣,他可不像是会有这种异常行为的人。先下手总是不会错。”那个人冷冷地说着,不带一丝感情。说完后,他抬手。
大铜板……无赖……
阿奎想起了倒过来的周大厨。他喜欢从后面给人致命一击,我要杀了他!
他不再死盯着那个人的动作,而是直接从左向后转身。他感到左臂一阵冰凉,他手中的匕首刺入了一团柔软的物体,直没入柄。他颤抖的松开右手,向后退了几步,发现左手臂已受伤出血。
那个人看着自己小腹上的匕首柄,开始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突然哈哈大笑。“不错,小鬼有点花头,不过你还是无法改变今天的命运。”
我该将匕首拔出来的,这可不是打架。
他看到那个人的脚动了一下,正欲转身逃跑,却看到那个人的胸口长出一条红蛇。
“可惜了,我一直以为只有队长才会常去翻翻那些陈年旧文件,以你的身手和见识至少也有能力升为第一副队长了吧!可惜太多不良的习惯。”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随着红蛇的消失,那个人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是另一个守备队的人,手握长剑。
秃头山。
阿奎马上认出他就是那个军官。“你杀了他。”他的声音不高,却混杂了恐惧和惊愕。
“你不用害怕,他死有余辜。你知道你那个大铜板是什么物品吗?”
“不知道?”
经军官一提醒,阿奎忽然想起那个大铜板可以带他离开。刚才太紧张,周大厨死后,又受了刺激,全然没想起这个。
不能让他知道。
他开始在心中演练将手伸到口袋中拿出大铜板,再说愿望的情景。动作必须要快。
“那我告诉你,它是联盟在十几年前天雾之钥战争中遗失的物品之一,称为和氏币。由术士塔所拥有,是个上古神器,可以实现任何人许下的愿望,所以也称为和氏许愿币。这些信息记录在联盟遗失物品文件中,守备队也有一份。你知道都是些旧文件,一般也只有分队长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查阅,没想到这个人也看过。”军官指了指地上那个死人,“他将我支开,图谋私吞上古神器,我想他是打算拿到后趁我查验时杀我吧!没有比那更好的机会了,还好我及时赶到,所以我说他死有余辜。只要你完币归还,你们在聚香楼攻击守备队的行为可以既往不咎。”
停顿了一下,军官语气一变,恶狠狠地继续说:“否则,你知道我有权力将你就地正法,还有那个周良贵的儿子。”
要杀自己人总得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就跟林德一样。”
军官没有在意阿奎话语中的讽刺,“那个小无赖呀,他携带武器,竟然还敢来到我们面前,如果不是他说发现了雾行者老早就该抓起来。你不要不知好歹,我是在给你机会。”
难道他以为我没带在身边?
阿奎心里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开始随口撒谎:“可是,我没带在身边,下雨天的我怕丢了。”
“你不要骗我。”军官将长剑指向他。
“要是我带在身边,早在自己的房子里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它不能让叔叔离开,我又怕下雨天会丢失,所以藏了起来。”
军官思忖了片刻,将长剑放下。“那好,带我去找回来。”
阿奎心中不停地想着各种方案。他了解刚才那个人,速度很快,如果不是他不顾一切赌了一把,根本就刺不到他。听这个军官的口气,应该更厉害。他知道某些守备队的人是能感觉得到身后所发生之事的,不知眼前这个军官有没有这种实力。必须在被杀之前说出那句愿望。
“喂!不要磨蹭,带我去拿。”军官不耐烦地威胁,“否则就住黑牢,直到交出为止。”
“好吧!”阿奎只得应道。
“你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前一后在雨中走着。
他一定会在看到大铜板后再下手。阿奎决定再赌一次,希望叔叔庇佑我。
他一边向周大厨倒下的地方走去,一边心中不停地演练。军官保持在五步外跟着他,这次他一直走街道,他故意绕远路。当看到周大厨的尸体后,他鼻子一酸,直想大哭,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又默念了几次那句愿望,在头脑中将接下来的行动再演练几遍。
在离周大厨几步距离时,他蹲了下来,假装在地上寻找标志物。他用眼角瞄到后面的军官停了下来,继续保持原来的距离。
他没有起疑,不过很谨慎。
阿奎身子不停地左右移动,当装有大铜板的口袋处于军官的视野死角时,他迅速将手滑进去拿出了大铜板,紧紧的抓在手心。接着用手在地上量距离,人也向周大厨一点点的挪过去,那个军官仍是一动不动。
好!多争取几步。
他开始在地上挖,然后整个人突然跳过周大厨的身体,带起一片泥水,和着磅礴大雨,模糊了周边的视线。
“我要一间不漏雨的房子。”
人还在空中,他就对着手心的大铜板说出了愿望。与此同时,他看到军官越过充满泥水的雨幕,那个军官似乎忘了地上的周大厨。
希望他被绊一跤。
但是那个军官没有,他没有踩到周大厨身上,身体直接在空中一翻,递出一剑,迅捷如野兔。
为什么还没有变暗?
阿奎人生第一次喜欢起了黑暗,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停顿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黑暗。
有几个身影从路口转过来。
是小易,他怎么来了,快逃。还有另两个人,是当时将他从林德手中救下的中年人和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他们在一起。
紧接着,他耳中听到一声清吟,然后那个中年人消失了。他只瞥见军官的剑断成两截,带尖的断刃在他胸口划过。与此同时,从军官的喉咙中喷出一片血雾,将空中染得一片红。
阿奎从空中重重地摔到地上,带着痛,泥水四溅。
9、那个愿望
黑暗填满了“迷宫”中的空隙,这是夜晚降临后的黑暗。天空的雨刚刚已经停止,但阿奎心中的雨却仍在下。
他的身边是周小易,还有即将成为他师父的漓剑宗宗主李世俊以及那个小女孩。当他正处于绝望中时,李世俊三人总算沿着记号追踪过来,在最后一刻救下他。李世俊一剑击杀那个队长时所使用的就是破空第二剑:非空,那是他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
他的伤并不重,胸口只是被断剑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血很容易就止住了。左手上的伤稍微重点,但涂些消炎药膏,上过绷带后,既无大碍。
待他说完周大厨遇害的经过后,原本趴在周大厨身上默默哭泣的周小易突然站起来,满是泪痕的双眼中闪烁着某种希望。
“那么说我也可以许愿让我爸爸复活了。”周小易抽泣着说。
“对!还可以许愿。”阿奎看着手中的大铜板,他没有如实告知是怎么得到和氏币的,也没有告知自己许过愿。不仅仅是怕被别人笑,还有他隐约觉得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更多的是某种直觉,他只是觉得那天发生的事和那个愿望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不行!”李世俊突然坚定地说,听起来完全不容反驳。
见几人一齐转身看着他,李世俊接着解释:“这么说吧!这个和氏币确实可以每三年许一个愿望,也确实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但事实上,这个和氏币是危险物品,没人知道它会带来什么结果。”
“要三年?不是随时可以许的么?”那个守备队队长没有说过这一点,阿奎并不清楚,“只要是不同的人应该可以的吧?”
“不是,只要有一个人许过了一次愿望,就要三年以后再许。它实现的都是些是似而非的愿望,那个队长也许并不知道这些。”李世俊见几人一副不解的模样,继续说,“比如,曾经有一个人许愿让他娶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果然,第二天他得知他父亲已为他联系好一门婚事,当日下聘礼,女方人称‘虞美人’,据说有沉鱼落雁之美,他很高兴,结婚那天才发现他娶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寡妇。原来他父亲是为了贪图那个女人的财产,才暗中促成这门婚事,怕他不肯还特意买通了所有参与者。当然他妻子年轻时确实貌美如花,无愧于虞美人之称。他们的婚姻只维持了几天而已。”
“你们明白了没有?”李世俊问阿奎和周小易。
周小易不语。
阿奎回答:“他没实现他的愿望。”
“我再举个例子。还有另一个人许愿带给他即使用一生也花不完的金子,结果他那个愿望维持的时间比较长,算是他的整个余生吧!因为后来人们在一个金矿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它确实实现了愿望,但最终也算是没有实现那个愿望。”阿奎开始有些明白了。
我甚至不知道那座房子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和氏币会带人去哪里?
“原来这个东西这么危险,毁掉算了。”阿奎随口说。
李世俊赞许地点点头,“难得你这么想,别人可是连争都来不及。不过上古神器是毁不掉的,从上古之初直到世界的终止,其实我所知的也仅是这些。以前和氏币一直存于术士塔,可能也只有他们才真正了解它的所有作用。听说上古神器都有自己的灵性,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个和氏币你还是留着吧,转到了你手上,就说明和你有缘。”
紧接着,李世俊又提醒阿奎和周小易:“你们以后千万不要许愿。”
其实阿奎没说出口,当他听到周小易说出让他父亲复活的设想后,他也立刻想到了他母亲。许多许多年以后,他仍然常常想起,当面对黑衣人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让他母亲复活。他承认当时以及在听到周小易的话之前,他一点都没有那种念头。
也许是他真的只是把当时的事当做梦境或游戏,也许当时他就已意识到违抗那种意志是会遭天谴的吧,但更多的也许只是他本身的幸运。
简单处理了周大厨的后事,李世俊便带他们坐马车连夜离开了城区。
马车向西行走了两天两夜,才停在一个村路口,然后他们避开村庄,继续向西走了半天,直到中午来到一条小河边的一片树林里。
“时间也差不多了,小艾准备打开雾门吧!”
李世俊口中的小艾就是那个小女孩,名叫艾笑雯,喜欢别人叫她小艾。李世俊从双肩包里拿出几件毛衣,“大家都穿上,那边冬天来的比较早。”
“雾门不是在雾门广场才能打开的么?原来你是公理。”周小易接过毛衣,看着艾笑雯说。这几天他一直没有说话,虽然悲痛之情仍挂在他脸上,但阿奎还是感到稍微的宽慰。
“雾门广场?当然不是,我们现在在偷渡,联盟对雾行的控制是很严格的,陆和陆之间不能随便往来。”艾笑雯说,“公理是联盟的等级,我们那里只叫雾行者。”
“在联盟,你们两人都无权雾行,小易更是终身被禁止。”李世俊转向周小易,语气不似解释,倒更像安慰。“既然我答应了你父亲,就只有偷渡一途。偷渡本就是很严重的罪行,再加上即使天雾王已死多年,联盟对你父亲也不会有任何宽容。因此,我和你父亲怕泄露消息,一直瞒着你和阿奎。小艾又是新陆的雾行者,十六岁前,若被人发现,那么联盟就有权利对踏上自己陆地的雾行者提出保护的要求,新陆和联盟必生龃龉,这点也让我们有所顾虑。”
“提出保护?”周小易问。
“跟扣押没有什么分别。”李世俊说。
“哦!原来这么危险。”阿奎看向艾笑雯。
艾笑雯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就威逼利诱之类的。”
“建立新的雾门点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李世俊接着对阿奎和周小易说,“我们现在不要打扰小艾,让她集中精神。”
“没什么关系了,也不是第一次,我能搞定的。”
艾笑雯话虽这么说,却仍面带些许紧张。她前走两步,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说道:“就这里。”
阿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李世俊说要承担很大风险,他却听得很明白。他和周小易都没有多问,安静地站在旁边。
艾笑雯站了片刻才伸出右手,过了几秒,梧桐树根下出现一道和她一样高的小门,闪着银光,随后她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胜利手势。
“有进步,速度快了很多。”李世俊说,“我们快走吧!”
“我们去哪个陆地?”阿奎问。
“新陆,自由陆之一,我们的总部。”艾笑雯笑笑,“师兄在那等我们,如果师父不介意加入的话,就是五个人的总部。”
阿奎觉得可能这才是他许的那个愿望,他终于可以通过雾门去其他陆地看看。
师父的总部肯定不会经常漏水。他想,是的,不会的。
就这样,他们一行四人通过雾门离开了首陆,前往五个人的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