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出之二
若来到江湖,果真可以自由自在?
恐怕并非如此。每个人都为自己而存在,对此谁也难以否认。无论你是侠客,还是恶人,总是遵从自己的选择。侠客杀身成仁,牺牲自我;大盗打家劫舍,或替天行盗,或欺压良善。你选了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那条路,一去便不回头。
此生风梦泊最钦佩堂主骆休武。在他下定决心追随对方的时候,两人曾有过一番交谈。骆休武给他讲了两个故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你出门赶路,在官道上遇到一匹受惊的奔马,发了疯停不下来。就在它前面有一群孩子,大概八九个。若马撞过去少说会有几个孩子送命。不过,这里刚好有条岔路。你看见岔路上只站着一个小孩,再没其他人。马已经停不下来,以你的身手也无法拦阻——只能选择两条路之一。你说,该怎样才好?”
“看来上岔路好点。”
当时风梦泊只能如此选择。
“好。现在情况已变。没有岔路,奔马正冲向那群孩子。你仍然站在路边,但是受了伤提不起功力,更拦不住马。在你跟前有个很结实的大汉,如果从旁边推他一把不难撞上马——这会让他丧命,能救了那些孩子。你又有两个选择,要么推这人过去,要么眼看着孩子们送命。你该怎么办?”
“我宁愿自己撞上去。什么也选不了。”
骆休武笑了,微微摇头。
“当时你做不到,即使撞过去马也停不下来。就那两个选择,没有别的。”
风梦泊陷入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同样要牺牲一个人能救更多的人,为什么第二次你不愿意去推那条汉子?”
“这是杀人。那汉子是无辜的。”
骆休武点点头,并没更多评价。
“再说个故事。一个大夫遇到病人上门求诊。先来了好几个孩子,他们受了外伤,好在伤势不重,一时送不了命。跟着有人抬来一条汉子,浑身是血,眼看难以活命。假如想救他,便要用上手头所有药材。但如果不救他,可以把药材留给那些孩子。现在大夫找不到多余的药材,要么救大汉,要么救那些孩子。你认为大夫该怎么办?”
“救更多的人。”
“好。情况有变,现在你是大夫,面前只有那些孩子等着疗伤。你手上根本没有药能用。刚好来了一个老头,他儿子受了重伤,现在他带来药让你上家里去救人。你会不会为了救孩子们去抢老头的药?你已经开口求过他,但他心疼惟一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把药给你。如果想把药抢过来,恐怕只有先打晕他,眼看着他儿子在家里等死。你会不会这么做?”
风梦泊再次陷入困惑,过了一会才说。
“不会。”
“置身事外的时候,你能选择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当你亲身参与之后,为什么不肯这么干了?”
骆休武顿了一顿,正色说。“有人注重最后的结果,有人注重遵循原则。哪个是对,哪个又是错?没有绝对的是与非。江湖人乐意率性而为,不过是按照自己意愿,选择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错,这就是江湖。风梦泊心知如此。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难免和别人发生种种联系。无论愿不愿意,总要遇到别人。道左相逢,也许你对他施以援手,也许你二人大打出手。总之你会干涉别人,反之别人也要影响你。无人可以逃避,因而产生数不清的烦恼。
而他到江湖本为了不被干涉,不被束缚。他想要无牵无挂,自由放纵。无奈江湖充满斗争。人和人之间的分歧永远存在,永无停歇。无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能改变现状,不过是无枉挣扎罢了。他并没得到多少自由,反而离自由越来越远;在江湖这个大泥潭里越陷越深。而且成就越大,烦恼越多,带来的束缚自然更多。这完全违背他当初的追求。
他更发现可怕的一点:个人的绝对自由,就意味着对他人的无端干涉,甚至伤害。
由此风梦泊感到失望,对一切都再不抱有任何希望。于是他想到离开。在他名满江湖的时候,忽然不告而别全身而退。他离开自己原本生活的那片天地。虽然无论走到哪里,也许都是一个样子。他还是想避开熟悉的一切。
于是他来到大理,守在妻子故去的地方[1]。往事不可追。他乐意忘掉江湖的种种是非,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现在,这段难得的好日子到头了。
风梦泊腮边泛起无奈的苦笑。此时风更大,呼啸着放肆起来。风带起旋子,缠紧他的身躯,令他呼吸一窒很不好过,继而迅速将他丢下,寻找下一个目标。
于是他展开身法,远离雪峰,朝山下而行。天地间剩下无边无际的静默,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将万事万物全部吞噬。
遇袭之五
曾泪儿勉强从地上坐起,走向南宫彻。她脸上布满痛苦的神色,走起路来也有些艰难。她明白自己此时的样子都被对方看在眼中,南宫彻却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对此曾泪儿已经习惯。
“委屈你了。”南宫彻淡淡说。
“恭喜南宫会主。”
她清楚南宫彻指的什么。开始叶眉偷袭两人的时候,南宫彻趁势诈死,令曾泪儿孤身应敌受了重伤。南宫彻这样讲当是表达谢意。曾泪儿则恭喜对方得胜。
此时南宫彻又去打量叶眉和骆闻秋。两名敌人委顿于地,被他彻底击败,再不能反抗。此地已被他控制。那一边也该得手了吧?他想到己方在紫邙山上安插的卧底,心中一阵得意。紫邙山被攻克,落雨堂从此江湖除名。日后盛名会的势力马上就要补充过来,称霸中原的大业即将实现。
当然不能忘了白山黑水盟这个盟友。南宫彻用力握紧掌中夺命枪。聂尽欢,早晚也要收拾掉。
突然空中炸起一声可怕的霹雳。声音太响,几乎震坏了人的耳朵。南宫彻尽管胆色不俗,也不禁身子一抖,颤了一颤。该死的雨!他在心里骂,现在才下起来。
蓦然厅中火光一亮,南宫彻警觉。他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一支火把从厅外平平飞了进来,直取他的胸膛。大厅宽阔,从入口到南宫彻这里差不多有二十丈的距离。但这火把转瞬既至,南宫彻眼前一花,火把已到近前。他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只能凭反应和感觉将身体一侧,以便避开来物。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这并非什么火把,而是一根通身赤红的玉杖。来不及细看,玉杖仿佛神灵附体一样算准了他的动作,随即划道弧线,拐个弯,如影随形般跟住他,再次撞来。南宫彻见这兵器古怪,不敢贸然出掌相击怕被机关暗算,只好向另一方拧身躲开。可是玉杖又转了方向,依然冲他飞来。
南宫彻不由失色。他向来自负,今晚在纷乱复杂的环境下连伤落雨堂两代高手,本以为成功唾手可得,没想到一样飞来之物却令他无法奈何。南宫彻一抖长枪,发力一击刺向玉杖,欲将这件戏弄他的兵器破为粉末。突然对方变向,抛下他往大厅中央那头飞去,如利箭般钉入墙壁。
玉杖身上特有的红光炽盛,正好照亮了巨匾。“落雨堂”三个大字,显得极具气势。不知是否出于巧合,方才墙上残留的那些蓝色火焰随着玉杖钉上墙壁,在此刻一齐熄灭。南宫彻一震,知道事情有异,忙向门口瞧去。
天空中又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吼声。这次雷声再不肯停止,而是一个个前后追逐,整个苍穹在不停地咆哮。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裂。南宫彻觉得议事厅在不停振动,感到一阵心慌。可是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发泄着。电光一闪,瞬间夜空被撕裂了。闪电用一道惨白的光芒将厅中映个分明,令南宫彻目眩神摇,几乎不能自持。接着电光迅速消失,议事厅内又只剩下那些火把的光亮,光线暗下去。
就在此时,有一人出现在议事厅门口。此人身材算不上高大,却让人生出屹立如山的感觉。面目并不清楚,给他添上几分神秘的气息。何况这一刻如此震撼,仿佛是风暴将他送至。厅中众人的心神都落在他身上。
注释:
[1]前传中风梦泊的爱妻明梦,在大理遭遇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