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之二
“百重关”和“云里桥”这两处天险,几乎断绝了来敌强攻进山的可能。
从紫邙山口进来,前行五里,便是百重关。这里位于山腰,双峰夹一道,上下共有八百级石阶。左右两座山距离极近,最窄处仅能容单人通过,山势极陡。假如上山者中途停下回望来路,会发现山道几乎上下垂直,胆小者多半再不敢前进。在百重关的山道上可轻易设伏,令来敌难有寸进。
通过百重关之后来到山顶,再向前就是云里桥——天然生长的石桥,通向东峰。石桥大概六七丈长,呈拱状。落雨堂曾派人在石桥两侧修了矮栏,因为在桥上行走实在危险。这一带因为山势高常有云雾,云气深锁石桥。走在上面很难辨别四周景象,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深谷。从山下通往东峰的去路只有如此一条道。因此安排十个人扼守云里桥,足以应付千百名敌人。
过了云里桥到东峰,往前走不远,有块天然巨石出现面前。石头差不多同一座小楼般大小,周身光滑整洁,足有两丈多高。巨石兀立于危崖之上,虚悬半空,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山去。人若站在石上,居高临下正好眺望山色。此外石上有一株古松,形状如同撑开的大伞,枝繁叶茂。怪石生松,是紫邙山著名的景致。
这时居然有只猴儿盘在古松上,以尾巴吊着松枝,自己来回打秋千。小猴玩了半天,似乎觉得乏味,一个筋斗从树上跃下,正好落在旁边一人的肩头。猴儿个头不大,尾巴倒和身子差不多长,周身满是黑毛,脸却是雪白,模样精灵可爱。小猴在主人肩头跳了几下,对方不为所动。它觉得主人这些天心情不好,因此不再闹了,乖乖从对方身上滑下,蹲在石上不再闹了。
雷白伫立于巨石上,密切注视着咽喉要地。大敌当前,他不能有丝毫大意。雷白长于规划,心思缜密,所以现在肩负守卫前山的重担。当年落雨堂的三大掌堂名动江湖,以武功论人人推崇中原第一刀客厉刃斩,其次是勇力无匹的邢地,他排在最末。不过对于落雨堂的影响而言,雷白分量极重。总堂的大小生意全由他过手,人事方面的调配也由他处理。至于其余几位元老,邢地专门执行大规模的攻杀,卫安良负责紫邙山内外的防务,沈行道总揽帮务——现在则有骆闻秋等人协助。雷白肩头的担子确实不轻。人到中年后他更加持重,习惯处理种种难题。
对着暗无星月的苍穹,雷白忧心忡忡。他倒不担心前山的安危。盛名会在紫邙山下始终驻足不前,只能将人手聚集在山口附近。仗着百重关和云里桥两处天险,加上精兵把守;敌人无法攻上山来。真正伤神的事情,并不是一时的安危。
“小皮,我是不是错了?”
猴儿听到主人呼唤,“吱吱”叫了一声。尽管它听不明白人言,不过生性乖巧,马上攀到主人肩头。雷白摸了摸小猴头顶,又陷入沉默。
落雨堂昔日的作为与努力,莫非都错了吗?
否则怎会有今日之败?
如此疑问从与盛名会开战之时就缠上雷白,令他深感苦恼。落雨堂今时今日实力大不如前。江湖是成王败寇的沙场,此时遭遇敌手并不意外。无奈败得实在太快,而且始终无人援手——这才是令他痛心的地方。
当年他肯为落雨堂效命,折服于骆休武的英明以及胸襟气魄。骆休武毕生的追求并非当什么霸主,而是希望江湖有一种新气象。落雨堂称雄江湖,决非出于个人野心。骆休武曾对帮众们反复说过,人就两条路能走,要么做官,要么混江湖。胆小的害怕江湖,受不了争斗和流血——杀人偿命,千古不变。杀戮一旦开始,往往无尽无休。不该再重复如此的错误。而庙堂向来有秩序,尽管少不了靠强权维持。对许多人而言,他们希望江湖成为一片乐土。如果依靠强大的帮派力量,通过不断兼并实现一统江湖;那就离不开可怕的仇恨循环。偌大的江湖,需要一种能够维持其活力又不伤及众人利益的秩序。
骆休武始终按照这个目标来经营落雨堂,雷白看得一清二楚。当年许多帮派或者个人认同骆休武的想法,加入堂中。因此落雨堂在江湖上声势大振。雷白富于见识,对骆堂主联合江湖同道的种种做法,譬如顺应自然,减少无谓争斗这些主张,他都能理解。而且骆堂主不追逐权力,提倡事情由众人一起决断。今日落雨堂由骆休武的四名后辈分享权力,也算继承了堂主遗志。他明白其中的好处——在骆休武生前的时候,从没对此有过怀疑。如今落雨堂有难,雷白终于意识到一个失误。
当年落雨堂不少盟友现在纷纷甘于袖手。各处分堂溃败如此迅速,也和它们与总堂之间关系不够密切有关。分堂中有不少是过去加盟的小帮派,骆休武在世时就规定对方享有一定的自治权。因此分堂和总堂之间,不如其它大帮派那么紧密。江湖终归是个现实的地方,乐于锦上添花者居多,肯雪中送炭的寥寥无几。作为老江湖,对此他不会看不出来。趋炎附势之徒过去依靠落雨堂得到好处,现在见落雨堂有难便溜之大吉。然而,他心里免不了越来越不舒服。
莫非骆堂主毕生坚持的主张,只是个错误?
难道一种道义上的同盟,在现实中如此脆弱不堪?
必须将帮派变为坚实的庞然大物,才能真正做到昌盛不衰?那江湖还有什么滋味,岂非成了桎梏之所?
雷白心中那个自由而易于相处的江湖不见了,步步紧逼的却是现实残忍的冷漠世界——看似天大地大,未免令人窒息。
“雷掌堂!雷掌堂!”
一声呼喝,打断了雷白的沉思。有人擎着火把,朝大石这里快步接近。不妙的预感在他心中萌生,一定发生意外了。
“什么事?”
雷白纵身跃下大石,迎向覃致坚。巨石周围的阴影中马上有两人站出来,都是雷白的亲随,平日不离左右。
“议事厅来了‘魔剑七劫’!他们乘鹰突袭,根本没法防备!”
雷白大惊。“有人受伤么?”他忙问。
“秋掌堂吩咐致强去找春巡使,让我来报信。他和夏副掌堂留在议事厅里应敌,现在只有他们在。可不能耽搁了!”
覃致坚急得脸都青了。此人是个实心汉子,遇上这么大的变故,心里的想法完全写在脸上。
“你从中峰过来,为什么不点火报信?”
雷白非常生气。模仿烽火台的设计出自他的手笔,在紫邙山沿用多年。现在大敌来临,中峰那边居然没有火光。他岂能不生气?
“中峰的火油没了,没准备好。”
覃致坚说得不假。他们早在南峰上燃起熊熊的火堆,可是中峰始终没有回应。直到大家忐忑不安地赶到那里,才得知火油早已耗尽。他没别的法子,只好按吩咐匆匆过来。
“去前山报信。大家小心戒备!”
雷白看看覃致坚,然后嘱咐一名亲随。对方领命去了。他又转向另外一个。“你留下。有事和中峰迅速联系。”
原来是白山黑水盟捣鬼!瞬间他明白过来战局为何如此不利。他非常清楚敌人的厉害,心急如焚,赶紧同覃致坚往中峰去了。小皮仍赖在雷白肩上。它以长尾勾住主人的脖子,这样对方即使用上轻功也不会甩下它。